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记忆(一)
韩施语走到一面水镜前,水镜里头朦朦胧胧模糊一片看不清明。这么大的水镜,韩施语第一次见着,她心生好奇,手指触上镜面,彻骨冰凉立时袭上头脑。她一颤,想将手收回来,却发现模糊的镜面里又像是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她觉得颇有些眼熟,越发仔细去看。日影西移,隐约似有琴音缠缠绵绵无止无休。画面逐渐清明,水镜里头的女子面色惨白,形容憔悴,头上缚着厚厚的白布,正安静地睡着。旁侧坐着一个清俊少年,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手里端着一碗药,时不时地往她嘴里送上两口。大约是有一口汤灌得急了些,却见那女子一阵呛咳声后竟缓缓睁开眼睛。清俊少年见她醒来,药碗哐当一声放下,只剩一个背影留给刚苏醒的女子,徒留她一人甚是莫名其妙。这个一脸子发懵的女子,正是数月前掉落山崖被薛靖救起的韩施语。 韩施语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一阵没头没脑,不禁感叹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她隐约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水镜中呈现的,应该是一段记忆。自己怎么变成的慧慧这一段,即使后来恢复记忆却也是一阵模糊,今日既得此机缘,解她心头疑惑也好。 水镜中那个跑得比猴子还快的少年,除了小武还有何人。她刚想叫住他,却发现喉咙干涩得根本就没法发出一点声音,只得眼睁睁看少年像见鬼了似的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韩施语坐起来,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了两口润了润喉咙。然后她开始定神观察起此时身处的陌生环境,房间不大,布置清雅脱俗,摆设却讲究,属于典型的低调奢华有内涵。 韩施语看着此时水镜中所现,心中顿时生出颇多感慨。做慧慧的那段时日,她以为有师父宠着,有小武伴着,自己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人。今日回想,不过一场虚妄罢了。 未及多时,被鬼撵了似的小武又风风火火地出现在她面前,手中多了一粒药丸,他面上一派不情不愿,目光探向韩施语:“那个,师父说你多日未开嗓,此时嗓子定干涩沙哑,让我将这个交予你吃下,许时便好”。 韩施语依言服下,果然觉得喉咙一阵清凉舒服,不到一柱香便能发出声音,只是这声音却和自己原本的音质有些不同,她蹙了蹙眉,开口:“这不是我的声音。” 水镜中自屋外走进一个人,银发蓝衫,如墨地双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韩施语,眼底含着笑意,他语声温和,如同春风沐浴:“你因为头部受到撞击而暂时失语,这颗药丸能助你开言,只是要完全恢复音色,需得待你伤势痊愈才行。” 韩施语的目光凝在镜面上,略咬了咬嘴唇,心下有一股酸楚溢出。想来,从那时候起,薛靖大约已经有了让她做慧慧影子的打算了。 可笑她那时候还满脑子理论:严重的颅脑损伤,如果造成了语言功能区的损伤就可能影响语言功能,导致语言能利息下降或失语,应当及时应用一些营养神经的药物以及采取语言方面的专项训练。遂得出总结,撞上了脑袋的确有失语的可能性。甚至还琢磨着,方才吃的那颗药丸是个好东西,若能拿到方子,日后申请个专利岂不发达了? 韩施语仔细打量起眼前人,只觉得此人虽容貌俊美却带着一副病态清显的样子,琢磨着问人要方子的话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了。话头还没起就折在肚子里,只好尴尬地弯起眼睛笑了笑:“是你救了我?” 一旁的少年拦腰截断:“是我救了你!” 韩施语见这小孩一副少年老成样,忍不住就起了逗弄的心思,平和且温柔地道:“你救了我,我请你吃糖葫芦以做答谢如何?” 小武皱了皱眉,“我不吃糖葫芦。”” 韩施语笑嘻嘻:“小孩子家家,哪有不喜欢吃糖葫芦的?” 小武满脸不乐意:“我不是小孩子……” 薛靖静静看着韩施语,有些失神,过了半晌才轻声道:“你今日初醒,还需养些时日,缺些什么让小武取来便是。”说罢,又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后与小武吩咐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往后几日,皆由小武鞍前马后照拂得勤,不过这讪牙闲嗑的戏码日日上演。薛靖却像消失了一般再没有出现过。 再见他时,已是韩施语伤势见好打算离开之际。 才十余日不见,虽略带病容然依旧翩翩俊美的薛靖竟似变了一个人,只见他双目通红,满面胡茬,看起来憔悴不堪。 “你要离开?”他问,语气淡然。 韩施语笑了笑,“恩公的救命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定当铭记于心,感怀终身。”她一时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十分真挚,至于这番真挚,说来也是丢脸,她当日出门出得急,掉崖又掉得突然,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若还不将话说得漂亮些,委实连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 薛靖眯了眯眼:“我并非要你感怀终身。” 韩施语听他这么一说愣了愣,连忙道:“你救了我,我自然是该报答的。” 薛靖声音柔和,答了声嗯,目光深幽地瞧着她:“那你准备怎么报答?” 怎么报答?这个问题,韩施语卡了一卡。她身上并无金银钱财,又拿‘古书’诓他?不过眼前这人一不经商二不为官,也不晓得编出的这本‘古书’对他有没有吸引力。再加上有个殷殊的前车之鉴,若又要让她把书默下来,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默了一会儿,觉得钱货两清比较实在,遂小心试探:“我在山下有个朋友,家里挺富裕,你若信得过我,待我下山后再让人送些……”
韩施语瞧着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声音就越说越小,接着,她听到他问:“你若真心想报答,可愿意留下来?” 韩施语怔了怔,眼中流露出莫名的神色。 长河月夜,夜深入寂。薛靖凝视着她,从他的眼睛里,韩施语看见了纠结与挣扎。她心下一紧,大感不妙,有个自己都觉得可笑又可怖的想法打心尖窜起:他,该不会是想要自己以身相许吧?! 她刚起了这个念头,便看见薛靖眼中红光一闪,一阵晕眩后就什么都不晓得了。耳边有余音缭绕,久久不散,“留下来,做慧慧,薛靖的慧慧……” 这就是她成为慧慧的起始,水镜中的画面戛然而止。指尖一阵冰凉寸寸入骨,脑袋疼得似有千万把小刀在剔rou磨骨,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眼前景象似扯碎的云絮,一丝一缕,破碎颠覆。 韩施语挣扎着睁开双眼,满面苍白,额上早已布满了丝丝细汗。一只毫无温度的手大力将她猛地一拽,将她拉出濒临破碎的梦境。映入眼底的是那张熟悉的阴柔而俊美的面孔,深邃漆黑的双瞳掺杂着关切。 殷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异,而是轻轻为她拂去额上的细汗,将她护在自己凝聚的屏障之内。 “师妹!不要!”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充斥着整个空间,是薛靖。 抬眼望去,眼前的景象不由让她身心一震,只见一名白衣女子与薛卿紧紧相拥,甚至可以说是女子将薛卿紧紧抱着不放,而原本该在薛卿手中的冰质长剑此刻却紧握在白衣女子手中,并且从薛卿后背至白衣女子后背对穿而过,红艳的鲜血猛然外涌,但仅触碰到冰质长剑之上便快速凝固为红色的血冰了。 “小慧?”白衣女子的身影令韩施语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仅在画中见过的人——小慧。 小慧像是听见了韩施语的低喊,侧过头来与她相对而视,却依然死死的抱着薛卿不放,苍白的脸孔上荡漾起了一抹凄美的笑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决绝与坚毅,荡漾的笑容却是那般熟悉,通过小慧绝美的脸蛋,韩施语似乎还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