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庞古神塔

    聂小凤步出花舱，恰见旷异天正翩身落下舫尾，她连忙兰袖一展，盈盈作揖道：

    “臣女拜见曌君！”

    旷异天抬袖将她身形一托，微笑道：“小凤今后再见本曌时大可不必多礼，今日你便是神皇御筵上的高座嘉宾，我乃奉帝曌之命，特请你和三位神曌一同前往帝舰，觐拜当朝神皇。”

    言罢，他看去在场的另外三人，目光笑盈盈地落在胎神华歌身上，华歌小小瞥他一眼，低下脑袋，脸蛋微微涨红，顾铭君顿时脸色一沉。

    旷异天朝左右笑道：“魄军，餉神，诸位便都随我来吧！”

    他话音刚落，天舰橼头便徐徐降下一道宽阔耀眼的星钻阶梯，稳稳峠在爆云花舫的正中。旷异天敛扇侧身相请，聂小凤朝左右看去一眼，幽兰水袖微微抚上冰凉的星梯雕栏。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如此想着，昂首望去眼前遮天蔽地的万里云舰，暗吸口气，皓腕一撑，拾级步步登高，转眼踩上了神皇天舰的黄金舢甲。

    方登舰头，忽闻天舰上扬起一片同声高呼：“觐见古元曌神之后！万神同祝元曌后人齐天同寿，早日归宗！”

    聂小凤一愣，只见一望无垠的天舰甲舢上早已浩浩漡漡地跪下了满地的神曌中人，纷纷向她提袖躬身，口中觐拜有辞。这些天神贵胄们个个身披恢宏天袍，灿烂缤纷，额间真光荟萃，茕华万里，满舰五颜六色、臻质各异的神光从众曌的衣袍上向天宇中散溢开去，拓下一澜澜清晰的神迹，天舰周边的云山云海被染得千彩纷呈，万虹舞动，真正是名副其实的众神天会。

    旷异天尾随登上舰甲，颔首道：“诸神请起，小凤如今还不知自己宗属何方，异天这便要带她去见帝曌，请。”

    众神一听，纷纷侧身向黄金舢甲两旁散飞开去，转眼让出一条宽阔舰道，一幅万花织就的鲜香长毯从舰身远处一路埔来，直抵聂小凤脚下。

    聂小凤回头看看众人，心中稍觉不安，向身后不动声色地伸出了袖口。

    罗玄脚步一提，刚要去牵她手，旷异天已上前握住了聂小凤皓腕，低声笑道：

    “别担心，帝曌已知你乃古元曌神之后，今后更会重用于你。小凤，今日是你的大好日子，更是你在人间蛰伏一世的回报！”

    一直盘旋在旷异天头上的金翎雀闻言“啾啾”两声，降去他肩头，一双灿烂的鸟目炯炯地看去聂小凤，罗玄杵在二人身后，冷冷瞩视着旷异天的背影。

    旷异天对聂小凤琅琅一笑，牵起她手，二人双双踏上鲜花毯，从两旁匍匐的众神中一路缓缓走去，罗玄、华歌、顾铭君三人纷纷尾随其后。

    此等群神聚会的盛况于顾铭君、华歌二人并不陌生，于罗玄却是生平头一遭，当下皱着眉头，左右观察全舰上下，华歌见罗玄那副紧如绷弦的模样，一下跳到他身旁，挽起胳膊咯咯笑道：

    “魄军哥哥不要担心，小凤有异天哥哥作陪，不会有事的！”

    “你认识旷异天？”罗玄不由吃惊，餉神顾铭君一脸漠然旁顾。

    华歌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旷哥哥他。。。他本是父曌给我选的夫婿，后来我去参加了餉君哥哥的竞亲宴，然后，然后。。。。好在旷哥哥大度，没生气。。。。”

    罗玄“嗯”了一声，扭头与顾铭君双双对视一眼，不再出声。

    旷异天在前方挽起胳膊，牵着初登神舰的聂小凤缓缓踱步，青金袖摆一路指这指那，耐心地向她解释着帝曌天舰上的各樽琼楼叠阙，奇观异景。聂小凤睁大了一双美目，随着他的指向好奇地东张西望。华歌跳回顾铭君身旁，攀着他胳膊亦是左顾右盼，罗玄一人沉着肃面，尾随在他两对之后。

    见旷异天与聂小凤一路谈笑风声，立他肩头的金翎雀掉头以金喙梳梳羽毛，“扑啦啦”一声冲天飞起，划破天宇，自顾往云间穿梭兜风去了。

    聂小凤惊讶地看着气鼓鼓飞走的小鸟，旷异天低头笑道：“不妨事，小珂总是如此，不出几个时辰她便会回来的。”

    罗玄听得“小珂”二字，眉宇一提，抬头向云端中瞥去一眼，未曾多话。

    诸神一路向前，只见眼前的天舰正中豁然矗立着一座高逾千层、通曜发光的恢弘殿塔，万花鲜毯蜿蜒铺展而去，蔓至塔基处的百级浮雕玉阶处，沿沿而上，直入塔中。

    塔基两旁由外而内分别伫立着三进三层、服饰冠冕各不相同的神曌，旷异天指点着各家宦曌，向聂小凤一一释道：

    “此处便是帝曌平素常居的心修圣地——庞古塔，相传庞古塔可静可动，可伸可缩，会随着神皇的意念在乾坤九界中任意游走，亦是每届神皇接受佛祖赐权的封曌之地。你看这些留守在塔外的神祗，最外层的便是三十三大御前神卫，另外的十六位，你刚才在舰头已遇过了。中间的那排神祗是七十二名御前曌宦，守在内侧的那些女性神祗们则是七十二名御前神婢。整座庞古塔，平素里除了这四十九位御前神卫、七十二御前曌宦与七十二御前神婢，是不允任何闲杂神曌随意出入的，今日，神皇传诏于庞古塔中接见于你，可见对你极之器重，小凤，一会儿你见到帝曌，定要有一说一，据实回答！”

    聂小凤满目只见庞古塔前，三十三大神曌卫个个双肩环抱伫立，精兵甲胄，严阵荷防；七十二位神曌宦纷纷垂首长恭，头戴高冠华苏、身披黄袍白练；七十二尊神女婢则个个面如日月、雍容高华、额拓神印、袖揽真光，她们在庞古塔两侧列阵相对，每八名神婢皆身着同一色神裳，如此前后齐整地排去了八列不同的裙裳花色。

    “可别小瞧了这周天一百四十四名曌宦与神婢，他们虽名为阖宫内神，实则个个的神力与诸位曌神卫相较，皆可谓不分上下。至于这些神婢裙裳的不同色彩，则代表了她们各自擅长的八大神曌天威。”

    聂小凤听得半知半懂，看着众神连连点头，忽然目光一跳，向旷异天追问道：

    “可为何这七十二名神婢中，还有几个的服饰似与其他宫婢都大不相同？”

    旷异天执起潇扇指向两方神婢，笑着解释道：“眼睛真尖！你指的便是最前列这八名彩裳神女罢？她们可和诸名神婢大有区别，这八位神女，乃是广擎天上的‘掌殿’。她们和擅长八大神曌天威的六十四名神婢一起，便组成了广擎天上的七十二大神婢。每位掌殿分别统领着八位神婢，而所有的掌殿与神婢，又统归阖宫万殿中的最高女神官‘长神娉曌’所管辖。这长神娉曌，便是天后娘娘座前的首席宫神，直接听命于神皇与天后，负有对阖宫众神官先斩后奏的曌权。”

    正说话间，旷异天扬眉一笑，对聂小凤道：“说长娉，长娉到，你瞧，她来了。”

    只见千层华塔的顶端，遥遥飘下一名身披十彩神光的朗颜女神，左右四名神婢各侍两旁，一行九人落脚塔基之上，正中的女神官见了旷异天，眉眼笑如晃日柔涟：

    “异天曌与古元之后速速请入庞古塔，帝曌已等候多时！”

    旷异天原本大开的神湘扇旋刻收敛，点头一笑温言：“有劳长神娉风诗邈大人引路。”

    聂小凤与旷异天、罗玄、华歌、顾铭君等人前后站在塔阶之上，宽阔的玉阶自动向上节节攀升而去，将众人径直递往千拢庞古塔的最高层。

    庞古塔身的两旁高壁，时而静谧如无物，时而又呈现出乾坤九界中的万千活动景致，聂小凤定睛看去，只见通塔上下的墙壁上不断映现出一颗一颗仿若星辰般的圆亮物事，整片塔壁便是随着这些圆亮星辰一闪一闪的出现频率，时而展示出重重活跃的九界奇观，时而又隐没下去，朴实无光。

    她奇声问道：“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星宸么？”

    旷异天见她奇这奇那，一路问个不休，不由笑道：“不，这些都是诸天神曌的观穹眼，乾坤九界中每一名神曌都拥有一对观穹眼，自己的额间藏有一只，另一只便汇集在帝曌的庞古塔中，时刻用作感应报灵之用。故而神皇只要身在塔中，即便终日不出，仰耳不问天地，也能通过诸神的观穹目，将乾坤九界、上下大小的一诸事宜尽收眼底。”

    聂小凤心头顿起一阵唏嘘赞叹！这等通壁上下的乾坤俯瞰之术，比起旷异天冥霄城中的那座报实人间的孽镜台，不知要厉害了多少倍！

    她笑嘻嘻地看去冥曌神一眼，旷异天一观她神色便已知她所想，当下清清嗓门，低声应道：

    “各界法器自有精异妙用，切莫急于厚此薄彼！”

    聂小凤抿嘴，撇头莞尔一笑，正好看见围簇在自己左右、一路踏空相随的神婢与曌宦们，便再好奇地向旷异天追问道追：

    “那刚才曌君所说的什么‘八等神曌天威‘，这又是什么东西？还有，为何这些神宦官的衣服颜色统一都是黄底白案，却不似诸位神婢姑娘的羽裳们那样五花八门？”

    “自古八大神曌天威，便是指在金、木、水、火、土五行基础上加以利用掌控后衍生出的‘乾、兌、离、震、巽、坎、艮、坤’八大神威。九界所知的金、木、水、火、土五行中，金又分庚、辛、申、酉四元；木乃分甲、乙、寅、卯四元；水亦分壬、葵、亥、子四元；火再分丙、丁、巳、午四元；而土则为万物之本，元相最多，便分为戊、己、辰、戌、丑、未六力，比其余四类五行多出了两层力道。故而土之元力，乃为万物中力道最强的元素，自古以来，土表诚信厚实，被视作天地男元之本，所以阖宫万殿中的七十二名男性曌宦虽也对八大神威之技各有所长，但皆统一以黄衫为底、白缎点缀。只因五行中，黄色表土，白色表金，诸位男性神宦的衣物以棕黄为底，白色为饰，则表沃土之力得金相食伤以泄秀，达天高日远、寰宇穆明之兆。”

    这回向聂小凤详尽通释九界神威八象的人，正是长神娉曌风诗邈，她追着高高升起的玉阶，一路飘随在聂小凤身旁，含笑将她的疑问一一作答：

    “故而这乾、兌、离、震、巽、坎、艮、坤八大天威，便是世间万物万象的最高神威，乾坤九界中存在的一切因果事理，喜怒哀乐，众生百态，亿万契机，也皆由此八大神威利用五行元素和它们的二十二种化力，经过严苛的排列组合、精致生发而成。”

    聂小凤长吁一声，情不自禁地感慨道：“这神天大境，真乃广袤寰奇无底，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姑娘身为古元曌神之后，天赋异禀，其实早已无师自通，将这八大神威的秘密暗暗参透了去罢！否则当年的冥疆一战中，你如何自创出伽太十六格，利用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活捉了野神蚩焱，为九界立下赫赫战功呢？”

    长神娉扭头丰颜笑道，聂小凤暗自吃惊，却不料仅一面之遥，她竟连自己当年在冥疆一战中的所作所为都已全盘知晓！

    长神娉见聂小凤一脸错愕，当下低眉，欠身释道：“元曌之后切莫多虑，姑娘在蚩焱一战中的赫赫作为，风诗邈只是在随侍帝曌观穹之时才略略瞥见一二，并未将聂姑娘的全部经历一一观晓知全。事实上，按照《九界通典》所限，元曌神及元曌后人的乾坤履历也只有元曌、神皇和其本人可予探看，其余诸神都是没有窥视资格的。本娉日前偶然瞥得姑娘在冥疆时与野神蚩焱的些许战况，已属僭越，还望元曌后人海涵不计！"

    聂小凤一莞摇头，见长神娉陪着她一路相谈甚欢，旷异天阔步走在一旁微笑不语。连环天阶越升越高，澜澜向上自动攀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将众人徐徐托上了庞古塔顶端的一座恢宏大殿前。

    殿前并未设限，两扇鼎矗天门早已向众神大敞四开，只见大殿之内，御道高暢，廊殿肖寰，群娉侍立，千宦朝亘，整座殿宇上下左右依次排去，撑起数百根高大擎顶的填海玉柱，每一根柱身都散发出耀异光鲜的真彩，浮雕着顶天立地的上古图腾。

    罗玄不动声色地将殿柱一根根看去，这些图腾于他颇感熟稔，当下仔细忆去，渐渐想起自己当年还身而为人的时候，曾经做过一场游历神天的盛大幻梦，那梦中似有两道穹顶天门，门璧上也雕刻着如眼前这些高大石柱上一模一样的图案——灵兽大荒捕猎，千佛入世授音，万仙瑶池论剑，诸神十海争锋。

    聂小凤压下正在满胸膛间跳跃的好奇心，一路汲汲穿过两旁的高大殿柱，在旷异天和风诗邈的左右陪伴下，沿着大殿中央的御道向神殿正中心缓缓走去，两旁神宦曌婢一见她来，纷纷依序跪身入地，俯首参见。

    聂小凤心头的吃惊感愈加奇重，抬头只见整座恢宏殿宇间的明光逐渐暗下，高殿中央幽幽攒现出广擎天上一百零八座诸天星宿的浩瀚天图，一道两头皆不尽的闪亮银河在天幕中斜斜划下了一道长光，整幅洒满了群星的天幕便被它从中间劈成了上下两片。

    遥漫的银河玉带上远远伫着一人，此人正负手而立，抬头观赏着庞古塔内的穹天胜景。聂小凤的裙摆一路摇曳，蹁跹而近，银河上人侧耳一动，冉冉迴旋，脚下的群星玉带也随他转动过来。只见一整条宽阔的银河在盛大寰宇间悠然披靡扫来，四下流舞的星光顿时填满了通片天域，在此人脚下拓出了一廓廓硕大纵横的真光星盘。

    聂小凤、旷异天、罗玄、华歌、顾铭君与风诗邈一行诸神，在透明化宇的高殿中央齐齐跪下，一时间，水兰、青金、白袍、嫣粉、杏黄、浅黛六色神袍向银河之上同时倾身拜倒，给满殿银光的廊宇间增添了几许不同的色彩。

    神皇辛天权旋身立定，看去殿下匍匐不动的众神，缓缓抬起一袖，音容温和而闲颐：

    “诸位瞾卿一路辛苦，赐起。”

    诸神得令起身，罗玄垂目中只见漫天星光照彻的银河倒影上，辛天权正俯首瞩目着神殿中一直低垂着脑袋的聂小凤，他观看半晌，柔声道：

    “元曌之后，抬起头来，让孤看看你。”

    聂小凤缓缓抬起头颅，罗玄从满地倒映的星辉中瞥见神皇的天袖间忽然提起一道溯溯胤光，顿时心头一揪，全身都紧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