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猎虎（二）

    韩施语抬头，望上去的一瞬，对上一双墨瞳幽深的眼睛。这双眼眸似有一个恍惚，转瞬回神，下一刻已将她推了出去，力度恰好将她平平稳稳送到一株古木之后，待她回神之时，方知殷殊在一带一揽之间，煞龙圣剑已从她之手滑落其手心。殷殊左手袖袍一甩，负手身后，周身散发着迫人气势，手中长剑悄然上扬，绕着一圈莹莹光泽。他只手擎剑，居高临下，圣剑忽然透发出凌厉剑芒，竟生生将雪虎逼得退避几步。

    雪虎年久成精，重新立定后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恐惧，忽然前爪一动，纵击横扫，扬起一屏雪雾，回身欲逃。殷殊似乎早有所料，旋身而起，手中圣剑虚实交替，乘隙进攻，虚虚实实。空中寒光闪闪，冷气森森，处处皆是剑影，围绕着雪虎落脚点疾风电影般袭去。

    雪虎左避右闪，终躲不及，四肢被血染透，身子东摇西摆，恍如中酒，一时之间难以宁定，翻身侧倒在地，血腥之气渐重。雪虎仰天长嘶，这一声石破天惊，眼中凶光渐起，猛力一甩头，闪电之间咆哮着向殷殊而去，一股疾风带得殷殊衣袂飘动，势道着实凌厉。它彼时似乎顾不得殷殊剑风的骇人厉气，想要借着庞大身躯以及厚实皮毛做最后一搏。韩施语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转眼间瞧见雪虎已逼近殷殊半丈之处，心头一凛，嘶声急喊当心。殷殊却并不躲开，煞龙圣剑光芒一现，遮天蔽日一般，笼罩在高空之上，寒光刺目从四面八方向着雪虎旋斩而去，如刀雨、似剑网，彻底将它封闭在里面。一阵血雨腥风中，银光之后再看不清殷殊如何动作，只听得雪虎的凄厉哀嚎却响彻天际，片刻之后万籁俱寂。

    殷殊凝立不动，敛眉垂目瞥一眼奄奄一息的雪虎，剑尖顺势一挥，砍在了雪虎的后颈上。收剑入鞘，身上半丝血珠儿也未沾染。

    一场恶斗就此作罢，徒留天地间雨雪纷飞，落地无声。

    韩施语长长吐出一口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跑过去扶着他的手臂急切询问：“有没有伤着哪里？”

    殷殊许是内力耗损了几息，面如白玉，修长的手刹那之间拢住韩施语的双手握于手心，眉心淡起涟漪，缓慢而坚定地望着她点了点头，口中淡然静憩答道：“你来得正好，我好像有些站不稳了。”话音刚落，便顺势依了半身重量在韩施语身上。

    韩施语惊抬双目，她此时只想看看，片刻前还身强体健刀枪不入的殷殊，是如何又在转瞬间变成一副要死不活的枯槁模样的？

    殷殊平静地回望于她，口中热气滑过她的颊侧，再度沉沉开口：“你此时不打算扶我去山洞避一避？”

    韩施语目光在四周荡了一荡，漫不经心道：“避什么？”

    殷殊颠颠倒倒又往她身上依了依，像是更虚弱了，“我受伤了，你看不出来么？”

    韩施语斜斜瞅了他一眼，诚实地点头：“没看出来啊！”眼见殷殊软绵绵踉跄了两步，接着又添了一句：“你是哪一处受伤了？”

    殷殊爽快道：“我受的是内伤，你自然看不出来。”

    韩施语听他面不改色地胡数八道，满心只叹“几月不见，他究竟是遇见了什么事情导致的性情大变？”话到嘴边又噎住了，毕竟他斩虎有功，只好缓了缓语气顺着他道：“受了内伤的确是件大事。”

    殷殊点头赞同道：“如此，自当寻个地方歇上一歇。”说罢，眼睛瞟一眼前方山洞，示意韩施语此处便是个不错的地方。

    韩施语领悟地点点头，咧出个温顺的笑容，一边扶着他往洞口走，一边回应：“你先在洞里好好歇歇，我去寻木材，回头再来接你一起下山。”

    殷殊抽搐着嘴角顿了顿脚步，揉着额头道：“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放心么？”

    韩施语面不改色道：“雪虎都被你斩杀了，我对你自然十分放心。”

    “我觉得除了歇歇，还可以避避雨雪。”殷殊顽固道，忽地眉眼一挑，反手牵住韩施语的手拢在袖子了，嘴角一弯，“你虽放心留我一人在这里，我却不放心你一人去山间寻木，我还是陪你一起较好。”韩施语还没回过神来，又听得他幽幽开口：“方才受的内伤，好像也没有那么严重。”

    韩施语心情愉悦，璀然一笑，连灰蒙天空也亮堂起来，绵密的雨雪越渐稀疏，老远处隐约可见鎏金灿烂。韩施语抬眸对上一双湿漉清亮的眼，殷勤地冲殷殊眨了眨眼睛，阿谀奉承的话张口就来：“我知你画功卓越，记忆了得，一会寻木材的时候你多留心一些，替村民勾勒一张地图可好？”

    殷殊似水缱绻的眼睛扫过她的面上，眼中浮出一丝笑意：“我的优点，你倒记得清楚，就依你了。”

    二人驱着雪狼拖着雪虎的尸体返回族里的时候，‘哈萨村’便沸腾了。

    凶残的雪狼温顺如犬，在殷殊身侧瑟瑟发抖的画面永远刻印在哈萨村民的脑海之中。凡是经历过多年前那场恶战的哈萨村民对雪虎的印象依然心有余悸。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现在却死了个透彻，而殷殊与韩施语竟毫发无伤。村民们不禁联想起暴雨那日，殷殊自泛滥的浪涛之中缓步而出，整个人都带着天生高贵不凡的气息。

    看着村民敬畏的神色，殷殊轻笑了一声，道：“此猛禽rou厚脂肥，大家若不嫌弃，便将它分了吧。”旋即又将目光移到几头雪狼身上，低低沉沉的说：“这几头畜生，大家也看着办了吧。”

    众人听他说完，战战兢兢觑一眼匍匐在地的雪狼，又急忙移开，这样的凶兽，便是多看一眼也叫人胆战心惊，他们着实不晓得殷殊说的看着办应当是怎么个办法。

    韩施语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极度尴尬的气氛中转了转，半晌，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前两步，向族人耐心解释：“这几头雪狼身强体健且尖牙利爪皆被我们拔下，留在族里拉运货物也挺不错。大家若用得顺手，就将它们留下来，与村里的家犬交配繁殖，便可杂交出狼犬这一物种，这类物种身体比犬更强健，却又较狼温顺易驯服，通备狼与犬的特点，日后也可助大家山林围猎。过两日，待我们绘好山林地图，会将猛兽的栖息地与寻常小兽出没的位置替大家标识出来，以作为我们对族人们的谢礼了。”

    韩施语的话，让村民愕然不已。驯养雪狼，这是他们连做梦也没曾想过的事情。若是换作平时，他们定会以为她是在说胡话。而如今，眼前的一番景象，又让他们觉得她的话莫名有道理，十分令人信服。

    殷殊挑起眼看了看她，意味深长地轻叹：“你懂得倒多。”

    韩施语一怔，讪讪笑道：“书里看来的……”

    殷殊眼底笑意流淌，又漫不经心地说：“狼犬？听着像是不错。”

    其实，韩施语提出这个建议心里也挺打鼓，毕竟杂交繁殖这个事她未曾实践过，只担心养得好是狼犬，养得不好兴许就是二哈，这便有些愁人了。

    良久，听得有人轻声道：“施语jiejie，你们是打算离开了吗？”一个身影从人群里探出来，声音中带着颤抖。

    韩施语从容淡定点点头，回应她：“是的，哈尔莎，待冬日围猎后，我们就要离开了。”

    哈尔莎小脸青白一瞬，目光在韩施语与殷殊身上旋了一轮，咬了咬下嘴唇，转身便走。韩施语有心想追上去，却听殷殊轻声道：“聚散无常，她也当明白这个道理了。”听罢，她透过人群看了一眼哈尔莎的身影，终是没有迈出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