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立冬布网（二）

    是夜，韩施语望着遥遥皎月思绪翻飞，回想殷殊那一番绵里藏针语中含酸的话，再想想近日二人相处之势，突然有种七窍顿开大彻大悟之感，一时思如泉涌。

    他，是不是吃醋了？难怪这些时日殷殊的眼中含了些她看不大明白的东西！如今透透彻彻地想了一通，约么殷殊的确是看上她了。

    她对殷殊，到底如何看的，这一点，她心素来是想得很明白的，颇算得上始于颜值，敬于才华，合于性格。无疑，殷殊的相貌着实长在了她喜欢的那个调调上，是以在第一眼看见他时，就对他生了好感。与他数月的相处中，她发现殷殊其实属于典型的外冷内热型。他表面高傲冷酷拒人千里，实则是重情重义，至情至性之人，否则，他也不会重诺留下柳馨，因宋岑之死越发待人凛若冰霜。然这性子，也生在了她喜欢的那个调调上。殷殊能文能武，品味才学皆数一流，诚然，这又恰巧碰在她喜欢的那个调调上。

    月光星辉之下，韩施语顿时觉得脑中一片清明，低调地窃喜了一夜。

    河荡中一阵风吹过，韩施语打了个喷嚏，助她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不知何时殷殊已站到身前，微蹙了眉在她身上扫了一遭：“河风大，出来也不晓得多穿件衣裳？”韩施语吸了吸鼻子，嘱咐他：“当心一点，莫要逞强。”韩施语话说得委婉，她其实是想劝说：捕鱼不是强项，不如留下，给别人添乱就不好了。不过殷殊似乎没能领会到她的心意，满意地点了点头。

    哈尔莎撑着腰，扬了扬下巴，道“施语jiejie，你放宽心，哈尔克会照顾好他的。”

    殷殊指腹扣着鱼镖缓缓摩挲，低头轻轻一笑，一眼定格在韩施语手腕上的牵丝锁铃，道：“你若不放心，便拿牵丝锁铃将我套牢了。”

    韩施语“哦”了一声，脑子都没转，就急忙取下一只铃铛套在殷殊腕上。殷殊嘴角一抿，笑了笑。韩施语顿了顿，又感觉殷殊这个笑有深意，转念一想，果然不对，遂问他：“牵丝锁铃需要注入内力方能感知，你的内力莫不是恢复了？”

    殷殊笑着顺了顺韩施语额前的发丝，开口说道：“戴着它，便得提醒有人在等我。”韩施语顿觉是不是被冬季的日头晒晕了脑袋，听殷殊情话一说竟有些面红心跳，险些令她招架不住。倒是哈尔莎先一步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蹿到他们二人之间，一副棒打鸳鸯的架势：“再不上船，就被别人抢先了！”

    河风渺渺，殷殊一派淡定，一派从容地立于船头，长衫缥缈，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又多了几分英气和潇洒，端的是意气风发，就是这么随随便便一站，却也似无墨自入画，叫韩施语一时又看得呆了。站在河岸，望着越渐行远的渔船，心中激起无尽感慨。殷殊，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或许，该做离开的打算了……

    哈尔莎见韩施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陪她站了一会，观了观远处的天色，打破沉默，“好像要起风了。”

    一路河风徐徐，哈尔克凭借熟练的技术在广无边际的河面上飞快的驾驭着渔船。有淡淡腥味从远方飘来，哈尔克坚毅的眉峰稍稍一皱，抬起头来看着这一片平静无波的江面，显得忧心忡忡。

    “要变天了，看来这鱼是打不成了。”殷殊语气及其平淡，实则他本就对冬日布网不感兴趣，只是哈尔克要送韩施语鱼皮鞋这事让他很不舒服，既然天公不作美，落个清闲自然最合他意。不过这一句及淡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在哈尔克的耳朵里却有些变味有些调侃。

    本来已经减慢的船速又提起来，双臂一震，吆喝道：“你站稳了，我今日定要捕到又大又肥的槐头鱼。”他话音刚落，竹竿一扬，击打在河面之上，溅起千层水花，小舟如同灵鱼一般飞快的穿梭起来。殷殊一字未语，稳稳立于船头袂裾飞扬，一双乌眸黑睛眺看远处天际，神色淡然令人猜不透所思所想。

    小舟停下时，天空已布满了黑灰的乌云，明朗的天空顿时阴沉起来，依然平静的河面显得尤其危险。哈尔克散了散手中的渔网，一把洒出，渔网顿时如同有了灵性，准确快速的扑洒在河面上。“喝！”哈尔克大喊一声，随即手中的网绳一拉，伴着浮出水面翻腾的大量河鱼，小舟也因力量突然不均而晃动起来。哈尔克看着满网的河鱼爽朗一笑，眼中光芒闪烁：“今天收获不错！”殷殊看了一眼，只沉默片刻，说道：“哈尔克，我们该回去了。”

    哈尔克摊开渔网，眸子中的光芒黯了一下，闪过些许失落，网子里并没有槐头鱼。他想起昨夜韩施语期待的表情，有些犹豫。一个浪潮打上船身，本就有些晃动的小舟越发不稳。远处已经淅沥沥的下起的大雨，遮天的黑云快要飘至头顶。哈尔克脸色沉了沉，手中竹竿又是一舞，暂时保持住了小舟的平衡。哈尔克想了想，说道：“再打一网，还来得及。”

    殷殊倾身一把抓住哈尔克的手腕，敛了敛眉，短促说道：“现在就走。”

    哈尔克被殷殊的气势震慑住，心里头没来由地一阵恐惧，脚底升起一股莫名寒凉，规规矩矩地放下渔网，拿起竹竿掉转船头。

    殷殊双目直视波涛翻腾的河面，腥味已逼至身前，片刻，他才放缓了语速，异常正色地对哈尔克说：“哈尔克，看你的了。”哈尔克稍稍一愣，见殷殊并无异样，把之前的恐惧感埋入心底，随即竹竿一挥，小舟已经穿梭在浪涛汹涌的河面之上了。

    暴雨已至，打得船身发出清脆的滴答响声，却毫无声息的没入翻腾波涌的河水之中。河面上升数米，巨浪如同发疯般的一浪接着一浪拍打船身之上，几次险些将其掀翻。飞溅的河水将哈尔克兜头兜脑湿了一身，硕大的雨滴落在脸上，打得他视线模糊。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都怪自己执意而为，他觉得有些对不住殷殊，回头想对他说一声抱歉，话却一时噎凝住，刹那间面色骤然惊变。殷殊此时周身被一股白色光芒笼罩其中，连袍角都未被打湿分毫，傲然临立，飘飘若仙，高贵似天上的神祇般神秘不可触碰。哈尔克惊得不知所以，木然愣住，失去控制的渔船被巨大的浪波打得摇晃不堪，顺着河流涌动的方向被快速的卷入一个深大的漩涡之中，接着一个巨大的波浪将船彻底掀翻，消失在翻滚的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