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活在北河的人
北河，市西区。 北河的西南边靠近郊区的一片被打造成了一片私人庄园，十三帮的龙头张十三雄踞于此，这里也是整个市西防范最严密的地方，平常人不得而入。 今天是十三帮月例的集会日，包括张旭东在内的多个管事都来到了这里，每个人都穿上了正式的服装，坐在别墅前的庭院里等待张十三的到来。 空气中寂静极了，连鸟叫声都听不见，偶有几个相邻的管事低声聊天的声音，彼时便多只是酒杯放到桌上的轻微碰撞声。 张旭东坐在主坐左侧的副位上，而右侧的副位上，大坐馆陈龙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他是十三帮的元老级人物，也是曾经花豹的二把手陈虎的哥哥，两人同母异父，他几乎大出后者一轮。 值得一提的是两人的关系并不好，几乎形同陌路，大体可以理解为长久的家庭矛盾，并且他瞧不上陈虎做事时在他看来那愚蠢无比的原则，而陈虎则看不起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 是的，不择手段，陈龙这个人在十三帮中的崛起堪称传奇——从底层拼杀而上，一路过关斩将乃至功高盖主，在当时他的老大产生除掉他的念头之前便抢先痛下下手，浑身是血地提着他老大的人头来到张十三面前，发誓永远效忠他一人，要杀要剐也随便处置。 当时正是北河黑帮之争如火如荼之时，且不说其他区的战势，光是市西，实力在当时的十三帮之上的就有三家，而张十三绝对是个识得大局之人，命陈龙自断两指，死罪一笔勾销，从此将这员险将放至自己身侧作为副手。 自此，陈龙如鱼得水一飞冲天，几年下来便成为了十三帮中名曰坐馆实为二把手的巨雄，直到现在，就算其他所有管事加起来，恐怕都不是他的势力的对手。 而陈虎，则一直郁郁不得志，虽有一手使刀绝技，但为人不懂变通，一直居于花豹手下。这也是一直以来最让陈龙看不上他的一点——陈虎这个人对十三帮有一种近乎愚忠般的忠诚，这种忠诚在rou搏拼杀时或许有用，但对于他自己，不会拐弯不使手段，在帮派里绝对混不下去，起码混不到高层。 而眼下，张旭东皱起眉头盯着陈龙，花豹死了，陈虎也不知死活，虽然下了令严加封锁消息，但难保百分之百陈龙不会听到风声。 虽然他们兄弟关系不好，但也不至于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并且谁都不知道两者是不是真的关系那么差，说不定他们俩正玩着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呢。陈虎之所以一直在十三帮里爬不上来，就是因为暗中有不少张十三的直接授意——俗话说养虎为患，但没了虎，天下又何来之有？ 因此，在林老鬼接手花豹生意和地盘的时候，张十三才会放任他除掉陈虎，一方面林老鬼这个变态会开心，而另一方面则是正中张十三遏制心腹大患的下怀，何乐而不为。 可谁知道会失败！简直是百密一疏！张旭东暗里想着——现在谁知道陈虎会不会背地里跑到陈龙那儿，倘若陈龙因此而起了反心，那对十三帮的打击绝对会空前巨大！ 到时候且不说他们窝里会斗的厉害，光是青龙堂那剩下的一点实力，恐怕都能将他们一举击溃！ ——这，便是近来张十三最苦恼的事，张旭东作为他的血亲，眼下又得扶植，自然心知肚明。 张旭东沉下呼吸，四下看了一眼想清清脑子，刚好看到坐在角位的林老鬼，他好像受了什么伤似的，脖子后头显出一点淤青，脸色也不大好看。 刚好张十三也没来，张旭东便起身坐到了林老鬼的旁边，开口问道：“鬼爷近来如何？脸色怎的不大好啊” 林老鬼闻言瞅了他一眼，道：“工作上遇到点小问题，我能解决” 他说话时嘴里透出的那股阴风仿佛还带着一丝混着尸体气味的防腐液的刺鼻气味，张旭东皱了皱鼻子：“您又喝那玩意儿了，肯定是有事儿，有事儿您说话啊” 看林老鬼一副不太愿意聊天的样子，张旭东打个哈哈便离开了，眼角扫过仍闭着眼睛的陈龙，张旭东并没回到座位上，而是绕过别墅走到了后面。 从外头看绝对看不出，这栋巨大的西式别墅的后头，竟坐落着一座有模有样的寺庙大殿。 节气近秋，荷花凋谢得差不多，池子里零零落落的，走过小石桥，香炉摆在头前，几柱高香插在厚厚的烟灰土中拂散着香气，张旭东面带敬畏地走过，轻轻走到门前看着里头的光头男人。 张十三正面向着面前这一尊大金佛像跪在那里，一束束香的烟气缭绕，散得大殿里头满是飘渺，如同云雾仙境，张十三就正跪坐在中间，手里一下下地敲着木鱼低声念诵着什么，透着一股世外高人的气息。 张旭东不好打扰，只能在门前站着等待，张十三的声音却突然传来：“进来吧” 张旭东轻轻走了进去，弯下身子道：“叔” “听说你最近在招人手”张十三将木鱼槌放在一旁，眼睛却仍望着佛像：“找到一个很厉害的人？” “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张旭东笑了笑。 张十三却毫无表情：“昨天陈龙抓到一个人，是花豹的手下，打算越过森林逃出北河” 张旭东收了笑容，垂耳静听。 “那个人手里有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你去见见”张十三低沉着嗓音平静地说道：“算上花豹，陈虎，现在青龙堂的雷明也出事了，怕是有高人，近期行事多加小心，别出差错” 短短几个字，张旭东的额头上已经淌下一道冷汗。 “…知道了” … “所以…”董汉骁脑袋低了一些，但眼睛却仍瞅着身旁的姑娘：“北河那段时间真的那么乱？” 酒瓶互碰的声响不时在身后响起，眼前一口麻辣烫的大锅正冒着热气，此时天色已晚，正是宵夜的时候。 只见姑娘一手捏着一串刚煮好的海带，另一只手则拿着筷子把海带撸到碗里，闻言看了一眼董汉骁：“对啊，我可是亲身经历的人好吧” 说话的时候她的虎牙露出一个尖尖，正是市南医院的那个虎牙小护士。 这顿宵夜其实算是董汉骁早就答应她的，当时不是取枪么，小姑娘还挺得瑟的，像是做了多伟大的事儿一样，非但忘却了董汉骁之前留给她的阴影，还特别自来熟地要这个警察大哥请她吃饭，不然就不还枪。 当时董汉骁正忙着老张的事，只能应付着答应了下来，想着拿着枪了谁还管什么吃饭…但后来一想，小护士好像是正经北河口音，应该是本地人，本着多一点对北河的认识的原则，董汉骁这几天也不忙，这便来找了她。 没成想这虎牙小护士还真是北河本地人，不仅亲身经历了当时的暴乱，而且还亲自参与了，据她自己所讲，当时北河的政府、警察机关乃至她们医院，都一夜之间罢了工，她们院长人还不错，给她们留了一句“赶快离开”就搬家了，也不知去了哪儿。 当时好几个同事直接就跟着离开了，而她则一直是和父亲两个在北河生活，亲戚有几个，不过都在很远的外省，犹豫着又待了几天，期间还收到一通同事邀请她加入什么游行队伍的电话，后来电话就都没信号了，眼看着北河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头，父女俩刚终于盘算着收拾东西奔亲戚，街上的游行队伍就起来了。 然而恰好她的银行卡落在了医院，惴惴不安地上了街想到医院去拿，结果就撞见游行队伍冲进医院，把一直住在医院职工宿舍里头的几个医生给拖了出来，在街上又是打又是踹的，吓得她只能装作没看见偷偷溜了，回来之后听邻居说去外面的路都被封了。 幸亏家里头还有些米面，水电也没断，她便和父亲在家躲了一段时日，那段日子她现在说起来都仍觉得十分恐怖——每天都有人锤门撞门，往窗户上扔东西，她父亲住在一楼，搔扰更甚，两人几乎把能找到的所有东西都堵在了门口和窗户上，有一次半夜差点还被人冲撞进来，吓得几天几夜不敢睡觉。 不过很快，不知哪里来的军车便开得满街都是，暴乱也随之平息，到后来游行也渐渐地没有了，再后来军车也不见了。 经过几天的沉寂，父女俩终于鼓起勇气出了门，然后才发现街上停了不少发放物资的卡车，诚惶诚恐地跟在队伍后头领了三箱装着米面、巧克力、方便面和矿泉水的物资，想找那个发物资的人打听，那人却讳莫如深一般什么都不说。 后来又过了几天，三个自称是政府人员的人找上了门来，确认了他们父女的身份信息，然后问她是不是在医院工作，她说是，那人便告诉她她已经可以回去上班了。问起这段时间的暴乱，还有手机为什么都没了信号，那人也没回答，只是说风波已经过去了，现在一切都恢复正常，不要多问，也不用恐慌些什么，没有人会来伤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