第十六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王侍郎听闻这话,又是一惊,原来这屋里还有一人。W他身子微颤,想到自己星夜离开贡院,本来便是铤而走险,知道的人应当是越少越好。 不过,见到内屋出来之人,王侍郎一张嘴长得老大,显得意外万分。 “学生拜见侍郎大人。”柳明从内屋出来,礼貌行礼道。今夜,他原本念及自己的恩师生活清苦,便带些酒水猪头rou什么的,准备跟恩师好好唠唠。没想到半夜里又有访客。刚才躲在内屋,听闻堂堂礼部侍郎亲自为了自己的事情,不惜冒着风险赶来,顿时感动无比。 “侍郎大人为了学生,甘愿冒此风险,学生无以为报。”柳明下跪道。 王侍郎连忙扶起柳明,道:“家事国事天下事。柳明,你的文章,我在贡院就看过,当时就料定你必进前三甲。此番前来与你恩师商谈,便是要商讨出个法子来。” 形势突变下,柳明能不能取得贡士之资,反而成了朝廷两党相争的激烈焦。 柳明站在范仲淹身旁道:“侍郎大人,其实这种时候,学生应该回避。毕竟,涉及到学生的省试名次。学生在这里大放厥词,实在是不好。” 王侍郎有些急了:“柳明,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要再客套了。你如果有什么良策,尽可以大胆地提出来……” 柳明躬身道:“那学生两句。学生认为,此番还是先不宜过早地将矛盾公开化。虽然时间紧迫,我们还是需先探探宋尚书的口风。冤家宜解不宜结,我那日在金闺楼,因为误会绊倒了宋尚书,然而他并没有因此为难我。如若这次不是他夫人出面干涉,我想宋尚书还是会把我的名字放在三甲之列。” 相比至于王侍郎的急躁,当事人柳明反而显得十分沉稳和冷静,似乎这谈论的不是事关他的名次。 王侍郎和范仲淹同时感到,柳明不过刚刚弱冠而已,却能在巨大的关键利益面前,保持沉稳,实在是有成为当朝宰辅的潜质和气量。 “恩。”范仲淹抚须道,一双洞穿世人之心的眼睛看着对方道:“柳明,你当务之急……是什么呢?” “当务之急……是得敲山震虎。”柳明的眼神熠熠闪光。 次日清晨,贡院早晨初雪融化,阳光淡淡在雪面上反着光。 贡院西房内,宋痒边咳嗽边穿着衣衫,这几天,他神色憔悴无比,夜中也是噩梦连连。 披上狼皮大氅,宋痒嗅着初晨清冷的空气,走到内堂用早。然而,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大人……”厨子在一旁紧张地道,“考虑到大人喜好清淡,这早饭,还是以往一碟酸咸菜,一碟皮蛋,还有一碟油炸花生。是不是不合大人胃口?” 宋痒摆了摆手:“老夫自己胃口有些差。没有你的事情。” “大人主持春闱的确疲惫,还好,明日便是结束,大人可回家高枕无忧地休息了。”厨子奉承道。 宋痒站起身来,走到院中,衣衫飘飘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大人,大人。”一位门房跑了进来,禀报道,“门口停了辆马车,迟迟没有离去。” “谁家的马车?”宋痒不耐烦道,“查清身份,告知他们这是贡院,必须尽早离开。” 门房禀报道,“好像是……范……范公家的马车。” “范公?”宋痒诧异了,他神经突然紧张起来了,自己之前依稀听,这柳明似乎拜范仲淹为师。宋痒心想,这个执拗的范老头,倒是难得又收了门徒。 但是,他怎么会突然要求见自己? 宋痒脑子转得飞快,自己黜落柳明的消息,应该是处于绝密状态。他根本不会想到,王侍郎已于昨夜冒着被送进刑狱的风险,跑到贡院外通风报信去了。 宋痒最近才得知,柳明为范仲淹新收的门生。大概是范仲淹为了自己的学生,想来疏通一下关系。 宋痒有些头痛,这范仲淹,在朝廷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即使在野,也是一动抖三抖。他要是与自己谈起这柳明的问题,宋痒估计自己肯定会被这个老头给搞得脑筋团团转。 “官家有令,贡院阅卷期间主考官不得见无关人员……”宋痒甩了甩衣袖,“你就跟范公,宋某现在不便出迎,他日必将回访。” 那门官立即领命出去,没过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怎么了?没走?”宋痒血压都上来了。 “不是,大人。范公他并无意违背圣旨,只是想送给大人一副字画。”门官禀报道,并呈上一副卷轴。 宋痒将卷轴慢慢展开,只见是夜色下的一户民宅内布景图,一张木床,两只木椅板凳。 宋痒心想这范仲淹,果然是老谋深算,一定是把要的话,都藏在了画中。这样,即使自己将此画呈到皇帝面前,他也可以推脱得一干二净。 宋痒将画夹在腋下,漫步走入屋内,拿出画平铺在案前,盯着它直发呆。 人言范仲淹,一身清正,被贬之后,很少过问朝事。即使地方官员去探问,也是尽量与其划清界限。然而,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送自己这么一副字画? 宋痒原本刚刚平复的心,又紧张起来了。他眉头紧锁,盯着那副字画的内容,猜测着范仲淹的用意。 月夜,一屋,一床,一椅。 便是这画的内容。 宋痒猜测道,莫非是以家徒四壁来告诫自己要为官清廉? 宋痒想想,又觉得不对。如果范仲淹想告诫自己清廉,没必要在春闱阅卷的时候,将此画送进来。想来想去,他心情繁乱,这几日阅卷伤神劳心,精神也不是很好。他用手指蘸着风精油,涂抹着脸颊两侧的太阳xue,心里郁闷无比。自己本是主考官,都是出题来考别人,没想到到了最后一天,被这位前任朝廷大佬的哑谜给困住了。 冬日的太阳落山得早,转眼便日头西斜,屋内光线昏暗了起来。 宋痒思考着这哑谜入了迷,也没有注意到这天色转变。
他愣愣地看着那副因光线暗淡,已是有些模糊的熟宣纸面,自言自语道,“床,夜,地面上的月光……” 突然他眼神一动,似乎有了发现,这不单单是一幅画,而是蕴含着两句诗,宋痒张口念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这画中之景,正是映着这两句诗。 猜出了开头,宋痒又没有了主意,这两句儿都会念的诗句,范仲淹送给自己,明什么呢? 他再一细看,发现这幅画的边角有齿轮状的印子,像是被人撕开的,应该还有另外一半。 另外一半? 宋痒皱起眉头,嘴唇微张,莫非是下面两句诗?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宋痒边念边本能地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的月空,却眼神惊颤起来。 他匆忙站起身来,连桌上的茶杯都打翻在地也顾不上了,直接推开房门,走到院中。 只见那夜空中,升起了十几盏巨大的孔明灯,璀璨艳丽,在空中排成一行,如若夜明珠般闪闪发光。 这显然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宋痒再仔细一望,眼瞳微缩,发觉每一盏孔明灯上都有印着一个字。他念叨着, “抡……才……大……典,举……贤……荐……良。” 宋痒的声音越念越惊颤——“倘……若……违……制——定斩不赦!” 念到这里,宋痒一屁股坐在了雪堆中,任凭溅起的雪花落在自己身上,脸上呈现出一种目瞪口呆的表情。 那孔明灯渐渐升入空中,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在雪堆中的礼部尚书。 当晚,那礼部尚书宋痒,红着双眼,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不停地皱眉思考着。 他对范仲淹向来有畏惧之情。自己还在翰林院任一个五品编修时,那范仲淹就开始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庆历新政。现如今,虽然范仲淹已退出朝野,可是影响力仍在。 贡院判卷,全部是锁院制,守卫森严,连个苍蝇也飞不出去。 可现如今,还未放榜,那范仲淹就知道了自己黜落柳明的决定。显然是贡院中有人泄露。 想到这,宋痒后脊背便发凉——自己这个礼部尚书,终究是根基浅啊。 一方面是自己夫人的不满,另一方面,是在野老臣的警告,这位宋尚书头都大了。 月落日升,那贡院尚书房,一直亮着灯。 转眼间,便鸡鸣四起,东方现出鱼肚白。 熬了一个通宵的尚书宋痒呆坐在房中,头昏脑涨,身子发冷。 他看着窗外的朝阳,叹了口气道:“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了。” (兄弟们,我宋痒晚上还要回去跪搓衣板,我也不容易啊。求个推荐,求个收藏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