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乙巽取诺
爆云花舫在万缕金辉和层虹叠彩中缓缓驶进大纵天州,罗玄和聂小凤坐在船上,眼看着船头一路破开迷雾般白雪皑皑的云峦,眼前豁然一亮,整座曜黑无边的贯界城便耸立在众人眼前。 贯界城的城门别具一格,待花舫近前,罗玄才辨认出两扇高廓城门的位置看似空无一物,实则是由金、木、水、火、土五行战气元素聚拢构成的神曌斗约——天燧铩。 罗玄迅速将脑海中的诸本山海仙经一一翻转了过去,须臾间便了解了这道天燧铩的厉害——任何未得允许的灵与物一旦进入天燧铩,必被戗成焚灰。而所谓神曌斗约,便是神祗与神祗之间所公知的拿手绝杀技,如神皇辛天权的千神齑,冥曌旷异天的神兵星盘阵,野神蚩焱的剐天封,西域神王宙释的奥琳盾毙等等皆可被称为斗约。而斗约之说不仅存在于神曌,其它八界中也都流传有自己的著名斗约,如仙界穆银川的潮音羁,山海六仙的太极滕,嘻哈顽仙的风云铺等等,一样各具各的神奇精妙。 这神曌天燧铩一出,显然便不是普通级别的神工防御,罗玄抬头细看四周异象,果然见得整片天幕上下,实则都布满了若隐若现的天燧铩五行真光——原来一整座大纵天州都已被这片隐绰无形的五行战气防御层层拢罩在了其中。 这异元神将自家门户看守得如此严防密布,用法极端高深,显然绝不仅是为了防御各界中的天魔妖异。罗玄不由回忆起一千多年前自己在冥疆下原的修罗山中目睹异元神被佛曌齑杀的情景,当下心头有数。 正盘想间,只见两扇城门上的天燧铩光芒劈劈啪啪地隐去了,大纵天州一路放行,半柱香间,爆云花舫便施施然驶入了异元神的核心曌都——贯界天城之内。 聂小凤从胎神华歌手中接过异元令,在三方栖音神卫的陪同下和顾铭君、罗玄几人一同飞入钬尊神的主殿——胤上宫。 聂小凤牵着罗玄的手入得中宫时,恰逢一名身着锦衣、发佩瑱华的十二、三岁少女从殿上飞来,她一见聂小凤与罗玄手牵手步入殿中,一张俏脸顿时变得冷若冰霜。 华歌上前笑嘻嘻道:“武meimei,异元令我们准时还回来啦,快看看其中的钬尊大曌是否需要修补曌力。。。。。。” 少女冲华歌“嗯”了一声算是应承,劈头夺过聂小凤手中的异元令,目光轻屑地看去她身旁的罗玄一眼,转身便飞上了胤上宫的神座,将异元令小心翼翼地置入座中。 聂小凤一脸莫名其妙,扭头怒气冲冲地对华歌和餉神道:“你们看看,这丫头到底什么毛病?我见过她么?从我们报上名来借取异元令时便这样了!我可是何时招惹过这名尊旗姑娘?” 华歌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她,一脸无辜地摇摇脑袋。罗玄却早已认出这名待客不善的少女便是一个多月前在冥疆下原中被自己护送去投阳洞转生的异元神座下尊旗仙——武廊桓的独生女儿,武乙巽。虽说自从与他们父女一别至今,他在下原拉纤已逾千年,可对于原上众人而言不过是短短十个昼夜,故而他与这武姓少女阔别的时间才不过三十多天而已。 如今见她大抵仍是当年那副稚气未脱的情态,只是眉目中少了些在冥疆下原时痛失亲情的沮丧不安,多了些志得意满的小姐骄矜,罗玄不由微微一笑,聂小凤蹙眉瞥他一眼,抿嘴不提,面上的不悦之色却愈加明显,罗玄忙噤了表情。 武乙巽在高殿上对着异元令瓶轻声颂起了异元咒,异元令应咒层层打开,从中钻出了真光绰约的异元神钬尊的元灵,他高高浮现在黑曜色的神座上空,一身玄袍素衫,一如罗玄当年在冥荒腹地、蜀山腹部的十海大水中所见到的那般。只是那日他在修罗山中遭佛曌的真掌重伤之后,如今的魄体更加羸弱不明,拓在空中时隐时现,直如下一秒便会化散而去。 聂小凤见状,上前将两弯水袖交并一揽,低头恭敬道:“多谢钬尊大曌不计两大神朝之嫌,以重伤未愈之身协助小凤开元破界,前往鼎沸魔都救人!聂小凤定当知恩图报,信守承诺,尽全力为您寻得遗失的乾坤钢,以助异元大曌早日恢复元魄!” 高大的钬尊神魄在半天中点点头,阑音悠悠向满殿中传去:“钬尊多谢聂姑娘的心意,然而钬尊一心欲寻得乾坤钢,却不是为了自己复元。诸位想必不知,钬尊日日驻守异元令中,可窥得九界之外、玄寰之上的蛛丝马迹,近日以来,大玄寰深处连续异波频繁,诡象不绝,若我所料不错,宙劫空亡恐怕不日之后又要卷土重来,重归我乾坤九界的轨道了!” 大殿之上,只见餉神、胎神与罗玄三人俱是大吃一惊,纷纷迈前一步,异口同声地问道:“何时重来?” 聂小凤一头雾水地看向身前激动的三人,今日却是她第一次听说宙劫空亡这个名字。远殿上的武乙巽见状,从鼻尖上嗤出一声,扭头看向异元神。 “空亡的具体回归时日,我也无法推算,上次它进入了九界的轨道,自己也被乾坤钢重伤,如今它重归九界,不可能心无顾忌,所以可能须臾便来,也可能筹谋良久,甚至可能化形而来,令九界众生无所觉察。所以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一定要找回当年丢失的那两截乾坤钢,“ 说罢,异元神魄瞩目直向聂小凤,道:“聂姑娘,你如今已知其中一截钢筋藏在你师父罗玄体内,你可有把握将他引出,使乾坤钢为九界苍生所用?” 罗玄心头一紧,看去身后,只见聂小凤点头道:“罗玄其人心高气傲,脾性变化多端,他在人间时曾亲手给我种下亡神血咒,到了冥疆却又要亲自替我解咒,只是如今他被封下原千年后又侥幸逃出,恐怕未必再肯轻易示于人前。追查乾坤钢一事,还请异元大曌予我时日,如若不然,我们还有另一截乾坤钢可与寄托。” “另一截乾坤钢从当年宙劫来攻九界之后就无迹可寻,如今它还在不在乾坤九界中都是个未知数,什么可与寄托,你寄托谁去?”殿上的武乙巽立刻反唇相讥,聂小凤被一抢白,刚要发作,异元神钬尊已平声叱道:“巽儿,不得无礼,聂姑娘乃神曌之后,你当以君礼重之。” “巽儿这辈子只尊爹娘和钬尊曌,其他神曌,巽儿才不侍候!”武乙巽皱眉回嘴,半点不畏尊卑,那异元神竟也不再计较,摇摇头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她道:“好了好了,你先下去罢。” 武乙巽一见此物,目中一亮,欢天喜地地接过当庭打开,云瑙糕的馨香顿时飘去了整座胤上宫,聂小凤与华歌双双惊讶抬头,武乙巽扬起小鼻尖,再冲二人叱去一声,这便娉娉然升空而起,边飞边夹起一块酥软的云瑙香糕塞入小口,一路啧啧咀嚼着,飘出神殿去了。 但闻异元神在殿上低声道:“久闻铭君的厨艺乾坤无匹,可惜我的璟瑄福薄,再也无法享用九界美食了。巽儿从小就被我视若己出,这枚云瑙香罐,便予了她吧,也不浪费了铭君的绝技。” 罗玄环目只见一殿上下的七大旗仙、身周的餉神、华歌和聂小凤等人闻言纷纷垂下头去,正自诧异,便听顾铭君抱袖谦声道:“尊曌请节哀。。。钬姑娘韶华早逝,确是令天地扼腕,铭君若早知璟瑄神女已经不在世上。。。。昨日便不会拿出这只云瑙香罐,徒惹尊曌一番伤心了。” 钬尊的胤光神魄在高殿上肃穆一暗,道:“这不关你们的事。如今九界即将再临灭顶之灾,现在不是缅怀过去的时候。刚才巽儿说得没错,另一截乾坤钢无人知晓它如今下落,九界唯一的把握,仍然落在熔魄罗玄身上。聂姑娘,若我估计没错,罗玄既已逃出了冥疆下原,他必定会回来找你,倘若你见到他,一定要说服他前来归顺我大纵天州,如此才是真正地报答了我此次临危借令之情!” 罗玄循声看去聂小凤,聂小凤连忙抬头道:“好,倘若我见到罗玄,一定将尊曌的心意原封传达!” 钬尊点点头,续道:“乾坤钢自从上次与宙劫空亡一搏后已然身受大创,如今它还能否承受第二轮宙劫的冲击,保下整个乾坤世界,实在不可乐观。所以如今的九界各处都在分庭抗礼,争夺乾坤钢,各界都只想独自占有它,至少能保下自己一方的安虞,这便是为何神皇和冥曌神长久以来都将乾坤钢私藏于冥疆神兵工域中的缘故。可乾坤钢是整个九界的救星,它不应只被任一元界私藏,更重要的是。。。它万万不可落入佛曌的手中!” 众人一惊,刚要发问,高殿上的异元神却情容疲惫地挥了挥大掌:“诸位,钬尊今日元力已尽,乾坤钢之话题日后再续罢!聂姑娘,我知你此行另有要务,如今天色已晚,诸位若不嫌弃,便在我大纵天州内安心歇息一宿,明日再各行各路吧。” 聂小凤忙看去罗玄,只见他左臂的白袍上洇血一片,被三大天魔所伤的疤口还在向外汩汩冒血,这天魔之伤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治愈,如今只得借助大纵天州这块神曌宝地中的医源了,当下点头答应。 钬尊遂向殿下颔首:“金旗,便由你安置几位神曌前去偏殿歇息,顺便好好向聂姑娘陪个不是。” 金旗仙完颜旻忙躬下身形,抱揖道:“小仙遵旨!”低眉转向聂小凤等人:“诸位请。” 聂小凤看着几名医仙将罗玄的伤处包扎好,扶着他落榻躺下后,看看天色已晚,月上中天,便不想再走好些路回到安排给自己的宫群中。 好在异元神域中的每一处宫群都内含数千座殿宇,聂小凤便在罗玄的邻宫内寻了处素雅偏殿,刚刚躺下身,掩起锦被,忽然听得巨大的窗牖上传来扑腾扑腾的声音,仿佛有什么物事在外头折腾着要进来。 她纳闷地弹起手指,隔空掀开两扇高窗,只见一朵雪白的郁金香倏地穿殿入内,一路飞扑到她床头前。 “小凤小凤!快来俯日廊寰的大殿阳台上,我有急事跟你说!” 聂小凤一听,郁金香花蕊中传出的竟是胎神华歌的声音,她连忙坐起身道:“你在搞什么?干吗用朵花儿传话?” “你不懂!这里是大纵天州,全九界最厉害的法术都藏在这里了,我只能用鼓风花和你说话才不会被他们发现!这事有关魄军的伤,我不能多说,你快过来,我在俯日廊寰的阳台上等你!” 聂小凤愣了一愣,郁金香扑通一声掉在她脑袋上,她抓起鲜花,皱皱眉头,披衣起身。 异元神钬尊的贯界城按照占地幅员,可笼统地分为七大宫群,分别为胤上宫群,雅钟宫群,颂下宫群,贤方千殿,俯日廊寰,瞰月连殿和天州中界,其中每一大宫群内皆内含三千座分廊殿宇,故而倘若无人引领,不论白天黑夜在七大宫群中走动都是极易迷失的。 聂小凤在阖宫万殿内奔来奔去,跑了好久,沿殿高壁上的恒星灯一盏一盏随着她脚步不知自动点亮了多少,她却始终找不到俯日廊寰在哪里,正焦急间,手中的鲜花又叫起来:“在哪里呀?快点过来,向东,一路向东!” 聂小凤有些急了,这座贯界之城是日月双轮的首发之地,太阳和月亮便同时憩息在这片天州之上,两个辨向的物事都在同一处地方,这可叫她在此地如何辨别东南西北? 她沿着巨大的宫廊一路向前疾速飞行,两旁宫壁上的星灯一双接一双瞬息大亮,聂小凤估摸着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该给当成闯宫的抓起来了,眼前的千殿会合廊中突然站了个娇小的人影,聂小凤定睛一看,正是那名尊旗少女武乙巽。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聂小凤降下身形,缓缓近前道。 少女武乙巽站在殿中桓地上,正双手叉腰,抬头认真地看她,鼓起两腮气咻咻道:“我刚才在廊台上看到你从偏殿里跑出来,知道你就没好事!这便一路跟过来了,怎么,你的金毛小白脸受伤了躺在胤上宫里,你便又跑出来寻什么野味了?” 聂小凤被她这一抢白,原本白天积下的火噌一下全都冒了上来,当下怒道:“臭丫头,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小白脸,什么寻野味,你爹娘不教你知书达礼的么?” 一提起爹娘,武乙巽情绪更加高涨,顿时跳起脚来:“就你有爹娘,了不起吗?!我爹也被人救了呢!他再过六十年就会回来天域了!你知书达礼,便是如此对待自己师父的吗?” 聂小凤一愣,武乙巽一跺脚跳到空中,指着她鼻子怒道:“说!为什么丢掉罗玄送你的红玉髓镯?你不知道这是他娘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么?!” 聂小凤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火冒三丈的武乙巽,一时竟有些支吾:“你。。。。你怎么知道的?” 武乙巽哼地一声凑上前来,雪白纤掌上亮出了那枚被聂小凤丢弃在南苑大火中的红玉髓镯:“这是我求钬尊曌叔从那场大火的墟烬里收回来复元的!那日你在冥疆患失镇上被无极图盯住,罗玄为了救你,被佛曌用九九桃花打成重伤,又是为了救你,他才甘愿去神兵工域受乾坤钢铸骨之刑!你倒好呀!嫌他熔魄之身,嫌他祸事累累,掉头就跟个金毛小白仙手牵手执行重任去了!你可想过回下原去看看自己的师父,可想过他为什么要为你吃那么多苦?!” 待武乙巽一串连珠炮般发泄完了,聂小凤“哦”了一声,径直又向前飘飞了去,武乙巽差点没气得哇哇大叫,赶上前双臂一张拦住她道:“喂!我今日是来替你师父向你讨个说法的!他喜欢你你知道的吧?那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嘛?!” “他喜欢我?”聂小凤低低重复,忽然抬头:“小丫头,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她在空中向武乙巽一路逼来,武乙巽吃得一吓,被她逼得连连后退,聂小凤的明眸间猝然透出两脉寒冷精光: “他喜欢我,所以在人间时任我未婚生子,将我始乱终弃。他喜欢我,所以对我打入天蚕铮丝,施下亡神血咒。他喜欢我,所以在我以为是家园的地方设下三关死阱,想将我赶尽杀绝。他喜欢我,所以若干年后教唆我的亲生骨rou将我击败,逼我自尽!” 她顿了一顿,紧紧盯住武乙巽茫然无措的双眼,定声道:“小meimei,你知道我被罗玄喜欢的滋味,曾经就是这样的吗?” 武乙巽始料不及地愣在半空中,张口结舌的模样仿佛被施下了定身咒,聂小凤绕过她飘然向前,她还有约要赴,事关魄军身上的伤势,实在无暇和这小丫头浪费时间。 却闻武乙巽在身后一声大喊:“我不知道你们以前怎样!可是我知道他现在对你怎样!” 聂小凤在千廊空殿中幽然转身,看向少女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孩子,你喜欢上他了罢?我劝你,别。” “我偏要!”武乙巽大声道,人已直冲向前,奔到聂小凤面前举起一枚金色的妆奁盒:“你是神曌之后,也是神,我武乙巽今日便向你求一个诺!” 聂小凤又愣了:“什么诺?” 武乙巽拔开手中金奁盒的盒盖,只见其中俯卧着一只纯金打造的小蟾蜍,蟾蜍扬颈向天,嘴巴大张,武乙巽降到宫殿底部,跪伏在地,双手向聂小凤捧起金蟾蜍,高声道: “所有的神曌中人都可以向下界苍生兑许诺言,让他们的梦想成真!聂神在上!今日我武乙巽便向您求诺,倘若有朝一日你不要罗玄了,就请把他赐给我,等我长大了,我要他!你诺不诺?” 聂小凤歪着脑袋,静静地瞩目那名跪在殿底的女孩,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每日晨起履镜时那般平素、洞彻。见武乙巽长跪不起,她悠悠降下殿底,站在女孩面前,轻声道:“诺。” 武乙巽浑身一抖,举起金蟾蜍,激动地颤声道:“那便请神曌您把手指放在它嘴巴里!” 聂小凤百无聊赖地看着女孩,将食指塞进金蟾蜍大张的口中,突觉指尖一刺,忙拔出来,手指上已洇出了几滴鲜血。 聂小凤皱起眉头,武乙巽马上起身咬破自己食指,塞入金蟾蜍口中,见那蟾蜍粗大的颈脖处立刻一鼓一鼓,开始了吮吸,少女笑逐颜开: “这才算达成了真正的神诺!金蟾蜍吸入的血可以防止今后任何一方反悔!你已经答应我了,如果有一天你不要他。。。。” “我现在就不要他,你尽管拿。”聂小凤掉头便走,两爿幽兰水袖左右一挥,向千殿宫群之上冲天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