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春心（三）

    深夜静，银烛高烧，微香暗侵襟袖。房中一时静谧，韩施语斜依在床栏边，殷殊握着她的手，细长的双眸紧阖，呼吸绵长，想是已经睡着了。她轻轻吁出一口气，伸了手预备将他紧握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不想刚触到他的手指，他就动一动，手就握得更紧一分。二人交握的手一时竟被他握着有些泛白，韩施语看着相交而握的十指，一时有些发神。

    她自是不相信什么河神显灵这种诓人的话，那日斩断长河的分明就是‘煞龙圣剑’。不过当时她权将注意力放在殷殊与哈尔克身上，倒没看得清‘煞龙圣剑’随着银龙的光芒消散隐于何处去了。据她所见，譬如‘幻幽蓝冰匕首’亦或是‘炽焰烈剑’虽也能幻化于虚体，但平日皆是以实体之态呈现。当时，她觉得用‘幻幽蓝冰匕首’削水果很是趁手好用。

    到此时，韩施语才得空细细思考这事，她与殷殊流入哈萨族已近两月，殷殊浑身上上下下早被她翻了个百八十遍，除了玄冥哨之外，只有一张被水浸湿糊作一团的纸，亦忘了被她丢到了何处。不过‘煞龙圣剑’，她却连个渣都没瞧见过，这着实让她很疑惑。自然，她以为，这么长的一把剑，是不是被藏入体内这种想法诚然也很离奇。是以，她怀疑，兵刃虚实与否，大约与内力深浅相辅相成。从前没想到这一茬，今日经她细细这么一琢磨，倒觉得自己分析很有道理有头绪。于是她的目光落在殷殊白皙得几乎能看见血管的手腕上，她心想，若不趁此探个明白，这两日熬的夜也就算白熬了，这两夜受的罪也就算白受了。想至此，她把殷殊的手反握过来，另一只手二指虚虚搭在他的脉上，灌入一丝内力。

    烛火跳跃，夜风掠进。她心中的希冀随着烛火风中摇曳颤了几下后攸地熄灭，屋内昏黑一片。内力在他体内周天游走数转，却发现他依旧内息平平，如深潭死水般毫无波澜，引得韩施语心里一阵忧伤。忧伤源于这两日的夜，这两日的罪，真真是凭白受了。忧伤之际也生出一些诧异，殷殊既无内力，又是凭何召出‘煞龙圣剑’？韩施语苦思冥想方得通透，难怪江湖之人皆对神兵利器如同枯苗望雨，想来便是因着关键时刻能得其护体保命之用，这项技能着实令人心驰神往。

    连续两日未曾阖眼，全靠此般执念撑着，现下没了念想，只感到困意重重，却奈何挣不脱手，略略思索了下，就往床里面挪了挪，靠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小憩。

    窗外月光柔和，殷殊睁开眼，瞧着她沉入梦乡的面容，漆黑的瞳中光芒流动，嘴角漾出一丝笑意。起身将她抱起放入榻上，她呢喃了两声，却并未醒过来。他笑得更深，看来这两日不分昼夜地守在旁侧，的确是累着了。不过她肯为自己的事这么上心，他心里很开心很满意。

    殷殊的手抚上她的额头，灌入一股内息试探。她的脉络大致已经恢复，体内有一息寒冰内力尚存，足够她与牵丝锁铃保持干系。一时间觉得牵丝锁铃是个不错的东西，他能通过牵丝锁铃感受到她的所在，这样很好，令他放心不少。内息继续游走周天，记得蒋楠当日传书与他，特意道明她被人施了幻术篡改记忆，至于声音，大约是被人喂了换声的药，是以几次与她相遇都未能与她相认。但从这些时日观察得见，似乎与蒋楠所书颇有出入，这个事情他认为很要紧。他一瞬回想起曾因此生生与她错过，重逢时又见她身陷险境，那一次他未能将她抓住，这一次他定不能再放手。

    他收回内息，指尖离开她眉心时，瞧见她卷翘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看着她的脸，有些沉思。府内事务有李黎把持他很放心，江湖纷争他本就不甚在意，况邪罂派暗地勾结的几大门派被他灭了大半，近日也该有所消停。他并未从施语体内探出幻术之气，想来是有人替她解了。既如此，他思索留在哈萨村，与施语守在一起，增进一下感情倒是不错。

    但有桩事需得处理一下。哈尔克对她似乎也动了心思，如何让哈尔克知难而退，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他实则更为关心的，是施语待自己是什么样心思，他素来晓得她待自己与别人有些不同，但这不同又有几分，他不大能确定。今日试了一下，结果令自己颇为惊喜。他便琢磨起来，想起她的酒量似乎不太好，他觉得可以安排一下。

    宁静的夜被一阵‘噗噗噗’的声音划破，殷殊抬起右手，却见一只全身血红之物落于他的手背之上，竟是那以血炼制的‘影血鹤’。此只‘影血鹤’全身通透血红，泛着隐隐红色流光，仅有半掌之大，绝非一般人所能炼出。

    殷殊中指一弹，一滴水珠般大小的血液不偏不倚正中‘影血鹤’额心，只见这全身隐着红色流光的‘影血鹤’瞬间红光四射，拍打起小巧的红色翅膀围着殷殊旋转起来，随即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屏血雾消失在这朦朦月光之中。

    留在这里的时间，大约不会太长。他以影血鹤传书李黎，却只寥寥几字：勿虑，不日当归。

    影血鹤是暗影武士之间传递信息的特殊方式。外界传言，暗影武士向来杀人于无形，被嗜杀的对象往往是被一刀毙命，出手极为精准。从未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也从未有人见到过他们的真实面容，甚至连雇主也只是凭借‘影血鹤’与之取得联系。

    ‘影血鹤’是江湖中极为邪异之物。需用七七四十九只成年丹顶鹤的心头血以炼鹤者眉心血为引炼制而成。炼制成的‘影血鹤’仅能使用一次，需炼鹤者再以眉心血为诱，将需要传递的话语心中默念一次，续而让‘影血鹤’吸食自己眉心血，‘影血鹤’才方能化作一掌大小的血鹤，将消息传递给指定之人。待‘影血鹤’任务完成之际，便会化作一屏血雾.只可惜韩施语此时正与周公酣畅下棋，错过了被江湖中人传的神乎其神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