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狩猎
密林渐行渐深,回头已看不见来时那一片开阔的草场。渤海王手一抬，接过属下递上来的弓箭，同时落华手中也被塞了同样的重弓和一囊箭羽，之后竟然就看着这些跟随的护卫队列队踏步，朝来时的方向整齐离开了...... “他们不跟着吗”落华着急地朝渤海王询问。 “不跟了。”渤海王脸上一派坦然，“公主放心，本王从小就独自在这片林子里打猎嬉闹，很安全的。” “看天色已过午时，那我们要怎么回去？何时用膳？”任性也要有个度。就算不为安全着想放任四野，至少也得吃饭啊。 “哈哈！娇生惯养的公主殿下，渤海不比中原皇朝。我们这里的人要活命就要自给自足。想吃中午饭，就自己动手猎吧！”渤海王豪迈的一鞭挥向马身，纵向密林深处。 落华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仅被人家嘲笑娇惯，居然午饭还没着落。要说她是三军将领没错，带得动兵、打得了仗，可毕竟也是泱泱大国拥有着尊贵身份的皇族子孙啊，即便是战场上、行军路途中伙食再艰苦，但何时用得着她亲手烹炊呢？看到前面那人身影已渐行渐远，不得不被动跟上，免得掉队剩下自己一个人情况更加糟糕。“喂，你等等！” “公主我们可说好了，”引弓遥遥射出一箭，就见一只獐鹿应着离弦的啸声倒地。“自给自足，本王猎到的猎物可不会分给您享用。” “你放心！我决不贪求嗟来之食。”落华银牙咬得咯咯响，后一句话简直就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举起笨重的大弓，还是那么沉重，好不容易瞄准到一只狐狸，撑着拉开了费力的弦竟然箭矢一偏，灵活的小生物噌噌窜的不见了。 泄气！但更泄气的是，每当落华瞄准到一个目标时，比她快的身手与力量渤海王的箭就抢先夺射标的物。理直气壮瞪着他不言不语，得到的却是对方摇摇重弓示威与得意的笑容。不能说他抢了自己的猎物，本身落华就因为力气不够而失了先机。眼看着渤海王坐骑悬挂着的大布兜里越来越鼓囊囊的收获，落华只好坐在马背上跟着他的路线前进，大不了饿一顿两顿呢。 天色越来越暗，当渤海王故作惊讶地大声感叹着他们已经来不及回宫了时，落华已经没有心力给予表情回应。天上一排大雁飞过，仅这一瞬，落华看向渤海王，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她！原来原来！迅速卷袖翻手弹出一颗小石子，立刻抬头望眼引弓天际...... 当落华高兴地从远处拾起一只大雁轻巧走来，才伸出两指轻点渤海王身侧一处xue道。后者立刻恢复了自由身，来回扭动着酸涩的身体，“天上一排大雁何其多，公主也不用霸道地连一只也不留给本王吧。莫非......”表情坏坏的笑着靠向落华，“您是怕本王又不巧射落了您瞄准的猎物？哈哈哈哈！” “你怎么那么能说呢！”大雁丢在一旁，落华叉着腰围着骑在马上的渤海王绕圈圈，“是‘不巧’吗！若不是你一直盯着让我来找目标，然后你好每次都来守株待兔怎么会那么‘不巧’？你心里有数！你自己说！”扯了地上那只倒霉的大雁，牵过马就往前走。当他们绕过一处背风小坡时，渤海王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上还残留着可疑的笑纹。 如果说落华以为今天出师不利的考验就此结束，那她就大错特错了。大眼瞪小眼看着渤海王一系列利落的动作给猎物扒皮以备待烤时，她自知这个年纪老大的三十有五老头子是不会好心为她服务的，可这毛茸茸又血淋淋的动物可要怎么剥得下去呀？还要在折磨她几乎将肠胃翻转一个大轻功之后，再烤熟、亲口吃掉这些东西吗？！！落华此时已经坚决拒绝去看旁边老头子脸上的任何表情了。 虽是春暖天气，但山林里早晚温度还是很低很低的。这个时候落华的脖子缩进衣领里，眼红着看那两匹坐骑低着头，在那里嚣张的、肆无忌惮的啃着草叶。她好饿呀！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拍了大腿一鼓作气地站起身来,去寻找些未被露水浸潮的枯枝，握了一天的缰绳此时握着柴枝硌得生疼，看看手掌已经红了一片了。踩着密密松软落叶铺就的路面，前方没有什么，不多时已捡了满捧。前方五步远又看到一根，却在迈步上去时刺啦一声，身后橙黄青绿色蝉翼般的薄纱裙摆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落华叹了口气，倒也不甚在意，加快步伐返回去和渤海王会合。 渤海王看落华寻来干柴枯枝,一点都不客气地在原地等着。他那边的野味已经处理的差不多干净待烤了，落华看了有气，也学着他的话来说：“说好自给自足，一会儿我生好了火，王爷也要自觉不可以用哦。” 谁知人家更有说道：“我国地小物乏，林被资源紧缺。况且猎到的野味当然自己享用，可火源公用你一个人能用得完吗？自然是能省则省咯。”探身向落华这边顺势一捞，一句“拿来吧！”落华眼睁睁看着自己抱着的一捆辛辛苦苦拾来的柴火就到了他的手上。怀里摸出火石擦了几擦，几点星火、一缕轻烟从他手上袅袅飘起。 捡一处略微干燥的地面围了火堆，周围天色已近黑，腹中已然焦灼难耐。面对深山老林，即使是这两位人前身分如此之高、权势之盛的皇族子弟，也不免要挽起袖口亲力亲为。落华认命的坐回到她的大雁面前，倾着身子，又一次屏住呼吸用要刀剖着大雁外身毛茸茸的羽毛，臭烘烘与血淋淋的腥气扑鼻而来。不禁苦着小脸看大雁，这怎么吃啊？嗅嗅、嗅嗅嗅！好在一直耍赖的这位渤海王，在刚才自己去捡柴禾的时候，也没有耍赖着将自己的大雁据为己有算是值得称赞。一股淡淡的香气飘了过来，她抬了半个头，歪着脑袋看对面已经将猎物插上粗枝在火上烤了一阵的渤海王。渤海王用小刀挑了挑本体guntang却香气十足的美味，割了一小块朝落华这边晃了晃，表情沉醉由衷地赞美道：“自己动手烹饪出来的果然比他人更加美味啊！” 落华努努鼻子轻轻哼了一声，不吭气，埋头把她那只可怜的秃雁也插好粗枝，上火翻烤。只是没有渤海王性子好，举了一会儿胳膊就累了，干脆把粗枝架在火堆上。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只是当她反反复复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时，刚才处理大雁的结果是，两只手翻来覆去的----往身上擦也不是，放哪也不是。 “要吃吗？”渤海王递来一条扯下的烤鹿后腿，那么大个儿，他倒也不小气。看到落华犹豫着在吃嗟来之食与硬骨气的拒绝之间徘徊，脸上的笑容像个孩子似的益加灿烂。“说好不吃就是不吃！”但同时落华耳边凉飕飕的飘进他下一句的警告与幸灾乐祸，“火上烧烤是要翻的，你直接扔在那里可不就不能吃了嘛！”落华惊恐的目光转向，果然看到了一团焦黑的大雁残骸！甚至都来不及让她吊唁一番就魂归六道了呜！ 抢救之下，寻找尚存可食的雁rou，手指摸处烫得她立即缩了回来。硬邦邦的一团，倒没有了之前奋力剥皮时对于“烤好”后能不能吃得下去的反胃。挫败，骄傲的她坚决不去伸手领受渤海王的嗟来食，但天寒林深，不进食的下场就是胃里枯火灼灼，周身却反而潮湿阴冷的没有热度。头顶阵阵吹来的林间洌风使得落华不得不靠近火堆坐下来，张开双手暖暖的烤着火焰。渤海王倒也不是什么慈心大善人，礼貌问过一句得不到回复也不勉强。吃饱喝足之后于火边铺上他那张熊皮披风，便心满意足的躺倒仰面大睡。 落华不比他习惯野营之人，春夏的天地从未想过要准备御冬防具，此时又饿又冷，曾听六哥和麟说过睡着了就不饿了。于是蹭着靠近火堆坐好，将头埋进抱着双膝的手臂里闭眼安眠。 到底也睡不安稳，半夜传来嗷嗷的狼叫。落华抬起头，警觉地睁圆了双眼四处望望。对面的渤海王有跟没有一个样，睡得可香了，看样子是不能指望了。落华时不时注意着火堆，总是担心它熄灭，有火源至少可以驱散狼兽。哪怕是快睡着了脑后吹来一阵夜风，也会把她惊醒，每每抬头看看火堆是不是还着着。如果快烧完了，她还得起身四周去重新捡来一些添上，但也只敢在火光范围以内的空地上活动。直到黎明前天蒙蒙亮，她才渐渐模糊了意识。 所以当渤海王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火堆居然还着着！实在令他不得不眨着眼睛惊讶半晌。拜暖暖一夜之福，他睡得很香很好！无忧无虑一觉到天明~而再看身边这位小公主，青丝微微散乱，埋着侧脸的眼下是青青的印记，咕咕两声脆响吓了渤海王一跳，才发现是睡梦中的她肚皮在唱歌。上好的橙黄青绿丝罗质裙摆划破了，拖着长长的一条快要接近燃着的火堆。渤海王笑了，也不去叫她，反正不久之后这火烧裙摆的惊心动魄自然能把她彻底吓醒。于是从腰间取出一段明黄颜色的物什，就着火点着引线扔上天际。瞬间一道绚烂的霓彩呼啸而上，于天边绽放出紫红青碧的图案烈焰煞是好看。 这是一道王族的焰火，鹿原回去的将士们骑马而行再次回到密林迎接渤海王与公主。落华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队渤海护卫和着急找了一晚上的近身侍卫莫言。可想而知，当落华听说渤海王丢下她一个人先回去了都城之时是多么的愤怒！好歹也算是同甘苦共过患难的伙伴了不是吗？昨天态度还那般和善，今天又翻下冷脸不认人！这样时近时远的心她想不通，堪不明。如果说先前的试探，落华也有，也不能完全不疑心他是不是个好人，一个无辜的人，也就自然不能怪渤海王心有他想。可如今接触渐多，这样一个随时都温和有礼的君王，没有证据，可落华的心已渐渐有些相信他并不是个会做出谋毒盗玺内心有多少阴谋的样子了，毕竟他的一切言行都是那般坦荡落拓。尽管也会让落华吃尽苦头，他却在一旁看着笑话，不言不语不帮不倚。坐在白马上由着莫言牵缰的落华面色呆呆的，想不清楚渤海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直到她回到王都，都来不及回到海音殿，迎面就荡一群皇亲宫妃们说说笑笑好不惬意。只是她们说笑的眼神转向一身狼狈、灰头土脸的落华时顿失音调，周围气氛变得很诡异，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倒吸一口凉气。突然之间，落华看到了为首被众贵族簇拥着冤家路窄的渤海王！不过他一身正黑王袍，于各种花红柳绿中分外显眼，落华想要看不到难度也比较高。 明明一样在密林落魄潦倒，他却摇身一变又成了金光灿灿，反观自己，犹如山中野人出没；要不也是与十二只野狼被关于一处、浴血奋战数天、生者为王败者为寇光荣胜出的惨败模样一般可笑......落华愤愤地瞪着这个不叫醒自己却先溜走的罪魁祸首，使得此时被赵氏美妾一顿阴阳怪气的明讽暗嘲也没有听进脑中，白白错过了生闷气的时机。直到美妾说到后半段，落华才反应过来这里有人在搭讪自己。“......哟~这什么味儿！八公主这身中原皇朝的薰香可谓独具一格啊嘿嘿嘿嘿！” 落华记得这只，是那个满园开遍迎春花一派蕊黄春意的“迎春院”主人。不是她记性好，实在是因为这赵美妾“嘿嘿嘿”的笑声与父皇后宫李妃娘娘养的那只鹦哥的声线着实接近；不幸的是，鹦哥的毛色也是迎春院外那明亮好看的通体嫩黄！倒是令落华比较留心的英眉燕氏并没有落井下石，嘴角最小的弧度噙着的笑意却也不甚明显，让人看不出有丝毫嘲弄的意味。不过她们的王上在此，也轮不到她训斥低阶妃妾。渤海王饶有兴趣的迷人笑眼看着另外一位落华说不上名字的蓝衣妃嫔一搭一唱，数落落华今日不甚端庄的形象。只要不表露明显，他便不加干预，况且莺燕笙歌的妇道小语，又怎么会被揪成是不敬公主的罪名呢？ 此时落华也不耐闻到自己身上那又是臭气又是血腥的刺鼻气味。皱皱眉，开始盘算是将这一群挡道的叽叽喳喳以不敬之罪绑起来让自己通过呢？还是等她们唱的欢快时，自己理直气壮的擦着她们香粉薄纱的纤衣美裙毫不怜香惜玉的蹭过呢？反正自己这一身----不吃亏。 果然，当她由饿到愤怒的眼神逐渐转为阴冷涔涔的浅笑时，渤海王后脊冒出了冷汗。他----也毫不怜香惜玉的独自、飞速闪在了一边；就生生看着自己的宝贝一众妃妾们都被落华蹭了个爽快十足！众小猫般惊慌失措的娇声乱叫中，迭迭摔作一团。而再看落华，早已足下生风、痛快利落的穿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