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香消玉殒
林义本人不错,可是他家庭关系非常难缠。老林前妻生育两个儿子林义和林友。前妻去世老林雇佣一个保姆,照顾两个孩子,兼做饭,洗衣,收拾家地。每月给保姆十五元,保姆人不错,是个寡妇,三十岁。有人劝老林,就把寡妇娶了吧,老林说:“你怎么看不起我?大小我是个老板,我至于找个寡妇吗?我要娶个黄花闺女!”他托媒人给找过几个大龄未婚女人,人家一打听他是个吝啬鬼,一看形象不行,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大龄未婚女并非条件不好,大部分是挑来挑去,把自己挑剩下。老林安慰自己:“城市女人有啥好?礼路多,讲究多,开销大。找个农村的,省钱实惠。”老林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后来他续弦一位小他十几岁的农村妇女,女人长得粗糙,高颧骨大黄牙,说话大嗓门。女人也给老林生两个儿子,她性情刁蛮刻薄自私,经常虐待两位继子。对亲生儿子百般溺爱,他儿子十来岁不去厕所大小便,担心掉进茅坑里,每天由林友给他倒屎倒尿。她想方设法刁难林义逼迫他辍学。林义上班后老林要求儿子每月工资如数上交,老林转手把钱交给老婆。女人攒钱盘算着给未成年的亲儿子盖房子娶媳妇,老林对她言听计从。 莲结婚以后,几次夫妻双双回门,林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对莲殷勤陪护,说话看着莲的脸色。莲在娘家从不说婆婆家的事,有意回避,她心事重重,又极力掩饰。母亲看出有些问题,几次询问她:“婆婆对你咋样?”莲回答:“没事,挺好。”她嫌母亲cao心,说不好又能改变什么呢?干脆搪塞过去。 过了半年莲怀孕了,脸色变得微黄憔悴。当林义得知莲怀孕,在屋里高兴地跳起来,抱起莲在地上转了三圈。他说:“我要当爸爸啦,我升级啦!咱们的孩子一定会长得像你一样漂亮,爱情的结晶!咱们要果实累累!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莲怀孕期间害口,吃不下饭,想吃甜瓜,馋得流口水。一天林走街串巷寻找卖甜瓜的,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挑担子卖瓜的,他一下卖了四五个。高高兴兴走到家,进门正被继母看见,“呦,今天咋想起来给弟弟买瓜呀!”还没有等林开口,一把将瓜抢过去。林忙说:“别都拿走,别……”继母没有搭茬,一转身拿着瓜回屋了。 莲妊娠反应厉害,吃不下大锅饭,又不敢做小灶,吃下去的一会儿就哇哇地吐出来,最后吐出的是绿水,像胆汁一样。极度营养不良,三个月的时候胎儿流产。林和莲在屋里抱头痛哭,林说:“我知道你受委屈受虐待,我们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我明天找刁婆算账!”莲说:“算账也没有用了!以后你不在家的时候,她会变本加厉刻薄我。” 母亲有病养伤期间,三姐经常来看望,不过来去匆匆,母亲猜想:可能婆婆分配的活计催得紧,干不完,不敢在娘家多呆一会儿。母亲关切地问:“婆婆给你分派的活重吗?”答:“还行。”她不愿意多说,怕娘和哥嫂挂念。 三姐的婆家离我家不远,看三姐的神情,母亲放心不下,经常打发我去她婆家看望看望。 一次我去她家进门看见三姐和她妯娌一起推碾子碾米,jiejie脸上淌着汗水,几缕头发耷拉在脸上,一脸疲惫,腰间围着一条又脏又破的围裙。我看了,鼻子发酸,这是我貌如天仙的jiejie吗? 碾子旁边栓一头毛驴,毛驴悠闲地吃着草。这叫什么事?人推磨,毛驴闲着。我很看不过去,生气地说:“把我jiejie当牲口使唤!”她婆婆听见很不高兴说:“看这个闺女说话多难听。”莲赶忙把我拽进她的房间,小声对我说:“你指责她,你走后,她会加倍刁难我。这事回家千万不要跟娘说。” 又一次我去的时候,看见三姐正在磨面,毛驴在前面拉,她在后面推,她婆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跷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儿。我看了很气愤,大声对她婆婆说:“妇女解放了,翻身了,你还把我姐当牛马使唤?”她说:“怕把牲口累坏了。”我说:“牲口比人还重要?”他倚老卖老地说:“你小孩子不懂。那牲口多少钱买来的你知道吗?”我说:“我不知道牲口值多少钱,我知道你刻薄虐待我jiejie。”她怕我说出更让她下不了台的话,立马说:“莲,你meimei来了回屋歇会儿吧。”回到房间我说:“别怕你婆婆!新社会虐待媳妇就该斗争她。”莲以赞赏的目光看着我,摸摸我的头叹息一声。我明白她婆婆刁蛮,jiejie受气呀! 结婚前,三姐曾经是个多么有志向的女性,她要走向社会,她想当文艺兵,想当医生。参军不成,她后来想当一名教师,她说:“当小学教师挺好的,那是园丁,培育多少苗圃,幼苗茁壮成长,长成参天大树。一拨又一拨培养多少人才呀!”三姐的理想都随着结婚而破灭。 我很喜欢三姐,有时在街上玩不知不觉就跑到她婆家。有一次去的时候,走进她房间,看到她躺在床上,脸色不好时而咳嗽,我问:“林义带你去看病了吗?”她悲伤地说:“林义在家没有任何权利,工资必须如数交给他爹,他爹转手上缴财政,财政部长就是他继母。林手里没有钱给我看病,要向他继母伸手要钱,哪儿能说看病就看病呢?”我问:“他爱你吗?”她说:“只有爱情是不够的。”聊一会儿我临走时,她从抽屉拿出一个手绢,手绢里面包着二个杏儿,她悄悄塞到我口袋小声嘱咐:“回家再吃,别让我婆婆看见,是林偷偷给我买的。”回家我把三姐的情况告诉了母亲,母亲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不过她还是夸奖了我:“你敢为jiejie说话,是个大胆的孩子。”这也是我最早的维权意识。 第三天母亲在家烙十多个烧饼。在街上买几样水果急急忙忙去看望莲。母亲看见屋里光线昏暗东西凌乱,莲满脸病容身体孱弱发着低烧,偶尔咳嗽痰里带血丝,母亲坐在莲的身边,拉着她的手问这问那,母亲问:“看过医生了吗?”莲回答:“请医生看过,医生吩咐每天吃药。林义本想在家里照顾我,他爹催促他到店里上班。” 莲的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在枕头上,母女有说不完的话,母亲劝说:“回咱家休养一段时间吧,我照顾你。在这儿无人照顾受罪。”莲婉言谢绝,她知道娘家僧多粥少生活艰难,不忍心给娘家增加负担,给娘添麻烦。天黑了,jiejie拉着母亲的手不舍得放下,母亲用右手拢一拢三姐凌乱的头发,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退步走出房门。 后来隔三差五母亲、哥哥、嫂子轮流去看望三姐,她的病情不见好转,后来竟高烧不退,林义几次三番给他爹说:“我必须在家照顾莲,她病得很重了。”老林说:“商店的买卖要紧呀!”林义说:“比人还要紧?咱当初向人家求婚怎么承诺的?像亲闺女一样对待,你那样对待过吗?给人家自由,回娘家都不敢多呆一会儿。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这几天不去店里上班!” 林义在家护理三姐,给她喂水喂药,说些宽慰的话,可惜三姐烧得迷离迷糊,已经听不清丈夫的喃喃细语,感觉不到丈夫的深深柔情,切切关怀。莲咳嗽,痰多,痰堵。林把她抱起来,拍打后背,堵在喉咙里的痰使尽力气才能咳出来。有时候痰堵在嗓子眼,林嘴对嘴去吸。 一日中午,三姐一口痰堵在嗓子眼,林俯下身子赶忙去吸,可是无济于事,莲躺在林的怀里咽了气。林义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断气,哭得死去活来,垂首顿足骂自己:“我是个窝囊废,是个懦弱的男人,要是早点给她治病,要是多伺候多陪陪,她不会走,不会走啊!”林义紧紧搂着莲,泪流满面,发誓说:“活要同裘,死要同xue,莲,你等等我!我就这样抱着你,我们一同赴黄泉!”他呆呆地发愣,寻思自己如何去死,众人纷纷劝说:“可别犯浑,把媳妇放下,让她安息吧!她在阴间盼着你好好活着,你可不能辜负她!” 莲走了,母亲好像丢了魂,整日懵懵懂懂。有几次情不自禁地走到林义家门口,抬头猛然醒悟:女儿没有了,她走了,她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自从进了李家门,母亲为了五个继子女,她日以继夜不辞辛劳。她常常怀里抱着一个,手里拉着一个,扯着她衣角的一个。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没有吃过一顿安稳饭。她把全部爱给了丈夫、孩子。可是只几年的时间,挚爱她的丈夫走了,疼爱她的慈父走了,含辛茹苦养大的二女儿走了,如花似玉的三女儿也走了。母亲人憔悴了,心苍老了,千辛万苦付之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