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曾经玉里(蚕川篇)
大雨披天落,山崩罔不休,一道湖蓝色的神光掠过山头,怀子由一头冲进了白国边境、小须眉山腰上的一座废弃的山神庙中。 他寻了处干净地面,凭空扬扬铺下一席棉绢,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袖摆中取出芮蚕姬苍白惨淡的魂魄,轻置在白绢之上。 芮蚕姬魂魄一着地,整个人便蜷缩了起来,她埋着脑袋,一头黝黑长发垂挂着,直披而下,遮住了整具残破的魂躯和扭曲的脸颊。 她这副人魂惨鬼的模样出现在深夜里的荒山废庙中,看起来颇是狰狞吓人,这会儿若有人类踏入古刹,一准给吓得屁滚尿流,从此荒山鬼说,又将添一页新章。 “小蚕!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我糊涂!我不该带你走!”怀子由跪坐在白绢之旁,痛心疾首道。 原来他和芮蚕姬谁都不知晓,静山之下还藏有一道黜神门,任何神祗若从静山私逃去下行七界,在经过此门时都会被自动褫夺在广擎天上的一切瞾位和神籍。在两人跳下静山、经过黜神门时,怀子由因是天生天养、血脉宗承的神瞾中人,故而仅是瞾位和神籍被废除,但一身神力还留在身上,可芮蚕姬却惨了,她乃后天晋位,本身并无神祗血缘,一旦被剥去了神籍和瞾位,真身便被打回了二万九千年前,在天山晚晴峰上遭穆银川掌毙之后的那副凄惨人魂的模样。 芮蚕姬耷拉着身体,默默从白绢上向全寺庙最阴暗潮湿的一处角落里爬去,白花花、暗恻恻的瘦弱鬼影掩入角落一侧的破橱阴影中,蜷缩不动了。 这便是她芮蚕姬放弃神位的代价,人类的魂魄一旦离体,只能在天地间存活七天,如今他二人正被神皇在九界中四处通缉,所以她的魂魄无法归去冥疆,按照正常的途径转世投胎,而七天之内倘若魂不附体,她的鬼魄便会在第八日的第一缕晨曦中,化为灰烬,彻底消散于乾坤九界之间。 可是芮蚕姬的躯体,却还被仙君穆银川软禁在那片遥不可及的天山晚晴峰中。 二万九千年前的那个夜晚,瞾令官风火见愁来到天山宣旨时,她正值刚被仙君掌毙,以魂魄之身见了神官,获得瞾位、晋升为亡神的,也都是她的魂魄,虽然晚晴峰被芮蚕姬在当晚就毁去了,但也正是在那一夜,山海仙君穆银川知悉了事情的一切原委与真相。 追悔莫及的穆银川为了挽留即将登天为神的芮蚕姬,又重新修复了晚晴峰,更将芮蚕姬的rou身再度软禁了起来,如此芮蚕姬的魂魄即使成为了亡神也无法离开天山。神祗的魂魄不受人魂的七日限制,可千万年长驻长青,加之仙君穆银川的精心养护,使得芮蚕姬的人魂得以亡神的身份在天山又待了二万九千年。数日之前,六大善神前来天山接走芮蚕姬时,穆银川被芮蚕姬亲手杀死,自此,晚晴封印也不攻自破。 那时正值芮蚕姬重获自由,更替自己报了血海深仇,一时得意忘形,却忘了将自己留在晚晴峰内的躯体也一并带走。种种巧合,便造就了今日的僵局。 “小蚕别难过!我这就赶去天山,把你的rou身带来让你还魂!以我之脚力,来回天山只是半晌之事,别怕,我这就回来!” 怀子由一攥拳头,提起护身宝剑,掉头大步流星地踏向庙外,便走便嘱道: “这几日你就待在庙中,此地的林木长年遮天蔽日,不见阳光,这庙中的阴气原本又重,正是藏魂匿魄的上佳之所,我再给你于庙外布一道守神御界,明日正午我就会回来,你要好好在此藏身,千万不能出庙!” 怀子由走后,芮蚕姬趴在地上缩成一团,七天,神魄与人魂的差距就是如此天壤之别,当她的魂魄拥有亡神瞾位时,二万九千年没有躯体的生活都能生龙活虎,而一旦失去了神瞾的力量,短短七天她就要灰飞烟灭。从穆银川在晚晴峰上掌毙她的那一日算起,风火见愁又晚来了一日,如今,她只有六日好活了。 芮蚕姬靠在墙角中叹了口气,是她自己说的,宁做自由的魂,也不做受摆布的神,可原来,自由的代价是那么惨烈。 其实对她而言,自由、自我、自主的代价,一向都是这么惨痛而沉重,只要碰上了穆银川,她的一切都是那么冤屈惨烈、万劫不复。所以,她永远也不愿再回到天山,回到那个毁了她对人生一切念想和抱负的地方,不但如此,她还要报仇,为自己,也为深爱自己的爹娘。 记得幼年时,母后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如果有一个男人打了你一记耳光,待你有了能力时,你要还他三记耳光,一记为你自己,一记为你爹娘,最后一记,是为天地间所有的女子。因为这男子若能做到不由分说地伤害你一人,那么他也能做到不由分说地伤害任何人,只是条件和因缘未满,而已。 “践踏一人,便是践踏众生。蚕儿,你身为白帝公主、后继储君,定要永远记得,不以己身荣华位重,肆意践踏任一百姓苍生。” 帝王的家庭教养自不同一般的人间百姓,爹娘的话也永远是最正确的,可惜她做不到了。她是一个只有六天生命的人魂,而穆银川却是上古无匹的乾坤钢,为什么命运会一再如此不公,为什么她明明已将他毙死剑下,他却还能原地复活?还要逼广擎天送她回去? 为什么他对她做错这么多,欠了她这么多,却连一个死字都做不到? 还有那熔魄罗玄,害了元瞾之后聂小凤的人间一世,死后进入冥疆,却阴差阳错地被发现是某个梵天佛瞾的野生之子,倘若有朝一日他也得以晋封为佛,则对于元瞾伏羲一门上下,岂非又是桩颠倒乾坤的奇耻大辱? 月光从庙宇的破旧顶檐中射入,芮蚕姬的灵魄之身渐渐清晰起来,月亮的光照对于任何魂魄都是个好东西,她坐在墙角吸纳着月光,脑海中兀自胡思乱想,忽闻耳廓中传来一阵尖细短促的哭声,那哭声抽抽续续,仿佛就快断了气。 芮蚕姬站起身来,顺着声音四下找去,果然在一堆垒乱叠砌的碎石坊后面,发现了一家三口、通身洁白的雪狼狐。 普通老百姓们很少知道,雪狼狐是白国皇家内苑的一等廷宠,其一是因为它们长相精奇,通身白曜无杂,被视为白国的兽仙图腾;其二,则因为雪狼狐乃是狼族中的雪狼与狐族中的白狐所交配而生的后代。 普通的野兽是不懂得跨族生育的,但凡能跨越物种藩篱、实现逾界交配并共组家庭的生灵,都有在智力和品性上胜过常类之处,也便是坊间所说的“具备仙根”,所以,向来只有已然得道的雪狼仙和白狐仙才会相爱交配,孕育出健康完满的下一代,而这些跨界而生的狼狐两族之后,就是传说中的特级仙兽——雪狼狐。 得到一匹健康存活的雪狼狐,向被视为一个国家长盛不衰、东山再起的标志,然而因为白国的彻底覆灭,二万九千年的朝代更迭兴衰之后,早已无人知晓白国和白国的宫廷专宠御兽,故而雪狼狐的身世也一代代衰败下来,以至于这一家三口,竟沦落到了白国边境荒山的这座弃庙之中。 芮蚕姬目不转睛地盯着正躺在父母尸体之间嗷嗷哭叫的小雪狼狐,只觉一股久远的温暖感动又回到了魄体之内。她动手撕开黏着小雪狼狐肚脐处的母狐脐带,将满身血污的小狼狐从地上抱了起来。 因为追捕的关系,白国的边境上下早已布满了神界的天雷兵工阵,神瞾对待叛徒的作风向是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故而凡是此刻在国境上下走动的仙神灵体,都会遭到神界兵工阵不假思索的打击。 这一对狼狐夫妇的尸首,公的为狼,母的为狐,显然是为了躲避山神庙外的天雷阵而躲进庙中,但狼仙与狐仙均已重伤不治,死在了这里,这头小雪狼狐是母狐临终前奋力振出体外的,故而连脐带都未及咬断。 两具僵硬的狼、狐尸首和怀中嗷嗷哭叫的小狼狐兽,令芮蚕姬的一双魂目哗然湿润了起来。 曾几何时,她也一如这头小兽,眼看着双亲葬送在自己眼前?曾几何时,她也是同样的孤苦伶仃,同样的无依无靠。 更重要的是,这头初生的幼小雪狼狐,令她想起了自己在白国皇室中那几年无忧无虑的童稚岁月,还有举国覆灭后,她在几名旧日宫宦的保护下终于抵达天山之脚的那个永远无法忘记的血染清晨。 那头一举跃到自己心口、挡住敌军毒箭的小身影,那个被她紧紧抱在怀里,跪倒在欢休殿前的雪地上整整七天七夜,抽噎得泪水成冰、冻僵倒地还不忘苦苦哀求穆银川救它一命的小生灵。 曾几何时,她也有过这样的一只小雪狼狐,活蹦乱跳地跟着她直到七岁那年,为了保护她而葬身在敌军向天山脚下最后发放的连排箭雨阵中。 那时,雪狼狐还是皇室的专宠,白国的兽腾,那时,她也还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白国的镇国公主,一朝的高贵储君。 雪狼狐初出母体,小小的身子在她怀里冻得直哆嗦,芮蚕姬这才想起自己身为魂魄,没有一丝温度可用来温暖小兽,忙将小兽放入白绢中盖好,自己则在全庙上下寻找未被大雨淋湿的树枝和草茎,零零碎碎地收集了一堆,置入庙堂内侧的避风处。 她举起两块石头一个劲儿地摩擦取火,火星一起,她整个魄身“哎呀”一声被弹了开去,燧火石掉地熄灭,如是三番,原来因为她是魂魄,其质属阴,而世间之火乃是极阳之物,故而由不得她近身半步。 她为难地看去小雪狼狐,小狼狐把身子裹在白绢里,湿漉漉的脑袋探在外头呆呆地看她,少顷,短小的狐嘴忽然向狐背上挠去,却够不到痒痒的地方,索性翻个身卷在地上直打滚,东磨西磨地挠痒痒。 挠了半天忽然又不动了,小雪狼狐肚皮朝天,愈加傻兮兮地看着她,那模样就好像一只摊在面坊上正待制作的鸡蛋葱花卷,偌大的一席白绢被小兽搅弄得一团狼藉。 芮蚕姬与小雪狼狐比耐性般彼此对视,瞧着瞧着,便扑哧一声捂嘴笑开了。 雪狼狐却忽然正过身体,拔腿向她捡来的柴火堆上跑来,见它用小鼻子在满地草茎里拱了又供,衔出了一根模样修直的软草,扑簌簌地奔来递给芮蚕姬。 芮蚕姬好奇地拾起它嘴上的细软草茎,细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这不是普通的草茎,而是山海间各大仙修门派人人都趋之若鹜的仙草之王——逍遥荇! 传说逍遥荇,食用一口可令山海众灵得一甲子仙功,食用一整根可得三百年仙寿,芮蚕姬曾经师从山海仙君穆银川多年,所见奇珍异兽、九界灵物不胜枚数,自然知道这仙草的神奇。 她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想不到这处荒烟野地的山神庙中,竟然生长着这等打着灯笼也寻不来的仙宗灵药! 脚下一痒,只见雪白的小狼狐正摇晃着一连九根初初成形的大尾巴,不时以狐鼻拱拱她的裙角,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紫眸看她。 这真是一头九界难寻的雪狼狐,通体无暇的白玉狐身,晶莹剔透的幽紫双瞳,绸缎般的肌理下已隐约可见一身矫健有力的狼仙骨骼。这才刚刚出生不满一炷香,滴奶未尽,粒rou未沾,却已是动如脱兔,神气活现,不时地蹿腾跳跃,示意芮蚕姬吞下它衔来的仙草。 芮蚕姬微微一笑,一口一口嚼着草茎,把整根逍遥荇都吞了下去。 方觉草茎入魄,顿时整个魄身都饱满起来,元魂之力飞快地攒满周身,她提起双臂,只见手臂上竟泛起了一圈圈真仙的气轮。一根逍遥荇,已将她从一抹鬼魄,变成了一名魂仙! 芮蚕姬慌忙拔出口中留下的一截逍遥荇,抱起雪狼狐要喂它吃,雪狼狐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一纵身从她臂弯中跃下,疾疾奔向寺庙大院的一角,雪白的圆身子一阵滚动,呼哧呼哧地从泥土里又拽出了一根逍遥荇! 雪狼狐兴奋地衔着仙草一路奔向芮蚕姬,芮蚕姬坐在庙堂中央,坚定地摇头,任凭雪狼狐在她身旁上蹿下跳,只是抿嘴一径不理。 雪狼狐无奈,只得将仙草丢在地上,慢吞吞地嚼食起来。看着它也啃完了一整根逍遥荇,芮蚕姬这才破颜为笑。 眨眼间只见小狼狐迎风速长,从刚出生时体型尚不足芮蚕姬的一只手掌,到飞快地长成了一只成年狮虎犬的大小,前后也仅是一炷香的功夫。 芮蚕姬以前只听说过成年的雪狼狐可长成马驹般大小,力可载人往返于天地之间,但因雪狼狐在幼年时期体质极其脆弱,甚难养活,而且雪狼狐的幼年期极为漫长,故而很少有人亲眼见过一头能够长成马驹大小的雪狼狐。可按这小家伙的幸运劲儿,若是再给它扒拉出几根神仙草来,变成马驹大小也就是几日间的事! 雪狼狐东瞅瞅西瞅瞅,似乎对自己的突然变化也非常满意,这下弹跳力突飞猛进,一个猛子从地头扎到芮蚕姬怀里,芮蚕姬慌忙一把接住,雪狼狐伸出红软的舌头,瞬间将她脸颊上下连带颈项都舔了个遍,芮蚕姬满脸唾液,咯咯咯笑个不行,童年时代的幸福回忆瞬间帧帧倒回,她抱着雪狼狐躺倒在白绢上,顿觉就连庙外的天雷阵响都变得甜蜜起来,一魂一狐依偎相伴着,缓缓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中午,怀子由没有回来,芮蚕姬抱着雪狼狐在庙门口一动不动地站到了傍晚,直到硕大的夕阳沉重地掉进了模糊的山峦线,还是没见到怀子由归来的身影。 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到了第四日的晚间,芮蚕姬开始急了,小雪狼狐却似乎比她更着急,在御界中围着整座山神庙转了一圈又一圈,还不时地东撞西碰,似乎很想出去。 怀子由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他逾约不回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自身遇上了不可抗拒的麻烦,鉴于他前去的是天山,又被神天通缉,这麻烦不是穆银川,就是广擎诸神,芮蚕姬倒宁可拦下他的是广擎众瞾,因为若是落到她师父手上,怀子由就真的没命了。 到了第五日的清晨,接连下了几天的暴雨,势头反而愈加倍烈,这场不属于人间的大雨因为众神的愤怒,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停歇,天地万物都被惊涛骇浪的天雷和魍魍披天的雨水吞没在了其中。 芮蚕姬坐在冷庙中央,忽地感到周身一阵冰凉,她掀起袖管一看,魂魄的苍白经脉又渐渐浮现在魄身之表,几日前因食用逍遥荇而生出的仙气正一脉一脉地从她身上抽离,而山海仙君穆银川的掌杀真气则从她的魂体深处,一波一浪地冒上了头来。 她不动声色地摞下袖管,坐在庙堂当中远远眺望孤零零、冷雨沸腾的山道。是她太自私,才在怀子由冲出去时没有及时拦下他,如此灰飞烟灭了也好,至少别再拖累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 小雪狼狐却在她身上不断地嗅上嗅下,两道长长的雪花眉毛像山海间的得道仙人一样,煞有介事地纠成一团,晃来晃去,芮蚕姬笑着替它将两笔长眉摞顺整齐,道: “明天以后jiejie要是不在了,你不要怕哦,jiejie只是去了一个再也没有痛苦的地方,到时候呢,外面那道法界也就没有了,你要一个人钻出庙去,山外边才是你的世界!” 小雪狼狐跳上芮蚕姬的膝头,九条硕大毛绒的尾巴一条一条盖上她的身体,两湾赤紫色的狼狐之瞳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看。 芮蚕姬给它这般目光盯得竟有些心慌起来,转念一想,觉得在一生最后的关头,也只有它陪着自己走到最后,至少应该让它知道,陪伴着自己出生的这个女生灵究竟是因为什么要离它而去,遂将小雪狼狐抱正在胸前,一五一十地向它讲述了开去: “jiejie也不是有心要撇下你啊,jiejie呢只是个魂魄,虽然逍遥荇很有力道,但是jiejie受的掌伤太重,积压太久,七日后魂魄便会消失了,今天已是第六日。可惜jiejie的身子被困在天山上头,要不然。。。。。。”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亮的闪电从庙堂山门口一蹿而出,雪狼狐迎头撞出神防御界,顶着狂风暴雨和漫天雷杀向天山的方向疾疾踏空飞去,一连九道雪白蜿蜒的狐尾像一枚巨大的扫帚,向天幕间横竖扫荡不绝。 “玉里!!!”芮蚕姬跳起身来,奋起狂追,一路直冲到山门口。 玉里,这个名字就这么不可遏制地从她心底里又蹦了出来。 玉里,她的玉里,她命中的第一只雪狼狐,那为她身挡毒箭,最终葬身在天山的漫天雪花中的仙兽玉里。她本以为悲伤的自己将一辈子都不敢再唤出这个名字,却不知生命往复,历久弥新,这只和玉里长得一模一样的雪狼狐,就这么再度闯进了她即将熄灭的生命里。 芮蚕姬终在怀子由的神防御界之前被活活阻了下来,她的些许魄力根本不够冲破神瞾的御界,可那只刚刚出生不足五个整日的雪狼狐却为了她,甘愿逮命搏击,一飞冲天。 这一生,爱谁欠谁,该偿该还,原来,真是一笔无底的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