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廿
“放心”白景春吐出一口烟,衬衫被风吹得不断鼓起:“我既然调查过你,就代表我已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在以前报告提到,你遇到两个罪犯,其的一个你很感兴趣,事后还想调查,结果还没来得及就被调来了云疆,是吧” 听得此言,王云松不禁心一震,十分讶于白景春的能力,点头道:“是的…那个人让我记忆犹新” 白景春看了他一眼:“我要提醒你,这件事缉毒总部帮不到你,你既然丢掉了以前的档案,那我劝你最好把以前的一些事也一并丢掉” 王云松听完他这句话,差点没一股血冲上脑袋:“…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你眼前有更重要的事”白景春一字一顿:“缉毒部队也需要你,我们不能再失去干员了” 他说话的语气与内容,配合着他的表情,使王云松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话音一转道:“您这样,和白天那群脑满肠肥的根本对缉毒不感兴趣的领导有什么分别?” 果不其然,听得此言,白景春的太阳xue猛地凸了凸,瞪向王云松,话音带上了冷意:“你觉得你懂我了是不是?你真以为我是在气那群不作为的混子?” 王云松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白景春猛地直视回前方,将最后一口烟抽掉,丢掉烟头道:“我气的是人人都求自保,人人都求安稳,除非发生什么恶劣事件,否则都不采取措施!——可缉毒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有人因为吸毒过量而死!也每分每秒都有缉毒警察牺牲!你明白吗!” 他突然的情绪暴走使王云松惊立当场,他没想到白景春这么瘦弱的体格,竟也能发出出刚刚这段振聋发聩的吼声。 “唯独缉毒这件事,不能等”白景春捋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十指交叉地靠回栏杆上,声音又变得冷静下来:“…没人等得起” 王云松还从未想过平时戴着眼镜,稳如泰山的白秘书长竟也有这样的一面,犹豫了一会,道:“秘书长,如果上面的指示迟迟没下来,你打算?” 他们早前接到消息,说麦扰在国境线外有一个离他们很近的制毒窝点,就藏在西越的巴朔县,会议屡次提到的跨国行动也就是因为这件事。 ——跨国行动不是小事,如果出差错必然会引起国际争端,所以经过层层的联络,层层的审核,层层的批复,他们终于召开了今天这一场会议。 会议很成功,于是他们又要继续等待层层的审核,层层的批复,层层的联络。 他们只能等,哪怕那条消息还说麦扰正在把线路收缩,再等上些日子的后果便可能只剩一堆废墟,他们也必须等。 这是多年来抓住麦扰的唯一会。 白景春之所以能产生如此的情绪波动,也正是为此。 这让王云松不由想起不久前,白景春曾在他们内部座谈上讲的一段故事。 一段他自己的故事。 “我们缉毒…二十年一轮”白景春坐在椅子上,眼睛透过镜片看着他们,但却像注视着什么更遥远的东西: “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大我们二十岁的那批学长学姐,基本上都牺牲了——学校有面墙,以前会给每个牺牲的人挂一面小旗子,后来墙挂满了,改成一届一面。再后来又不够了,就改成五届一面” “再后来五届一面也不够了,就改成在旗子上写名字” “可最后就连后面的墙都被写满了”白景春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够” 话音落罢,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边的一次性茶杯还漂浮着若有若无的热气。 王云松还记得当时的台下,有人已是红了眼睛。 ※※※ 泰国,艾公市。 “呛!” “咣!” “呛!” “咣!” 在这间隐藏在河港之的小船屋,两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轮流挥舞着的铁锹和大锤,一片一片地将熔在佛首上的金子砸切下来。 胖子在一边的船上望风,左臂缠着绷带,不过并不影响抽烟的动作,南无则蹲在两人间扶着那颗倒霉的榆木脑袋。 佛首的金外皮很厚,这是财力的象征,此时佛首的后脑勺已经被削了一大块,地上零落地散落着五六片大小不一的金子。 突然,“咔嚓”一声,董汉骁大铁锹的木把应声而断,还好闪得快,不然肯定被胡建军的锤子砸个正着。 “这也差不多了”胖子远远说道。 胡建军也这样觉得,放下锤子,拿起一边搭着的t恤,将脸整个埋进去,使劲擦了擦。 董汉骁也累得够呛,丢掉铁锹,捡起水瓶喝了几口。 之后胡建军便穿好衣服,将地上削下来的金片装进自己的背包,而南无则将佛首在地上踹了一圈,撑开麻袋将佛首滚了进去。 夕阳西下,天际线的云彩被染上橙红色,海风随着浪涛静静地打来,要涨潮了。 “咔嗒”一次性打火的声音响起,映红了两张男人的脸,烟雾弥漫,场面短暂的沉寂了下来。 “你确定不去找那个老板再看看?”董汉骁夹着烟头道:“毕竟不能百分之百断定是他报的警” 胡建军摇摇头:“你可能不信,但我敢断定就是他报的警…直觉告诉我的” 董汉骁大笑一声,他又何尝不是信任自己的直觉胜过一切,只是多数时候别人都不能理解罢了。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胡建军抿着嘴唇,皱皱眉头,复又抬起了头:“董兄弟” 说着,他伸出五指张开的右,做了一个类似掰腕的动作:“…大恩不言谢,真的” 董汉骁将烟衔在嘴里,抬起右“啪”地和他紧紧握住,拍拍他的肩膀:“咱就别客套了,快走吧,记住我说的路线,跟着浮标走” 胡建军点点头,最后看了他和南无一眼:“还有你,南兄弟” 南无捏着麻布口袋,张着嘴巴看着他,也点了点头。 倒着走了几步,胡建军眼睛低了低,终于闭上了嘴巴,转过身上了船。 胖子则一言不发,看得出依然为他们放弃小杨子的决定和行为而感到深切的自责。 ——在董汉骁当时将他们从垃圾场接回旅店之后,给了他们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他们留在旅店养好伤,其他自行决定,如果时间允许,董汉骁可以帮他们找一条船离开泰国; 第二个选择,跟董汉骁合作,一起动取走佛头,作为酬谢他可以剃一部分金箔给他们,然后一起离开。 或者第个选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救小杨子,董汉骁可以送他们一支六发子弹的枪和一把折刀。 一夜过后,他们选择了第二个。 将入夜的风掀起河面微澜,吹拂在董汉骁的脸上,将他的头发吹得乱飞,他看到胡建军向他招了招:“走了!董兄弟” 董汉骁点点头,小船顿时响起一阵马达的声音,就这样向前开走了。 天色比刚刚更暗了,胡建军背着背包,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望着董汉骁,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很快便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不消一会,小船便渐渐远去,董汉骁和南无也转身离开,听着身后的马达和搅水声渐渐消失在海鸥的鸣叫与远方的汽笛声。 南无抗着麻袋,跟董汉骁朝着河港的另一个方向走着:“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帮他们一把” 董汉骁拿掉嘴上的烟头,在晦暗的海风吐出一口青烟,却没说话,只是将烟头丢进水。 这烟还是胡建军的,他们以后可能很难见到了。 上船之后,董汉骁跟船家说了几句,随即塞了两张钱在他里,船家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后头却特地从船舱里搬来了半箱水果罐头给他们吃,还双合十跟董汉骁施了一礼。 董汉骁同样双合十,点了一下脑袋,待到船家离开船舱,他拿起罐头看了看,随即递给一侧的南无。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全黑了,船舱的玻璃很模糊,所以看得并不清白,董汉骁已经是第支烟,南无则用小刀吃着罐头。 “…”董汉骁坐在纸壳子,愣了半饷,缓缓道:“你说想知道我为什么帮他” 船舱不大,堆放的杂物很多,只有一个黄色的灯泡发着亮光,董汉骁的眉骨很突出,在南无的角度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一点点睫毛的反光。 “他跟有一段时间的我很像”再琢磨,董汉骁终于还是给出了确切答案:“有时…我觉得他就是曾经的我,你懂么?” 像他这种人,能够遇到一个跟自己如此相似,并聊得来的另一个人,有多不容易,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知道南无能不能懂,但董汉骁已经言尽于此,没有解释,也没法解释,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嘶——”后方传来一阵电波声,是船家打开了电台,音乐从一阵嘈杂的响声冒出来,回响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面。 可音乐已经接近尾声,不消多时,声音就变成了一个女人播报新闻的声音,董汉骁没仔细听,却仍好像听见“佛像”之类的词,看向南无,却发现南无正低着头仔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