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医者难自医，渡人难渡己

    大炎南方，天堑江，南岸。

    一处规模不小的渡口中，本来南来北往熙熙攘攘的人群远远围成一个大圈，对着空地中央的三个人影指指点点。

    人人脸上都挂着难以言喻的惊恐。

    压抑的空气中隐隐传出几个诸如：“紫黑...斑块...鼠疫...”之类的可怖字眼。

    对普通百姓来说，仿佛大声将它们说出来，都是一种可能招致灾祸的禁忌。

    在中间那片被特意留出来，谁也不敢接近的空地上。

    一个文弱书生模样，身上长出了片片斑块的青年，因为高烧持续不退，口中已经开始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呓语。

    情况万分危急。

    另一个面貌与他有几分相像的儒衫青年，却没有顾及鼠疫可怕的传染性，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急得满头是汗：

    “小弟，你不要吓大哥啊！

    我既然把你完好无损地带出来，一起去云京参加新皇登基特地开设的恩科，就得把你平平安安地带回去。

    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爹娘交代啊！”

    扭头又对着身边一个赤脚郎中模样的老头求恳道：

    “大夫，求求你，一定要救我弟弟一命啊！”

    那个满脸褶皱白须白发，头上还插着一根七桠五叶草茎的老郎中，却是不慌不忙地端起一碗清澈的江水。

    挥手在上面虚虚画一道【退热消凉符】，口中念念有词：

    “弟子相请退雪仙人亲身到，又来相请退霜仙人即来临，祖师退雪实时退，本师退霜实时凉。

    东南西北退，五方五路退，前传后教退，弟子一退一千里，二退二千里，退在雪山龙水坑，水浪波里去藏身。

    吾奉保生大帝，急急如律令，敕！”

    又拔下自己一根雪白的胡须投入碗中。

    一碗用祝由术练成的法水，瞬间化作一片明亮的湛青色，散发出阵阵药香。

    两人中的那个兄长接过这碗法水，虽然觉得稍稍有些膈应，但这个时候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自己先浅尝了一口，感觉没有什么不对之后，便一口气都给重病的弟弟灌了下去。

    效果立竿见影！

    前后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那青年书生身上的高烧就退了下去。

    随后就连皮肤上已经显露出来的恐怖斑块，都在以rou眼可见的速度飞速退去，人也一点点地恢复了意识。

    等大喜过望的兄长回过头来，再想找那位神医道谢的时候。

    却早已经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明明只是一个七老八十，看起来好像一棵老人参一样干巴巴的小老头。

    却来无影去无踪，动作比年轻人还要灵活。

    那些围观者也跟着一起找人，却遍寻无果。

    两个书生忆起对方咒言中提到的“保生大帝”名号，只得跪地敬颂：

    “学生，拜谢大夫救命大恩！拜谢【保生大帝】保佑！”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拜的实际上正是那位天部仙官【保生大帝】本人！

    ......

    一河之隔的北岸山道上，那位看起来有些过分苍老，只有一双眼睛灿若晨星的吴真人，重新现出了身形。

    苍老的脸上一片凝重：

    “这场鼠疫从三月初才刚刚开始出现。

    经过了一个月时间的隐秘传播，竟然已经从漠北之地，跨过了赤县神州的第二道水龙脉‘天堑江’。

    这场鼠疫实在是厉害啊！

    虽说在【万象天罗】的通报中，负责追杀【黄皮法王】的雷部仙官证实，那【黄皮法王】已经被斗部的太白星君击杀。

    但这已经漫延开来的鼠疫却覆水难收，若是不管，不可能随着那瘟诡一起消亡。

    可惜，我的本体现在情况不妙。

    【药王法身】...唉，轮回难渡啊！”

    吴真人轻轻叹气，摸了摸头上那根七桠五叶，好像人参茎叶一般的草杆。

    显然这个外表苍老，酷似一棵老人参的小老头儿，并不是吴真人的青篆本体，而是一具因道法造就的分身。

    只有普普通通的黄篆境界。

    而头上的那根草茎也不是什么别致的发簪，而是真的从头顶长出来的一根人参枝叶！

    这分身的本体，正是一棵老山参。

    而且还是一棵至少生长了百年以上的极品“七匹叶”。

    通常情况下，种在参园里的家养人参，岁数和它的外观息息相关，只要看枝叶就能得知年岁，十分神奇。

    一年生生人参长出三片小叶，俗称“三花”；两年生人参长出五片小叶，俗称“巴掌子”；

    三年生人参长出二桠五叶，俗称“二甲子”；四年生人参长出三桠五叶，俗称“灯台子”或“三匹叶”。

    以此类推，生长七年及以上的为“六匹叶”。

    不同于园参的一年一变，野山参则会在每一种株型上都分别停留几年到十几年，上限也比园参更高。

    只有野山参中才会出现至少百岁以上的“七匹叶”，这也是一棵人参所能生长的极限。

    年头再久就会渐渐木质化，一身上佳的药性也会随之流失殆尽。

    但凡事总有例外。

    部分野山参会在处于“七匹叶”的阶段时，出现一种名为“轮回”的神奇现象。

    枝叶会接连枯萎仅剩一桠三叶，即又从一年生的“三花”开始成长，慢慢增加叶片，重新轮回，获得新生！

    而且不仅原本的药性得到完整保留，还能在这个基础上实现质变，成就最极品的【九叶参王】！

    可惜，对吴真人来说，成也轮回，败也轮回。

    天部仙官【保生大帝】吴真人，属于“善恶之神”部，同时兼任了瘟部中的地部神位【春瘟神】。

    修的是一门世间少有的极品地部道法【圣济本草法】。

    修行之时，选择一棵品质上佳的灵草草种，人参、黄精、灵芝、雪莲...等等皆可。

    以心血、符篆、科仪祭炼七七四十九日，成就一株本命仙草。

    不断以愿力和天地灵机浇灌，随着仙草成长，本身道行也能大受助益，带契着突飞勐进。

    还能在黄篆之时让两者合二为一，凝聚成医术无双的【药王法身】！

    哪怕只是一根胡须，都是生死人、rou白骨的上品宝药。

    可惜，在修成【法身】之后，修行者也会受到【圣济本草法】戒律和仙草本身习性的桎梏。

    终生无法摆脱。

    吴真人身为一位天下有数的【青篆真人】，活过了大庸、大炎两朝，也顺便熬死了几十个号令天下的皇帝。

    时至今日，他已然寿元无多。

    可惜这地部道法的核心禁忌：

    【四戒：医不自医，医不叩门，医不戏病，医不杀人。

    后三者都是针对别人，暂且不表。

    最要命是其中的第一项：“医不自医”！

    在成就“药王法身”之后，药石、医术便彻底宣告无效。

    无论是有剧毒的毒药，还是能治病的良药，对他来说都再也不起作用。】

    也正因如此，哪怕是手中的高绝医术、蟠桃这样的延寿之宝、保生大帝这样的神位加成，都对他的寿命没有任何影响。

    正是世间宝药千千万，医人不能医自己！

    现在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争取人参生长过程中的那一线生机——轮回重生！

    一旦成功渡过“七匹叶”的轮回，就可以开启另一段人生周期，再活两百年，甚至三百年。

    突破既有极限，可以和得了【寿星】神位的青篆真人比一比长短。

    甚至还有可能，去争得一线突破【尸解仙】的机会。

    当然就跟山中的野山参无数，能真正渡过轮回的凤毛麟角一样，他想渡过也必定是九十九死一生。

    现在属于他的“轮回”随时都会开始，本体已经不敢妄动。

    只能派出一根参须化作的分身处理疫情。

    抬起头来眼看着灾疫之气，从天堑江北岸一个个病人的身上腾空而起，在天空凝聚成一大片rou眼凡胎不可得见的黄云。

    然后又清清楚楚看到头顶汹涌的“灾疫之气”，正源源不断地向着北邙山的方向翻涌而去。

    “这明显是瘟癀道的大手笔，由【瘟癀四宝】构筑而成的‘瘟癀大阵’正在汲取灾疫之气提升自身的力量。”

    这里的虽然只是一具黄篆分身，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道法跟脚。

    “此时的疫病扩散，实则已经与瘟癀道无关，也丝毫不受他们的控制。

    若是这鼠疫由自然化生而成，乃是天灾。哪怕老夫有【瘟神】之位也没有办法，只能一个个去治。

    但这等因道法造就的鼠疫人祸，却有取巧之处。

    如果能‘借’来诱发了这一切的瘟癀四宝，老夫便能凭借【祝由术】，以之为媒介，咒杀所有起源于此的鼠疫细虫！”

    说着一步踏出，倏忽钻入土中，转瞬间便去了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