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 章 家徒四壁
姥爷张太平,家境贫寒,家有两亩薄地,一间土房,屋里有一个大土炕,占了屋子的一多半,炕上有一张破席子,两床露出黑棉絮的破被子。地上有一个土灶台,灶台上坐着一口缺边的铁锅,灶台旁边堆放一些柴禾,有几个吃饭的粗碗凌乱地放在土炕边。常年烟熏火烤,房顶和四面墙壁变成褐色,进屋就像黑窑洞。 饥荒年,太平的父母双双病饿而死,撇下六个孩子,他行大,下面有三个meimei两个弟弟。父母去世那年太平十六岁,要养活六口人,他带着大弟弟士平没明没黑劳作在两亩盐碱地里。盐碱地盐分多碱性大,土壤腐殖质流失结构被破坏。湿时粘,干时硬,通气透水不良,庄家很难生长。风调雨顺的年景,他们收获的粮食维持个半饥半饱,旱涝年颗粒不收,太平和士平出门找杂活卖苦力挣钱糊口。夏秋收获季节,他带着士平当短工,在地里或者场院给雇主干苦力,雇主管一顿饭,好心的雇主会给吃个馍。哥俩悄悄把馍揣起来,回家分给弟弟meimei吃。弟弟meimei拿着分到的一小块馍,有的狼吞虎咽三两口吃下去,有的慢慢抿嘴品着,吃完的人眼巴巴看着太平问:“哥哥,明天还去给馍的人打工吧。”他叹口气:“人家麦子收完了,不雇佣短工啦。”问:“咱在自己地里种麦子,不就有馍吃了?”答:“盐碱地种高粱都不长,种麦子?等太阳从西边出来。” 一晃几年过去,太平的大meimei十五岁了,一日媒婆找上门来:“老大,看你又当爹又当娘的养活照料弟弟meimei,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给你妹子提门亲,找个能吃饱饭的婆家咋样?”答:“妹子年龄还小,不会做什么活,嫁到别人家怕受虐待,过两年再说吧。” 一年后媒婆又来说媒,这次她动了心计,瞅准太平不在家,游说他meimei,她进门扫一眼,见无旁人在场,说:“我直接给你说吧,给你找个婆家吧,你嫁出去少一张嘴吃饭,你哥少做一分难,他二十大几打光棍,是你们姊妹太多拖累的。”答:“我们姐妹兄弟相依为命,忍饥挨饿愿意在一起。”媒婆:“这个男人在卖烟草的店里当小伙计,能养活你,他娘死了,进门不受婆婆气。你家买不起嫁妆,他家送不起彩礼,两凑合。”大妹想:媒婆说的有道理,大哥为了养活我们,连一件不带补丁的衣服都没有,一看那穷样子,谁给介绍媳妇?介绍了人家也相不中。我嫁出去,哥哥身上少一份负担,为了哥哥能找上媳妇,我认了。媒婆花言巧语说动了meimei,meimei低头不语就算是默认了。然后媒婆又找到太平说:“我跟你妹子说过了,她没有啥意见。”太平仍然有些犹豫,就这样拉锯似的说来推去,半年之后大妹依依惜别众兄妹,哭着上了花轿。 太平的小meimei十岁时候患麻疹无钱医治夭折。二meimei瘦小,十八岁时嫁给郊区的一个农民,男人二十岁,朴实厚道,家里有三间房子几亩地,进门有房子住,有地种,有饭吃。两人没有生育子女,辛勤劳作一辈子相亲相伴。 一位本家无子嗣的伯父想过继太平九岁的小弟弟,伯父多次提起过继的事儿,太平不舍得。邻居们劝说:“知道你心痛弟弟,可是咱得考虑实际,过继给本家伯父不用改姓,到他家能得个温饱,你弟弟以后娶媳妇不做难。”太平想想是这个理,于是勉强同意。孩子过继给人要立字据,字据写明过继事由:父母双亡,家境贫寒,生存艰难,自愿过继给伯父张昌为子,愿意尽子嗣之义务,终生不悔,特立字据为证。下款是:担保人,中介人,代笔人。字据一式两份,太平怀揣字据心情沉重,步履沉重,回到家还要装作没有事一样,他语重心长地跟小弟说了过继的事儿,小弟很懂事,蹲在地上,把头深深埋在两腿之间,默默掉眼泪,不说话。 第二天太平蒸几个白馍给小弟吃饱,临走的时候他抱着小弟弟的头抚摸又抚摸,泪流不止。小弟被领走的场面令人心碎,这边小弟拽着大哥的衣服不肯撒手,那边伯父拉住小弟的手硬是拖。拖出几米远,小弟突然放声大哭往回跑,抱住太平的腿不放,哭着说:“我跟你一起去干活,我不离开你!”太平只好抱起小弟弟,一边哄劝一边跟随伯父走。 家里只剩太平和士平两个光棍。 农闲的时候,太平常常到商店门口等活,哪个商铺有搬运的杂活他就抢着干。 太平勤快机灵,一家粮栈老板收他做伙夫,给店里几个人做饭。当伙夫每天起五更,生炉子烧水,摘菜做饭,一天三顿,不能误点,稍有空闲,老板立马吩咐让干别的杂活,反正不能让你歇着。做饭的差事不好干,众口难调呀!太平用心琢磨烹调技术,尽力做到色香味俱佳。当厨子是伺候人的,挣钱不多,就是吃个饱饭吧。 太平和士平哥俩三十多岁,他们是被媒人遗忘的单身汉,原因简单——穷的掉底儿,娶不起媳妇。 哥俩白天劳累一天,空闲时间没有娱乐,生活十分枯燥,有时候两个人晚上斗乐子,做梦娶媳妇,不用花钱精神美餐。 哥哥:“想不想娶媳妇?” 弟弟:“想啊,看人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眼馋。你想不?” 哥哥:“咱罗锅上树前(钱)紧。两个光棍都娶上媳妇等猴年马月吧。” 弟弟:“哥啊,先解决你的问题吧,只要你能娶上媳妇,我愿意打一辈子光棍。” 哥哥:“先给你娶媳妇,你小子打荤逗哏拿自己开涮,哥知道你想媳妇。” 弟弟:“哪儿有弟弟先结婚把哥哥排在后面的?你长的相貌好,说不定谁家闺女不嫌穷嫁给你。” 哥哥:“做梦吧。” 弟弟:“你夜里真说梦话了,媳妇媳妇的。” 哥哥:“你再说,我挠你痒痒。”弟弟赶忙告饶。 兄弟俩经常说笑话,讲趣闻,天南海北地闲扯。荤段子绝不让说的,大哥说:“咱人穷志不短,说话办事都要讲规矩礼性。”在大哥管教下弟弟meimei颇有教养。 两年之后的一天,本村的王兴来给太平说媒:“我乡下有个亲戚,前两年我去给他女儿说媒,那姑娘嫁到城里,小日子过得不错。亲戚的街坊邻居都羡慕呢,给你介绍一个?”太平说:“咱家条件不好,谁家闺女肯嫁咱?” 过了些日子王兴又来了,进门就说:“好事,我专门跑到亲戚家,有一家五个儿子一个闺女半渔半农,想把闺女嫁到城里,摆脱捞鱼摸虾的生活。这家闺女个子不高,长相一般,二十岁。”太平忙说:“咱啥条件也没有,能要求人家什么呢?能给做饭洗洗涮涮就行。” 经王兴来回说合,女方家长要求见见男方本人。于是商定,选择一个吉日,王兴带着太平,各人骑着一条借来的毛驴,太平穿着借来的长衫,毛驴背上挂着褡裢,褡裢里装着两个点心盒子,那盒子花花绿绿煞是惹眼。他们用大半天的时间,骑着毛驴赶三十多里路,来到滏阳河边的一个村庄。 院子里不少人等着看热闹,当看到太平的时候交口称赞:“十里八乡找不到这么派气的人”,“看个头儿不低不高”,“皮肤多白,大眼睛多有神!”人们议论纷纷。 吃饭的时候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媒人安排男女双方走马灯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渔民算是开通的,一般农户的姑娘连一眼也不让看。太平一行送上见面礼,女方家请吃了一顿饭,饭桌上简单聊了聊。太平孤儿一个,无需征求谁的意见,自己点头便是。女方父母点头,这门亲事就定啦。 定亲当年太平催促媒人给女方商量结婚事宜。这期间太平节衣缩食,积攒挪借一点钱,过大书送了彩礼。双方选定良辰吉日,太平一行迎亲队伍,雇佣一辆用红绸子装饰的牛车,车上放着送给新娘的衣服用品,两个伴郎骑着毛驴,到新娘家门口燃放鞭炮,新媳妇坐上牛车迎娶到家。那年太平三十六岁。 他当炊事员手艺很好,挣钱不多,能让一家人吃饱饭。他最大的心事就是给弟弟尽快娶上媳妇。新婚不久,太平为难地对新娘说:“我弟弟打一天光棍我心里熬煎一天。”新娘说:“花个钱托人说媒呀!”太平:“住哪儿?”答:“我会脱坯,咱自己盖房。”太平:“咱们刚结婚,哪能让新媳妇两腿泥去脱坯呢?”新娘爽朗地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明天咱就找地方起土。”新娘心眼好,急性子说干就干。 太平需要照常上班,新娘自己和泥脱坯,士平干完地里活儿也回来帮忙,他心痛嫂子总是歉疚地说:“和泥脱坯是出大力气男人的活儿,你歇歇吧。”答:“早一天盖上房子早一天娶媳妇,你哥哥早一天了却心事。没有窝谁跟你睡觉?快干活吧,臭小子。”新娘大大咧咧爱开玩笑。 一家人起早贪黑汗水和着泥水两间土房三个月竣工了。一间太平夫妇俩住,一间给弟弟住。这件事情当时在村里很轰动,一街两巷的人说:“看人家新媳妇多能干,多善良,多顾家。”“有窝老二娶媳妇就有指望了。”“老大媳妇娶的值,整个壮劳力。” 次年太平就给弟弟四处托媒,弟弟娶上了媳妇,他也完成了多年的心愿。 太平夫妇俩婚后五年生育一双儿女。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母亲秋天出生,父母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秋云。秋天的云千姿百态,变化多端,雪白的云朵像一朵朵棉花,像一座座冰山,像海浪,像盛开的雪莲;秋天的云是金色的,像金子,像稻田;父母希望女儿像秋天的云一样绚丽多彩,长大后日子像金子般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