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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孤坟夜话

    【男女主人公情爱纠葛的重要陈情篇,虐恋情深,曲折离奇,望君切莫错过观赏!再过两章即进入异史记部分,玄幻争霸即将开幕,敬请期待~】

    接下来的岁月,梅绛雪日日意识浑沌,口中一会念着:“兆南,不要走。”,一会喜道:“爹爹!我找到解药了!”一会又听她唤:“玄霜,这糖醋鱼真鲜!”顷刻又低低念着:“杨过,你在哪里?”

    罗玄脚步踉跄地避出室外,扶橼之手,颤抖如蓑,心知便是这几日了。

    是夜,他将麻沸散煮沸,给绛雪满满服下,收拾完妥,便掩门去了后山。

    月华如水,映下一径苍凉。

    山巅渐至,罗玄眯眼望去,小凤的坟头彷如她旧日惨白的小脸,走近了,木垣细瘦,荒草三两,碑上“聂小凤”三字早是晕化不清。如此景象,令他忆起三十多年前,聂小凤于离此地不远的石室内刚刚诞下绛雪玄霜的那个冬夜,只是如今记忆中,她却新添了蹙眉,花蕾般的小嘴撅着,仿佛在怨他,师父,你怎地不看好绛雪?

    罗玄除去她坟头几抹枯草,碑前燃上三支焚香,寻处草茛随意坐下了。绛雪的寒雪牵魂箫握在手中,想吹给她听,又觉会扰了这一拢清静。

    虫鸣声从她坟后吱吱响起,就着这丝生气,罗玄静静看坟头,良久,开口道:“小凤,还记得上次血池里师父给你说了段兄弟和小善的故事?”

    虫鸣应和般低低哀叫了两声,他又道:“那时,师父没与你说全。其实段兄弟有个秘密,他爹很多年前,也同一名魔教后人有染。”

    “那魔教遗孤被段兄弟的爹抚养长大,还和段兄弟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岁月,段兄弟待她,比待自己胞妹还好。”

    罗玄循着记忆线索,一一回溯当年,人事之初自己是何模样,只觉越忆越深,越说越顺,突地心下豁然一朗,对着坟头笑道:“好罢,你早知师父便是那段兄弟,小善,坐好了听师父说故事。”

    “谁料后来这女子长大后,却同师父的爹筑下大错,我娘因此自刎,meimei也无辜丧命,武林中人找上门来,纷纷要爹交出此女,我爹却执意不肯,始终一意姑息,最后,也生生被她拖累,自尽当场。”

    他叹一口气,原以为自己永不会说出口,却原来在她面前,倾诉是那么容易。

    “师父那时很年轻,一夕间痛失所有亲人,自是将此深仇时时记在心上,以滋教训。小凤,其实师父当年并非有意弃你,只是。。。只是那夜后师父每每见你,便会忆起我爹,更会忆起那名毁他一生的女子。”

    “你同她年龄相仿,身世类同,又同样与我铸下悖伦大错,师父当时心中惶恐已极,不知该如何清心辨迹,更不敢认可你予我之情意。我既怜你是为师多年挚交少林觉生大师之女,总觉你尚有可造之机,人生不应遭一概否定,却又担心你始终不能忘怀你母聂媚娘和那五毒教覆灭之仇,更惧从今以后,自己会对你情私日甚,终步上我爹当年后尘,不单害人毁己,更会任你去荼害了天下苍生。”

    罗玄追忆至此,不觉目下已是深湿两行,原来自己,终是难以直面那早已埋葬经年的深心剧痛。

    “你自幼便历经人世坎坷,生性机敏善变,智略过人,城府又极深,为师注意到你埋葬你娘时已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冷静,当下觉你此番性情与自己颇有相通,心中对你是既惜之,且虑之。当年我承诺你爹将你收归门下、抚育成才,固然是个诱因,但归根结底,还是为师真心赏识于你,不忍见你小小年纪,便化作了武林纷争的刀下鬼。”

    “故我将你带回山后,时时严束厉教,毫不姑息,却是满心希翼你能摆脱既定命运,好好做人。后来你出落得愈加聪慧灵秀,姿容可人,八年随侍身侧,日日伴我焚香坐忘、体贴入微,你少女情怀,为师历世之人岂会不察,当下只觉荒唐,竟又难忍心中异动。直至那日在溪头听你吹奏七步乐,方知我教给你的道理,早已全被你领悟透彻,随那笛音化入哀牢山水中。当时我既惊且喜,惊你生性灵慧至此,喜你日后还将伴我朝朝暮暮,却不知已是一念情动,恰逢你回头发现,我始觉自己对你已僭越师徒樊篱,那一刻,我心中隐愧灼烧,慌忙避走。”

    “之后发生的一切,桩桩不受人力所控。你察出我对你之私情,一径试探,我深恐你行差踏错,对你严苛作风亦是变本加厉,及至那一夜你冒然出走,我始觉惊慌,到处找你,中了蛇毒后,我意志大减,又逢你执意相缠,紧紧抱我倾吐心声,我一时意乱昏沉,想起自从母亲过世后你是唯一爱重我至深的女子,又怜你身世凄凉无亲无故,与我自身际遇颇有相连,那一刻本心之下,竟觉得如此与你避世在这哀牢山厮守一生,亦是圆满。一念及至,便是情意迸发、再难自抑。。。终至那夜,对你犯下了一生难以追补的过错。”

    “待我翌日醒来,方知自己已犯下弥天大错,更惊恐自己竟已重蹈当年爹之覆辙,我退去静室闭关,却愈加思及当年举家分崩离析、爹娘与胞妹惨死之事,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师亲身经历过那般生离死别之痛,目睹家父悖伦逆道的下场,那晚之后,又岂能不对你心防高驻,满腔迁怒?我痛苦羞愧之余,更觉你便是那追世孽鬼,是我罗玄命中劫数,对你无比憎恶。”

    “然而即便如此,我心中也明此非你一人之错,我身为你师长,更是难辞其咎,如此天人交战,日日煎熬,我只得长久闭关,以期你知难而退。谁料你却在此关头怂恿天相为你盗得大还丹,还开始修习先天罡气,我一听便知不好,更察觉你野心甚巨,虽全无武功根基,却上来便要学我毕生绝技,真正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后随天相出门寻你,却见你原来还一直藏匿着当年你娘杀戮如麻的七巧梭,如此城府心机,小凤,你那时真正是惹恼了我!当下顿生除你之心,正欲杀你,却又惊闻你已怀上我的骨rou。”

    罗玄顿了一顿,说到此处,虫鸣声也止了。似是她在里头生气,一声不吭的沉默把四周空气搅得尴尬凝固。他想了想,总欲解释些什么,当时那些举手无回,对她百般凶狠凌厉,却终是无话可说。泫声一叹,他立起身,阔步至她坟头。

    手掌,却是颤巍巍,迟迟不敢落上。她那斑驳模糊的碑名,仿佛控诉着他对她一别经年的不顾。

    该为她立块新碑了。

    “小凤,直至今时今日,师父始敢信你予我一世真情,然而若不走到如今,不历练此间种种百转千回,师父当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冒然作断,给你想要的回应。因我心中始终惧怕自己会重蹈覆辙,惧怕再怎生规行矩步、谨慎笃行,到头来终是另一场浩劫。我的亲身经历,造就了我一世深心隐虑,也致你一生蹉跎痛苦,你此间百般委屈,师父如今已桩桩勘明,你虽出身邪道,身负仇戮,却也心怀天下,与生造福,原来你与当年那名折毁我父终生之人,全不相同,而你予我之真情,更是璨若辰星。小凤,你可知你也教会了师父一样道理?便是为人在世,万不可因一己罅私,妄断他人终生,更不可仗一己之能,凌驾他人命运,须知无人可具观穹眼,无人辨得来时路,对待任一无辜生灵,都应一念共爱、一视同仁、一意相护,方是真正的照之于天。”

    照之于天四字一落,坟头虫鸣又急急嘈切起来,罗玄欣慰一笑,面上凉湿更重。

    “小凤,一切都怨为师当年被心魔所困,难脱旧怨,才对你狭隘迁怒,徒生猜忌,确是师父错了,若有来世,我罗玄当报聂小凤一世深情,永不相负。”

    罗玄取出怀中的桂花酿,洒下一半在她坟头,饮完所剩,低声道:“从前,都是你伺候为师,为师却从未替你做过什么,这是二十年前我离开时埋下的桂花酿,你尝尝,若来世还愿与师父相认,这壶长酒,便是你我此生凭证。”

    语罢,他扬笛起奏,十指娴熟游曳于清凉玉身,一曲千少一登时脱洒开去,远入云霄,奏得山峦万碧,藁橹飞摇。这是他教她的第一支曲子,就在不远处的哀牢溪,那时她孩子气的笑脸,刘海迎风高高翘起,笑盈盈地看着他,说:“真好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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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爹救下她回庄,她初荷尖尖,雏髻圆圆,姿容貌美,举世无双,聪慧灵秀,胜似天人,娥眉青黛,嫣红脸庞,剪水双瞳,绛唇半点,擦肩冲他一笑,便已怦然心动。

    她患有失忆,前缘尽忘,山中岁月独好,一晃七年,他待她势如亲妹,心中隐晦爱慕,密不可喧。

    爹察觉后,竟严厉禁止他与她共处。他抗上不尊,一向温和悦色的爹竟不顾娘的劝阻,以冰锥罚他!

    他痛定更痛,百思不得其解,直至一日见到爹醉后将她拥入怀中,亲吻,她亦不避让,环臂相应。

    他大恸之下,忿怒已极,夺门而去。翌日便传出,爹要迎她入门,且为平妻!

    娘前去质问,同爹争执不休,更欲拔剑杀她,爹以身作盾,分厘不让,见血封喉下,娘摔剑离去。

    却是引来中原武林九派人士,十六方矩阵,齐齐来逼爹,交出魔教遗女。

    “玄儿,你爹便是为了这名魔教妖女不惜抛弃我母子三人,你替娘和meimei,杀了她!”娘亲厉声命他。

    雁伏刀颤抖如潮,他夹在众矢之央,不知该当如何。

    “可卿,你怎能如此?”爹握剑之手坚如石磬,声色却是心酸忿怒,几欲不信。

    娘泪眼和声,道:“罗冠清!我苦等你半生,盼你回头,我要如何便如何!”

    meimei罗忆仗剑补去,爹却始终周护那女子身前,娘亲乘乱再寻衅,爹大怒之下,出手废去她武功,娘身体飞出,meimei被撞得踉跄,正送上身后围观的长矛!

    meimei的小小生命,殒丧当场,娘悲愤欲绝,指着爹悲怆大吼:“罗冠清!”

    扭头却对他凄烈命道:“玄儿,杀了她,替我们报仇!”说罢拔剑自刎,腥深如沸,从此他最不喜,便是红色。

    “娘!”“可卿!”

    他与爹同时冲上前去,母亲临终,紧紧歃他的手中刀刃,冰肌作奠,雁伏泣血。

    在场豪杰寻机一涌而上争取魔女性命,爹爹却抛下娘尸身,竟仍是一意周护那妖妇!

    他见状恨恸仇极,持刀遁入人群拦阻父亲,父亲大怒,竟是一掌欲将他毙下!

    “逆儿!她才是。。。”

    “冠清!”那妖女却扑来拦住父亲,眸中惊恐万分,二人对视,竟双双凄凉无语。

    无耻之尤!他一刀补去,血染深怀,那妖妇定定看他一眼,随即阖上,浓睫深锁,汩汩双流。

    “孽障!”父亲勃然大怒,扶住她,悲怆入骨。他眼见雁伏再染殷红,竟莫名心生恶怒,臂力暴涨,一把夺过父亲怀中之人,直直抛入两旁虎视眈眈的武林群雄中。

    娘,我为你报仇了。

    爹恸声惊呼中,刀枪斧钺、勾叉剑戟、十八般镇派神兵,争先恐后地朝女子身上贯入,女子顷刻毙命,死得体无完肤。

    临终,却是美眸浅睁,额角血丝迷离,看向他的目光,温柔哀伤。

    “罗玄,你这逆子!”生平第一次,听爹连名带姓地唤他,生平第一次见父亲全力使出玄冰神掌,却是朝他当头打下,他十六年功力鱼贯泄,鸟兽散。

    面对父亲的暴怒于顶,他凌然对视。他不惧,因他早已完成娘的临终遗愿。

    父亲却终是看他良久,再良久,周身剧颤,掌风停在半空,两行清泪纵下。

    他见爹终于丢掉武器,擦他身过,踉跄着走向那魔教遗女,跪在身旁。

    父亲突起一掌,自碎天灵,倾身覆之,如磬石护苇。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僵立原地,一炷香间,宇陷天坍,世间只余了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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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玄一梦惊醒,盗汗淋漓,这么多年了,有一世那么久。

    体内毒凶肆虐,他之久远心魔,最近是被它们引发得愈演愈烈了。

    却隐隐闻得寂静周山传来一声脆响,有物事打破,罗玄一惊,出门去看女儿绛雪。

    她竟能一人起身下床,自己倒水喝,却十指如线,跌碎了水杯。

    罗玄惶惶地喂她喝下,将女儿轻如纸鸢的身子抱回床榻。

    梅绛雪异常宁静,神智清醒,靠在他怀中,“爹,我没事。”

    顷刻,又道:“爹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何总是记挂着小今么?”

    “别多说话。”罗玄轻拍着她,柔声轻哄,她此刻回光返照,大限已临。

    她却执意要说,和她娘一式倔强:她却执意要说,和她娘一式倔强:“我要说,爹爹,我梅绛雪这一生爱过的男子,只得方兆南一个。我也曾经以为,这辈子除了他、玄霜和爹,我再也不会关心别人,直到十年前我遇见了小今。"

    “我处处帮助小今,实在是因为她与娘年轻的时候太过神似,她两人,一样的身世,一样的能耐,一样心智桀骜,一样为世所不容,于是我真心喜欢她,想帮她,亲近她,甚至有时会觉得,她就是娘的转世投身。”

    罗玄漠然无语,同样错觉,他亦曾有过。

    “可是冯今和娘又大有不同,她比娘幸运了千百倍,有一个师父如珠如宝地爱她,不教世人欺她半分,当年娘的身边却什么人都没有。小师叔走后,我本该做那个保护她的人,可是。。。”

    罗玄不由将女儿紧紧扣入胸膛:“傻丫头,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爹,全都怨爹!爹不该赠你和兆南雪花神剑,不该教你去决战亲娘。。。绛雪,这是爹的错,爹心魔深重,你和你娘都是无辜的,你们都是无辜的!”

    梅绛雪见父亲泪如雨下,却笑了,她在罗玄怀里探探脑袋,突显俏皮道:

    “爹,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我和玄霜在一所好大好亮的屋里争抢一枚玩偶,你正呵斥我们,娘来了,却是斥你为何不给我俩各做一个,害我们日日争执,爹爹,你那时也是一副要哭模样,你好怕娘啊!”

    这是她继风痴谷血池地狱之后,第二次唤娘,每逢她命入幽冥时,便会本能地唤娘。罗玄老泪纵横,心知她的魂魄即将远行。

    “爹,为何这只是一梦,为何?”梅绛雪定定地看着父亲,再没阖上眼睛,目中疑惑不解,有一世那么绵长。

    罗玄抱着女儿,放声哀哭,生平二回,这苍莽世间,终是仅余下了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