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小武（下）
仅用了一招，‘花琅楼’便已在瞬间坍塌，成为一堆废墟。我能确定蒋楠的内力绝不在师父之下，想不到他不但医术高明，连内功也如此高深。我们当日歇在‘武友客栈’，堂堂风流医仙竟成了一个跟屁虫。 命运这个东西，真是玄得很。那一瞬间，我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我总觉得师父近日藏了心事。在武友客栈，我们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和师父容貌一样的人，他们说，那个人就是薛卿，江湖第一邪‘派邪罂派’的门主。他在寻找的，正是师父为慧慧师妹寻来的傍身武器——幻幽蓝冰匕首。 我心中疑虑渐深，师父此番下山，定与眼前这人脱不了干系。他的武功十分玄妙，使的招数竟与慧慧师妹习练的功法有些相似。我想起当日师父重伤归来，伤口上皆泛着蓝光，竟与岳南天此时所受的伤全然一样。我断定，重伤师父的，就是这位邪罂派门主。 武友客栈一战后，我与慧慧师妹各自揣了心事。花琅楼接下那一掌，我的筋脉略有受损，是以早早歇下。谁知醒来之时天已大亮，看见慧慧师妹留下的字条，我方知被她点了昏睡xue。 她随身所佩戴的‘幻幽蓝冰匕首’属致寒之物，师父曾经给过我一块寒冰石，可通过寒冰石感应到匕首所在之处，但寒冰石并非灵性之物，若是相距过远，便会跟一块普通的冰石一般毫无用处。 往寒冰石里灌输一丝真气之后，竟发出了微薄的蓝光，慧慧师妹与我相距并非太远。 随着寒冰石的牵引，未及多久便抵达了一片林间。四处断裂的大树以及烧毁殆尽的残林，强烈的不安在我胸中快速蔓延。只有强者与强者之间的对决才会有这般毁灭性的后果。这里还残留着‘幻幽蓝冰匕首’致寒的剑气，亦有师父‘烈焰圣剑’留下的痕迹，却没有一丝师妹的气息。 我心下大恸，一时间乱了分寸，在树林间茫然寻找两日，才忽然想起后山禁地。那里有师父给我留下的书信，还有师父藏着的秘密。我一刻也等不及，急忙折返。 禁地之内藏有一处山洞，我原以为是漆黑阴暗的，但这个洞xue却亮如白昼，彩光萦绕。洞xue正中，停放着一具流光溢彩的水晶棺木。我抑制住心中忐忑不安慢慢靠近，只见棺木中竟安静地躺着一个女子，面色红润，肌肤如水，但确确实实的没有了呼吸。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何第一次看见慧慧师妹时，眼底出现了那么多复杂的情绪。棺木中的女子，竟与慧慧师妹十分神似。 我打开书信一字一句认真读了几遍，终于晓得自己活下来的原因。 我的血是治病良药，亦是起死回生的良药。只是若要令人起死回生，则需用我的血与之交换，简单来说就是用我的生命去换取被救人的苏醒。书信中，师父并未强求我，只告诉我棺中女子是他此生挚爱之人。当初找到我，的确存过这个私心，不过，他终是不忍。师父这一去，是要将过去的事情做个了结，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回来，不知还能不能再守着这个禁地。若是回不来，师父希望我能代替他，守着这片禁地，守着禁地里的这个人。 我颓然坐地。 当初，我一直觉得，我的命是师父救回来的，这条命自然就是师父的。哪天若要将我的命取了去，我自是甘心情愿。可是现在，我竟犹豫了，甚至开始害怕，这个感觉犹如一颗种子种入心里，生根发芽，然后攀延全身，融入骨髓。我觉得我是个懦夫，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眼狼。我记不清是怎么离开的禁地，我只晓得，离开后，我蜷在屋里哭了几日。自此再未踏入禁地半步。 浑浑噩噩不知又过了多少时日。那一天，师父重伤归来，足足昏睡半月之久。我这才从颓废中清醒，日夜照料。 师父伤势极重，筋脉紊乱，心脉受损，若非师父功力深厚，必然撑不到现在。能将师父伤重至此的人，实在难以想象是何等强悍。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薛卿。 师父在昏睡间，时常呓语，说得最多的，就是慧慧师妹。我一时有些迷茫，师父呼唤的，究竟是慧慧师妹，还是禁地里的那个人？ 突然，有个声音在我心底响起：随其量器，善应机缘。我想，是时候了。 我告诉师父我的决定，师父看了我良久，才挤出声音：“你大可不必。” 我平静地说：“若不是师父相救，七年前我的性命就已经结束在了冰冷的街角。这七年多的时间，是我赚了。” 师父没有说话，只是默然转身，不再看我。 我瞧见师父肩甲的微颤，我觉得，这便是我的圆满。 闭上双眼，感觉到温热的血液从我身体中缓缓流出，无数片段在我的脑海反复出现。‘慧武山’，那个记载着慧慧与小武记忆的地方，多想再和她一起看着夕阳缓缓而下；多想再见她撒谎时故意瞪大的眼眸；多想再听她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语。也许，我永远也不会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因为，我没有机会再从她那里知道答案。 血好热，是身体越发冰凉了罢！师父，小武最后一个请求，把我埋在‘慧武山’顶，让这永不消逝的夕阳与我相伴。 从未想过，我和慧慧师妹居然还能再见。 艳丽的红真的很适合她，看起来就像误入凡尘的仙子一般，让人无法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那个将她护在怀里的男人，我想应该就是殷府的少庄主吧？有他护着慧慧师妹，我也能安心的离开了。 师父，对不起，小武食言了。小武答应过你以命换命，但未曾想到沉睡的女子似乎并不愿意苏醒！ 而我，好像能够感应到她的思想。 师父，这些日子，您一直在慧慧师妹身上寻找她的影子，您又可曾晓得，其实，您也一直在扮演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心中爱着的始终都是薛卿，从未曾改变。 八年前，在她为您挡下了薛卿的那一掌时，便已经还清了对您的愧疚。现在，她不愿苏醒，也是不想再将这份愧疚延续。您和薛卿，谁都不是最后的赢家。虽然她爱的人是薛卿，但却为了您而放弃苏醒，选择永远沉睡。 师父，该醒来的人是您才对，您让自己迷失在这段本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中已经太久。所以，让小武来帮您，即使您现在会伤心难过，却能够得到真正的解脱。 当我走向薛卿的那一刻，我看见了您眼中的悲伤，见着了您眼底的失落。您的心一定很痛吧？即使在您伤重将死的时刻也未曾有过这般痛楚！ 在薛卿殷红的瞳孔里，我看见了他的欣喜，也见着了他的nongnong深情。师父，原来他也同您一般那样深爱着那个女子。 我能够感受到他当初为了挽回她而屹然放弃霸业的坚决，我也能够感受到他八年前一掌击打在她身上时心底的悲痛。 在我与他相触碰的那一刻，我感觉到她在沉睡中所发出的震动。‘幻幽蓝冰匕首’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气息，竟如同有了灵犀一般幻化到我的掌心。 也许，这便是默契吧！‘幻幽蓝冰匕首’终于回到它主人的手中。只可惜，它主人的身体里存在的却是另一个人的灵魂。 我轻轻输出一丝真气灌入‘幻幽蓝冰匕首’之内，瞬间便将它幻化成冰质长剑。 在您的眼前，让它将我和薛卿一穿而过。 本以为薛卿会奋力反抗，他甚至可以一掌将我击得粉碎。但他却没有，迷惘在他眼中一闪而逝，换而是释怀与柔情。 我清楚的感觉到薛卿身体的颤动，脸上忽然有些湿润。他竟在哭，殷红的瞳孔里掉落出如同血液一般炙热的眼泪。 也许对他而言，能与自己心爱的女人相依而逝也是一种幸福吧！ 这次，我真的将要死去了罢！ 让我在临死之前，我想把慧慧师妹的脸孔在脑中映得更深一些！ 她醒了，也正在深深地凝视着我。 我很想对她说，红色的裙装很适合她，今天的她看起来真的很美。我很想对她说，请原谅小武这半年以来对她的隐瞒，其实，我早就很想叫她一声‘慧慧姐’。我只是害怕，像我这种连阎王都不要的‘鬼小孩’，能有师父和师妹已经是这一生最大的奢望。 我很想对她说，‘慧武山’顶藏着的宝盒，里面装着我最贵重的宝贝。是她送给我的一串一串从未动过的糖葫芦。 我很想对她说，‘慧武山’的日落真的好美，但小武一个人看会很寂寞，请偶尔抽出一点点时间陪陪小武。因为，那里有小武与她两个人的回忆。 只可惜，我已经无法把这些话亲口告诉她了。 如果还有来世，请不要只给我一年的时间，我希望能够有一世的时间去陪伴她看日落时的美景。 番外篇——小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