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镖行
法空边吃边道:“打坐念经,佛祖就在身旁陪我,不会无聊。再,还有大花花……” 大花花,自然是那两只猛虎。 柳远志身子一颤道:“空空,咱们先别提大花花了好吗?” “但是,空空。你不想见见外面的世界吗?”柳明问道。 “外面的世界?”法空嘴角沾满饭粒,“阿弥陀佛。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见微知著。我心即世界。” 看着法空有时呆呆懵懂,但是有时又满嘴禅语,柳明越来越觉得这个和尚不简单。 看来,他平日里所学的佛学知识,能够让他在这个贪玩的年龄,能够守得住寂寞。 柳远志见法空得头头是道,脸上露出泄气之情,见法空一个人孤苦伶仃守在山上煞是可怜,恨不得把他绑下山。只是法空不是普通的沙弥,连猛虎都对他臣服,硬来是绝对不行的。 柳明眼神闪动,知道自己再从孤独这个角度,是不通的。他心念电转,问道: “空空,释能禅师是你的师父。你不想继承他的意志吗?” “当然啦。”法空用手托着腮道,认真道,“我现在每一步都是按照师父的想法做的。” “好。佛家讲究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之前林道寺香客如织,使得众生能够礼佛。而如今,林道寺关闭,众生少了一个礼佛供佛途径。这是不是不好?”柳明侃侃而谈道。 “嗯,施主,你得有道理。” “当然,空空。你们徐县因为林道寺的缘故,佛教徒比较多,他们也可以在家中供佛。可是,有的地方,比如我的家乡费县,连一座寺庙都没有。那边的人都还蒙蔽在业障中,陷于六道轮回之苦无法离开。如果有佛门弟子能够化他们,使得他们懂得学佛之道,这岂不是大善事?” 法空听到世界上还是有人受苦,立即闭上眼睛,念道:“阿弥陀佛。一切有情众生都在三世六道中轮回。即使外道门徒,只要能够谨言慎行,身口意三业清净,舍弃一切执迷,努力开展自己的智慧,也能脱离轮回之苦。” “是啊,但是他们缺少指引之士。”柳明道,“法空,你愿做那一人吗?” “我……”法空脸红道,“我怕做不好。” 柳远志在一旁帮腔道:“怎么会做不好?我看你懂得,比那些老秃驴……不是……是老师傅都多。你看看你,看了这么多经文,若不能拿来感化他人,岂不可惜?是吧,南无阿弥陀佛,上帝保佑你们。愿真主与你同在。” 法空挠着头皮道:“不过……如果真能指引一些愿意入佛门的众生,倒也是积了不少善业。” “那就这么定了呗。”柳远志高兴得拍了拍桌子,“我们明日就下山!” “可是……”法空看着里屋,“我不能……把师父留在这里……” “那就带着师父的骨灰盒一起走吧。”柳明道,“我们到时候在费县修个寺庙,把它供起来。” “可是……”法空担忧地看着外面的院子,“这寺庙要是脏了怎么办?再也没人打扫屋子了。这不行的。” “这个不难。”柳明道,“我明日就请几个人到这里来驻守,每日帮你打扫寺院如何?保证这林道寺,每天都是敞亮的。” “那好得很。”法空道,“这样,到时候师兄们回来,我也不会挨骂。” “你的师兄还会回来吗?”柳明记得,左邻右舍都那些忘恩负义的僧人们都逃到其他地方谋生了。 “是啊……”法空抬起头来,天真道,“当初师兄们,派给了我最重要的任务——守卫寺庙。他们去远方禅修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柳明和柳远志两人相视无言。 “对……他们会回来的。”柳远志心酸道,“空空,咱们一定把寺庙打扫得干干净净,等你师兄回来。” “可是……”法空咬着手指道。 “空空,你咋这么多可是呢?”柳明笑道。 “可是……我下山了,人生地不熟。山下的人会不会欺负我?”法空低头道,“我是个孩纸……” “不……不……不。”柳远志摇头道,“有人欺负你?这绝不可能。我们会保护你的。” 柳明心想,谁保护谁啊? 左右,法空算是答应了下山。柳明和柳远志父子两人十分高兴,三人睡在一起,彻夜聊着。 法空睡觉时显出儿童的顽皮,脑袋枕在柳明肚子上,腿翘在柳远志腿上,斜着睡在两人中间。 天空繁星,山林摇曳,春风送拂。 林道寺禅房内传来法空与柳远志的一问一答声。 “柳叔,下面山上热闹吗?” “当然热闹……” “吃得很多吗?” “就知道吃。佛家云,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懂吗?快睡觉了,不早了。” “呜……柳叔,我可以带大花花下山吗?” “啥?” “柳叔,能让大花花跟你一间房吗?” “我那亲娘舅老爷……” 第一缕晨曦划破林道寺山中的黑暗,微微发白的东方天空中,淡淡的晨光,映着美好的希望。 柳明醒来后,跑到院子内伸了个懒腰。山间湿气氤氲,远处迷雾阵阵,空气清新无比。 远处钟楼上,法空正在用杵撞着钟体,发出嗡嗡的声音。 晨钟暮鼓,昔日林道寺想必也是繁华无比,香客如林。只是今日,物是人非。 “哎,和尚真是一根筋啊。今天要走了,还是要撞钟。撞给谁听?”柳远志也弯着腰叉着手站在陈岑可背后。 “撞给佛听。”柳明目光带着欣赏。 “不过这和尚真是可爱,有机会啊……”柳远志擤了把鼻涕,“还是要把他领养了。” 用过早饭之后,三人盘行礼,准备得当,出了林道寺大门。 法空看着这养育自己八年的巍峨寺庙,扑通跪倒在地道:“佛祖,我与师父下山结缘,普渡众生,他日再回来供奉你。” 山路迢迢,云淡风轻。 法空背起释能禅师的骨灰盒,迎着朝阳,下山而去,表情乐观而坚毅。他矮的身影在山间晃动。 他的身后,两头猛虎悠然跟着踱着步。 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护卫受难人…… 柳远志背着行囊,走在前面抱怨道:“明儿,明儿,当初我就要找几个下人用轿子将我们抬上山,可是你却偏不同意,害得我们还要受这腿脚之苦。” “爹,这山路崎岖,下人们攀行已经是不易,若是再抬轿,更加的不安全……”柳明在前面边走边道。 “哎,你爹我好歹也是青州大户,怎么跟着你奔赴一趟汴京,像是充军一样……”柳远志背着行囊,气喘吁吁道。 苏轼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道:“柳叔,明儿身上的行囊也很重。这行囊,我帮你背吧。” “不行了,不行了。”柳远志将行囊放在地上,叉着腰喘气道:“明儿,咱们先歇一会儿,你爹要好好跟你念叨一下。这一路之上,千里迢迢,若是不请十多个下人照料我们,你爹就不走了……” 柳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疏忽,毕竟老爹年纪大了,应道:“爹,咱们请两个脚夫便是了,何必要请十多个下人……” “你可不懂……”柳远志神色紧张道,“你可知这前面是何地?乃是沧州啊。盗贼肆虐,绿林盘踞。那些商贾车队,都是带着家丁护卫,才敢往那里去。我看,咱们应该雇些护卫才是啊……” 柳明不以为意地笑道:“爹,咱们身边有武艺高强的法空,还怕什么呢?” “法空?”柳远志探着脑袋。 “蝴蝶……蝶蝶,不要跑……”法空兴冲冲地追着花丛中的两只蝴蝶,玩得不亦乐乎。 “你法空保护我们?”柳远志将信将疑问道。 “蝴蝶……蝶蝶不要走嘛,不要走……” 柳明轻叹一口气道:“爹,依你,咱们还是雇一支镖队吧。”
沧州附近地段的治安,让柳远志很是担心。这几年,他越是有钱,越是怕死。为了保护这一行人特别是儿子的安全,他在当地找了一家颇具规模和威名的镖局,花了重金,请了镖队,护送他们去往汴京。 这家镖局,名为龙威镖局,据与沧州附近的绿林好汉,有着颇为复杂的关系。基本上来往的商贾车队,都会请他们走镖。 有了镖局在,柳远志提起来的心,总算稍微安了些。 白云秋雁,黄叶西风,岭东平原中,有一行十多人的队伍,拥簇着两辆骡车,向北行进。 走在前面的两名趟子手,卖力高声地呐喊着:“龙威镖局,请江湖朋友借道!” 两名趟子手身后,是一匹骑着高头大马的威武中年男子。他生得豹头环眼,一身戎装,略黑的面颊上,带着风刀霜剑留下的痕迹。此人便是龙威镖局的副总镖头高武,行走江湖十几年,颇有经验。 高武一手牵着缰绳,按辔徐行,另一手放在佩刀的位置,眼神十分警惕地盯着前方。 “趟子手……再卖力喊下镖。”高武吩咐道。 两位年轻的趟子手,望着前方的荒原,这地方,连野兽都没有,更别提人了,心想何必对着空气喊呢。 高武似乎看出来了两人的心思,道:“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凡事三分心。这江湖草莽间,藏龙卧虎,人在暗,我在明,按照走镖的规矩行事,才能走得安全。” 高武一番话得威严而有气势,让两位年轻的趟子手心服口服,他们继续卖力喊着, “龙威镖局,请江湖朋友借道!” “明儿,进来坐着啊,骑那马多累啊。”骡车轿帘拉开,露出柳远志的瘦脸。 “爹,轿里闷,我还是骑马舒服些。”柳明牵着缰绳答道。 他与苏轼,叔柳永,一人一马,在这残阳荒原中而行,欣赏着壮丽之景,倒也觉得不错。 这柳永,之前照顾柳明时,也患了伤寒,不得不在杭州稍休息几日。后来,听柳明等人到达沧州附近,他心里担忧着自己侄的殿试,什么要赶来一同作陪前往。 实话,柳明倒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叔和苏轼见面。这两位诗情大才,一个疯狂,一个巅魔,碰在一起,若是讨论起诗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两男儿都戴起吴钩来,场面可能无法收拾。 不过,让他意料之外的是,柳永和苏轼骑马并肩而行,聊得甚欢,并没有什么不合的状况。 与苏轼聊到秋闱,柳永叹了口气:“唉,想我柳永,三次科举不第,岁月蹉跎。还是苏兄你有前途啊。” “自古英雄多磨难。柳兄,即使能考上的,也未必是有真才。”苏轼安慰道,“而君的词赋,已是天下皆知。如若此次,君考不上,那么便是大宋江山社稷的缺憾。” 柳永略微感动道:“子瞻此话果然暖心。人闻东坡诗句雄厚豪放,亲眼见其人,也是潇洒不羁,放浪形骸。我柳永哪有什么名声?只不过是……”柳永有些尴尬,“只不过填写词曲,卖给那青楼……实在不登大雅之堂。” 苏轼抚须笑道:“此话差异,诗经有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听闻,名满京城的谢氏姐妹都与你相熟,这份关系,实在也让苏某艳羡不已啊。” “不提了,不提了。”柳永摆摆手,望着前方的地平线,想到之前自己的几番坎坷经历,感慨道:“一切都如梦幻。有道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科举不科举的,我是无所谓了,只要对得起那谢姑娘儿便好。” 一行人走走停停,转眼间,已是暮霭四起,那轮红日,已经渐渐落下,此时正是深秋天气,时光将晚,半空里罩着薄薄的一层暮云,耳听得一阵西风,呼呼吹来,把地上的落叶卷起,飕飕的响个不停。 “前方,就是码头。我们坐两日水路,再过了沧州,便可到达汴京。”高武勒马而停,指着前方大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