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情断魂迷
一九四五年,三姐莲正在上中学。中学男女同校不同班,三姐所在女生班有二十多人,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她身高大约一米六五,体态婀娜,鸭蛋脸柳叶眉丹凤眼,脸色白里透红,举止优雅。她的美貌吸引很多男生的眼球。每到下学的时候,一些男生走到女生班的门前就放慢了脚步,向教室里张望,莲若仍然在教室,他们就在学校门口等着。大老远看见莲向校门走来,几个男生互相鼓动:“向前问个好,说句话!”那时候男生也封建,不敢随便跟女生打招呼。一连几天几个男生互相推诿,一个叫二子的男生说:“明天看我的!非要跟美女说句话不可!” 第二天几个男生陪着二子站在校门口,不错眼珠地看着从学校走出的女生,当看到莲的时候,二子有些发怵:先自我介绍,不行,人家没有问,自我介绍什么?问人家尊姓大名,人家不回答,尴尬不?问你是女生班的,废话!二子紧张得手心出汗,他壮了壮胆子,快步走到莲的面前,声音发颤地说:“你好!”莲礼貌地回答:“你好!”莲只说了两个字,脚步没有停顿一下,继续往前走。二子像凯旋的英雄一样,几个男生竖起拇指:“行,勇敢!” 几个男生就是出于好奇,想跟漂亮的女孩子说句话,好奇心满足了,也就不再想它。 四六年解放军进驻我市,村公所组织青年男女扭秧歌,欢迎解放军进城。母亲从家里拿出红绸子绿绸子布料,对折撕开五尺长一条,她把裁好的彩色绸布送到村公所,村公所再发给秧歌队的青年男女。让姑娘小伙子们在腰间系上,左右手各执绸子一端,扭动起来,绸子随风飘动。 街上贴了很多标语,宣传共产党,宣传解放军,宣传穷人翻身做主。母亲从小受苦,共产党为穷人办事,解放军是老百姓的队伍,她从心底里拥护。母亲经常站在门口看解放军大队人马路过,梦想她的弟弟哪一天会出现在解放军的行列里。 秧歌队配合当时政治宣传,由基层政府村公所负者组织。姑娘小媳妇们腰间系着各色鲜艳的绸子,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她们高高兴兴三五成群到村公所大院集合,小伙子们身上挎着大鼓,拿着铜锸。队伍集合整齐,村公所主任清了清嗓子,照例大声讲话:“敲锣打鼓不是为高兴!”一个小伙子调皮地反问:“为败兴?”主任:“是为宣传,宣传那什么……”一个快嘴的女人说:“主任,你嘴不利索,我替你说:为宣传共产党,解放区,人民翻身得解放。”助理补充说:“这是政治任务,口号不能喊错,不能嘻嘻哈哈要严肃。”主任纠正:“要喜笑颜开,不能绷着脸!” 每次在村公所集合,有一个小伙子最积极,他是队长。他总是第一个到场,烧一大锅开水,然后一碗一碗盛好,晾在桌子上。他招呼大家:“喝水啦,大家喝点水,润润嗓子。嗓子亮堂,好喊口号!” 莲注意到,那个招呼大家喝水的小伙子,正是和她同校的男生,那个向她问候“你好”的二子。两人见面相视一笑。二子端一碗水递给莲。二子每次都给莲端水,莲不好意思,总是客气地说:“我自己来,自己来。”二子献殷勤次数多了,别的小伙子嫉妒,有人挖苦他:“癞蛤蟆想吃天鹅rou!”莲感觉到二子的眼睛老盯着她,那眼神里流露着爱慕。莲为了避嫌,扭了几次秧歌之后,借故不参加啦。这可苦了二子,他暗恋上莲,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他经常有事没事在我们家门前晃来晃去。莲有理想,志向高远,不想恋爱,压根没有看上二子。 四六年秋天解放军驻扎到城里一个连的人马。连长带领司务长挨门挨户看房子,有空余的房子就在门口做个记号,叫号房子。 连部需要一个大院住宿开会办公。正好我们家的房子多院子大,征求我们意见能否借住,我们家人欣然应允,母亲和哥哥嫂子商量,我们搬到大院后面的破仓库,把整个院子让给解放军。原本想一家老小挤着住,可是破露的仓房,放下东西住不下人,于是我们借远街坊的一间**平米的房子,哥哥嫂子和正在吃奶的小侄子三个人住,母亲和我们这些孩子住在后院仓库,夜间母亲要看护四岁的孙子,两岁的孙女,孩子拉屎撒尿哭闹都要起来处理,她夜里睡不了个囫囵觉。哥哥嫂子一大早起床跑过来做饭,照管孩子起床穿衣吃饭,然后哥哥去上班。有的邻居看见说:“你们何苦自找这种麻烦?”母亲说:“生活不方便不算啥,能为解放军提供办公住处,也算为部队做点贡献吧。” 驻军连长是北京人,名字叫郑凯,身材标准,瓜子脸,一双大眼睛透露着精明,说话京腔京韵,二十多岁。每天清早他带头给老乡扫院子挑水,早晨我们起床,看到我们的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水缸已经满满的。这条街上住着不少解放军,房东家的水缸也总是满满的。 莲看到女战士飒爽英姿,非常羡慕。一天她向连长郑凯提出要求当兵,郑凯看到三姐秀美的脸庞,健康而婀娜的体态,口齿伶俐又有文化很喜欢。他说:“你到宣传队当文艺兵,到卫生队当卫生员都可以,你是个人才,部队欢迎你!只恐怕你家人不同意,打仗有危险,牺牲是常有的。做好你家长的工作再说吧。”郑凯经常在队部给战士讲课,开座谈会,给驻地附近的年轻人宣传革命道理,讲革命英雄人物的故事。我们就住在队部的后院。莲是积极的听众,早早到场坐在最前面,专心致志地一边听讲,一边做笔记。连长讲的话讲的故事很新奇,她崇拜英雄人物,对革命充满向往,希望当一名文艺兵,登上舞台,演绎英雄形象,体现自我。她多次跟母亲讲自己想参军,做一个新女性。莲不仅才貌出众,而且从小懂事乖巧善解人意。她是六个女儿中,母亲最喜欢、最器重的,母亲哪里舍得她天南海北去打仗,她劝慰莲打消当兵念头。 郑凯和莲交往多了,俩人不仅说话投机,性格也投缘,慢慢地两个人眼神流露出爱慕,碰面时候两人互送秋波,眉目传情。连长时不时地到我们家借点儿东西,借机会跟莲说两句话。后来他们在离家不远的小树林里约会,两个人保持一定距离站着说话,说兴趣爱好,谈理想希望,享受着初恋的滋味。那时候部队规定,不可以和地方的人谈恋爱。他们的约会十分秘密,时间很短,怕被人发现。 后来他们找了一个更隐蔽的地方,树林的尽头有一个窝棚,约会的时候,穿过小树林坐在窝棚边上聊天。两个人都很拘谨,保持着半米距离。一次莲送给郑凯两副绣花鞋垫,绣的是一对并蒂莲花;郑凯送给莲一个笔记本,本子里夹着一张一寸的照片,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小字:“永不相忘”在一个月高星稀的晚上,两个人肩并肩紧挨着坐下,两个人都能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郑凯突然抓住莲的手激动地说:“打完仗以后,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后来约会次数多了,两人敞开心扉。莲说:“每次约会我都提心吊胆。”郑凯说:“每次约会我都激动万分,兴奋异常。”两人沉浸在恋爱的幸福之中,幻想着美好的未来。刚解放人们思想封建,男女青年不敢公开恋爱。 细心的母亲觉察到了两个年轻人在恋爱,当莲再次向母亲表明心迹要参军的时候,母亲思想斗争很激烈。她想:“莲在家是我的得力助手,我辛辛苦苦培养这么优秀的女儿,让她当兵,不知道远走高飞到什么地方,面都见不上,更别说得济了。再说枪子不长眼,危险明摆着。”母亲痛苦地难以抉择,她不吐口,莲苦恼的茶饭不思。郑凯早晨照例给我们挑水扫院子,他扫视寂静的小院,看见屋里窗前站着面容憔悴的莲,他眼神里流露出不安和关切。母亲透过窗户看得真切,她良久地反思:“我献出青春年华拉扯五个没娘的孩子,希图什么?不就是希望他们长大成人出息幸福吗?女儿想走出家门报效国家是有出息呀,又有自由对象,就该成全他们。” 母亲想通了,悄悄对莲说:“你跟郑凯这样的好小伙子一起去当兵我放心。”莲的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她正式提交参军书面申请。莲与郑凯有时见面并不说话,只是深情地对视一眼,然后四目恋恋不舍地移开,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封建意识,纪律约束,没有自由啊!情窦初开的两个人用眼神传递爱慕,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们共同期待莲被批准当兵的消息,憧憬着并肩战斗比翼双飞的未来,想象着两人在北京连长家里举行婚礼,在北京安家…… 部队驻扎半年后,一天突然接到上级命令,夜间开拔了。早晨我们家院门缝塞进一个大信封,信封里装着一沓钱,一张信纸上写明部队住房给的房钱,并写了一些感谢的话,落款是某团后勤科。另有一封感谢房东的信,最后一句是:“一定会回来。”一语双关是郑凯写的。军令如山,郑凯没来得及跟莲道别,出发时万般不舍地向我们住的后院望了又望。 莲为初恋情人突然离去伤心落泪,不思茶饭。她有时候几天不出门,有时候独自一人跑到小树林,在他们曾经约会的地方呆呆地坐着默默地流泪。她在郑凯送给的笔记本上写着相思:为依消瘦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莲一遍遍看着郑凯送的照片,自言自语地说:“什么时候再相见?还回来接我吗?”下午她在大门口注意街上行人,搜索邮差的影子,盼着郑凯来信。直等到夕阳西下,她仍然失落地斜靠在大门旁不肯回家。一日日的夕阳西下,一日日空等邮差,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呀!莲失恋了,整日无精打采,迷迷糊糊,神不守舍,丢了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