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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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哥,你有头绪了吗?” 这是肖越每次在一轮问询后,上车必问的一句开场白。 “我说你,每次都只会问,啥时候能自己有点头绪?” 程灵舟说着点了跟烟,衔在嘴里,微微开了些车窗,目光忧虑又犀利地望着前方的路况,愁绪犹如烟雾般缭绕在身侧,又渐渐被风吸出窗外。 “……嗐,”肖越撇撇嘴,“这不是问习惯了吗?毕竟每次舟哥的推断都很精彩。” “那这次……你先推?” 肖越啊肖越,你这嘴,干嘛挖坑给自己跳哇? “咳咳……行吧,但是我说错了可不能笑话我。”他讪讪地清了清嗓子,思索了几秒, “我觉得,那个魏仲海……很有问题。你看啊,这几个人里,只有他与死者交集最多,关系最好,几乎算得上知根知底,但这样的关系,却不肯最终跟董天戈坐一个包厢,却偏偏自己坐,好巧不巧的,就他自己不在‘危险车厢’里,而且他又是乐园的人,十分了解内部的工作章程,所以肯定也知道摩天轮那里的摄像头设备不好,他又就是干招商的,难保认识些什么可疑分子,然后串通一气,搞到那些‘易爆物品’偷偷藏进摩天轮里,很可疑啊……” 程灵舟听完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好不爽利。 “可以啊,思路对了,但你只是在假定层面完成了推断,完全忽略到了刚刚问询环节的有效信息。” 肖越咽了口唾沫,讪讪道:“你是说,刚刚我们问的话?可舟哥你上次不还说我,不能轻易相信当事人的话,要相信动机和合理性……” “让你不要全盘相信,不是让你全盘忽略,”程灵舟吐了口烟丝,无奈地接: “比如啊,我现在就可以推翻你刚刚的假定推论,他没有和董天戈坐在一个包厢,是因为他表示不喜欢雪茄的味道,而董老板偏偏爱抽,在这种时刻,他当然有充分的理由可以退避三舍,他可以撒谎,但是这样的谎言验证性极强,根本没有意义。 “再有啊,你说他为何独独一个人坐到了‘安全区’,这个他刚也解释过,再跟那个李君昂争论那会儿,他被陈翊拒绝了,而又不想跟老板同坐,所以一个人最后慢吞吞地上了摩天轮。” 肖越听完煞有介事地点头,却又忽然觉得哪不对:“不是,舟哥,可我还是觉得不太对……” “哪里不对?”程灵舟动了动眼皮,若有所思地瞟了眼副驾上的徒弟, “我想到了!”肖越忽然灵光一现,“因为他!太激动了!他是所有人中,表现最不淡定的!” 程灵舟会心一笑,这么显而易见的纰漏,让他这个刚入队不久的徒儿练习,看来还是有些为难了? “终于想到点子上了,”程灵舟说,“最初问他的时候,他就表现得异常防备,恨不得我问一句,他解释十句,生怕我们会怀疑到他头上,跟李君昂吵那会儿,我更加笃定他的嫌疑,一个状况外的人在遭遇了这种事,怎么会上来解释自己的‘清白’,去急于佐证自己的‘不合理’?他自以为解释得天衣无缝,但也正是因为他太过敏感,这矛盾感和违和感令人难以忽视。” 肖越顿时拍手称快!“对啊对啊!我也觉得。” “别得意,这只是入门,那如果要你反驳我刚刚的解释,你会怎么做?” 肖越这开心消失的猝不及防,又是头皮一紧:“雪茄那个我还真没想好……” “那只坐‘安全区’呢?” “那个我有头绪了,其实我也是刚刚在你说的时候意识到,这几个人很奇怪的一点,明明这一圈都清场了,但他们坐得未免……太分散了点,其他那两组暂且不说啊,就说这嫌疑最大的魏仲海,跟老板董天戈差得也太远了,足足有半圈,这就算是为了躲‘雪茄’味,这躲得太过分了吧?豌豆公主在世吗? “而且,我记得陈翊跟我说,这魏仲海原本极力邀请与他同坐,后来是没成功,这几人才这样编排的,那按照这个说法,20个厢位的摩天轮,大概转完一圈也就二十分钟,一个厢位一分钟,李君昂和简璐最先上,随后是被白音陈翊劝退的董天戈,他在3分钟后坐上了摩天轮,陈翊和白音则隔得比较久,据说是因为白音那会儿心有余悸,而陈翊又临时借了她外套,所以隔了5分钟,而魏仲海呢?偏偏与董天戈隔了10分钟,与陈白隔了也有6分钟,在这十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又做了些什么呢?还是想了些什么?” “没错,这是一个疑点,而且那会儿魏仲海说,‘如果我不上去,岂不是嫌疑更大?’这句话显然就是不堪细思的,反推之下,隔了这么久上去,会不会就是为了他能说出这句话呢?” “对啊!这全说通了……”肖越正一脸恍然大悟,却被程灵舟再次无情打断—— “说通了吗?我看还早,”他顿了一下,踩了下刹车,此时已准备驶进市区了,“他的动机目前尚不明确,具体的手法又是什么不得而知,易爆品的来源也是一个大工程,更加没有可以直接指向他的证据,所以刚刚的所有也只是我们初步的推论而已…… “回去先查一下他与董天戈的关系,找动机,然后再去查一下他口中的那两个人,冯双洲和何谦,可能能挖出来氢化物装置相关的线索,等信息获取完毕,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去证明这道题。” “这么说……舟哥,我最初的想法是对的,你也觉得魏仲海就是凶手?” “哎,说话严谨啊,嫌疑人就是嫌疑人,不要随便下定论,还不长记性……”程灵舟白了他一眼,拐了弯,上了高架。 “不过,雪茄那个,你还没头绪,但我却在上车那会儿发现了一个,差点被忽略的突破口。” “什么?” “那会儿在现场,因为爆炸,我没敢抽烟,后来上车的时候点着了,我突然想到,董天戈是酷爱抽雪茄的,也许易爆品就是遇到了点燃的雪茄,才瞬间爆炸的,也可能是这样的原因,其他没有引燃品的却有问题的车厢,才都没有发生直接爆炸。 “鉴识科的同事说,易爆品虽然装置了不少,但每个厢的分量都不多,所以才没有造成串联引爆,真是万幸,李君昂那个车厢事发时在最下方,也得亏救援及时,才没有造成更多的伤亡……” 肖越此时在一旁已经愣得五体投地,“原来如此,李君昂他们不抽烟所以没有引爆,而陈翊他们也没抽烟,再加上本来就因为插曲没有坐到相应的车厢里,自然也没事……而魏仲海深知自己老板的个性,在自家设施里,自然会忽略掉‘禁止抽烟’的标识……” “只是初步怀疑而已,这样就算行得通,也很难判断凶手最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总觉得,如果这魏仲海真的这么想,那这个手法也太笨了,轻易就被戳穿,而他自己的供词又是破绽百出,太难让人信服了。” 程灵舟顿了顿,取了烟蒂,捻灭在一旁,顺手扶上了上唇,若有所思着说: “而且我总觉得,那个陈翊与白音之间,也有可以挖掘的信息。” 肖越一听这,一个响指打得车子内的气氛活跃了起来:“对吧舟哥?你也觉得他俩怪怪的吧?刚要不是你说他是她哥哥,我可是真一点没看出来……” “不是这个奇怪,”程灵舟打断,“而是白音的反应,她看上去未免害怕过头了。” “哎舟哥,这一点上,我可真不没觉得奇怪啊,人家一个女孩子,刚入职场,周末还得跟着老板们加班谈生意,又被揩油又差点没命的,搁谁身上谁能还能冷静自若的啊?哎,你代入一下小溪不久知道了?” 程灵舟斜睨了这徒弟一眼,这话题他反驳得挺像那么回事的。他的这个徒弟肖越啊,出了名的没皮没脸,照其他同事调侃的:出门全靠一张嘴,除了出警时刻偶尔掉掉链子,其他时候要么说到到人心坎上,要么怼得人哑口无言。 此时此刻,程灵舟属于后者,不过他倒是很好奇这个白音,也不知道是meimei经常提到的缘故,还是对她在这件案子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感到好奇。 除了过于害怕,他还注意到那会儿她问了一句16号车厢的事,很显然,根据他们的推测,这次凶手很有可能不止想害董天戈,那如果是还想要害慕白的总裁陈翊,那总不至于用雪茄这一点搪塞,如果他们正好坐在了16号车厢之前,他和白音都不抽雪茄,凶手又怎么样让他们的车厢被燃爆呢? 氢化物,除了易燃,还会对什么行为和物质发生反应? *** 警局外,一行车辆的引擎声划破午夜的寂静,使得本来还在门口台阶上打盹儿的程灵溪忽然精神抖擞。 车子陆续停泊下人,她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一个鲤鱼打挺,冲上去就是一个熊抱—— 程灵舟离老远就看到了她作势飞奔的身影,刚懒洋洋地张开双臂准备等待meimei的“审判”,却不想这次却被她当场扑了个空,程灵溪一个神龙摆尾,打得他一个当场社会性死亡—— “阿音!你怎么样?明彻跟我说了你人没事,怎么我看膝盖上还这么大一块啊?!” 白音再次见怪不怪地长叹了口气,宽慰着来了句:“虚惊一场而已,已经没事了,不过为了给你拍这张‘打卡照’啊,真是让我见识到赴汤蹈火什么样了……”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说拜托你的,什么照片什么打卡的……” “好啦灵溪,开个玩笑而已,没怪你!而且那张照片我也没拍好,闪光灯忘了关,刚想给你重拍来着,结果发生了爆炸……” 看到meimei竟然毫无愧疚地无视了自己这个哥哥,程灵舟本就打算走近揶揄一番,却在听到白音这句话后,面色一转,直接插嘴: “你在案发前开了闪光灯?拍了照片?” 此话一出,刚下车还没安定心神的一群人,包括夏明彻、陈翊在内,都好似警觉地回望着他。 “照片呢?可以借我看一眼吗?” 白音怔忡着就下意识地去口袋里取手机,却被程灵溪一把截胡—— “哎呀我手机上就有,阿音当时直接发给我的,我给你看!” 她一把调出了那张照片——的确,这张图就像白音说得那样,因为闪光灯过强,厢外的景致被磨得模模糊糊,毫无美感可言,不仅如此,车厢反光感极强,他甚至都能看到车厢上倒映出陈翊那陷入沉思的表情。 “哥,看出什么来吗?照片里是不是有隐藏线索?”看到meimei一脸好奇的表情,程灵舟却置若罔闻,闲闲地来了句: “没有,太糊了,什么也看不到,”他将手机推回去,摇摇头,对着当事人们说了句:“今天太晚了,各位尽快去录笔录吧,日后案情有什么进展或需要进一步侦讯的,还望到时候各位继续配合。” 刚要进门的时候,夏明彻忽得一把拉住白音,将身上的外套取下,说:“阿音,你披我的吧?” 陈翊也注意到了,仿佛是有些忍无可忍地地来了句:“至于吗?夏明彻?” 刚刚原本是该他和白音两人坐在后车座上,半路拦截的夏明彻愣是理所应当地横亘在两人中间,他一路都在听夏明彻在他耳边对着白音叽叽喳喳、嘘寒问暖,三番两次听出来他就是故意在他面前“宣誓主权”的,让他觉得心中忿忿又反感夏明彻这人幼稚得可笑,他父亲夏鸿的精明愣是一点没遗传给儿子。 夏明彻眼里的冷光还没泼洒过来,他手里的衣服竟被白音一把拽去——
“行啊,待会儿我披在腿上,审讯室里没有窗子,应该挺冷的。” 两个男的都没接话,被程灵舟适时的一句催促接盘—— “陈翊先生,您跟我来!无关人员麻烦在外稍等,麻烦配合我们工作,谢谢!” *** 程灵舟负责的是魏仲海、李君昂和陈翊。 前两个人他只是是简单地重复了些之前的问题,对陈翊,他则多问了一些关于背景方面相关的——尤其是慕白旗下有哪些重工业工厂? “关于这些企业的名单,回头我可以让简璐发您一份,但是慕白名下的产业虽多,但我想还不至于到违法乱纪的份上,这样明显的危险成分外泄,怎么着也不是个小工程,现在跟踪科技这么发达,随便一个定位都能轻易找到途径,犯罪分子会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陈先生,您那会儿也说了,这么明目张胆的行径,就像是在挑衅,那犯罪分子自然在动机这块儿的心思,昭然若揭。 “但心思再昭然若揭,也不等于行径如此,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将他们自以为万无一失的犯罪行径,变成有理有据的事实。” 程灵舟默默却坚定地回复, “还有一个问题,陈总觉得,您和白音的私人关系如何?” 陈翊闻此,先是愣怔了两秒,疑惑反问:“这与案情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程灵舟喝了一口水,悠悠地解释:“不管是按照您的猜测,还是我们的推断,您很有可能是这次案件的潜在受害人,凶手害董天戈可能只是一个结果,如果顺利的话,就像那会儿李经理说的,把你们一网打尽。 “而我那会儿说您是白小姐的哥哥,也是私下从我meimei那里得知的。不过我也听说,您兄妹二人私下关系始终不温不火,今天看二位案发后的反应……也实在很疑惑,您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白音的情绪,却始终不肯近身安慰,而白音,也总是躲着您,所以我想问问陈总的真实想法。” “就像你说的,我们私人关系,的确不温不火。”陈翊眼神飘忽,嘴上毫无波澜地道出这一句。“我们虽然是‘兄妹’,但只是名义上的,这也是家庭内部矛盾的遗留……她已经离开家很久了,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工作暂驻,所以其实我们这些年私下里……没有交集。” 看着程灵舟煞有介事地模样,陈翊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但白音她不可能会用这样的方式,即使她……对我没有丝毫感情。” 虽然他从过去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了解过白音,但此刻,他就是这样的笃信:她不可能。 程灵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笑了。 *** 笔录结束后,已然是后半夜了。程灵舟刚出来打算抽根烟,却被警局门口这一幕惊得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的meimei,程灵溪的头正不偏不倚地枕在夏明彻肩膀上,睡得正酣畅。 可夏明彻则是看到这一行人出来,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赶紧跑到白音身旁,作势就想送她回家: “阿音,我送你回去吧?” 看到这一幕,程灵舟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默默地白了他一眼,上去就泼了盆冷水:“怎么?大晚上的,我们警局的办公室看来是入不了夏少爷的法眼,还非要带着小溪在门口吹冷风?” “啊……不是,舟哥,”夏明彻显然是没料到灵溪亲哥这一层“血脉”压制,吞吐着解释:“是小溪说大夏天晚上屋里闷,想在外面透透风,我就是想着大晚上的,我才陪她……” “你还有理了?夏天晚上就不怕感冒了?” “哥!你们警局的空调也太猛了,哪有自然风凉快啊?”程灵溪醒眼惺忪地加塞道。 但程灵舟这会儿不想和他们掰扯这个,无视了meimei和事佬的行径,看了眼身旁的白音,对着夏明彻郑重其事地说: “你还不能带走她,有些话,白小姐要跟我单独谈谈。” “……?” “待会儿我们会派人送她回去,你,先给我把程灵溪带回去。” 他不置可否地命令道,夏明彻深深地看了白音一眼,她也识趣地点点头。 看着夏明彻回身二话没说就劝走了程灵溪,而另一波人包括李君昂简璐和魏仲海,也在被肖越催促着,陈翊则安静地在一边,审视着所有人的举动。 *** “程警官,是什么事这么神秘啊?” 程灵舟将白音引到走廊尽头。 “白小姐这么聪明,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 白音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最初感到奇怪,自然就是一开始你被吓到,虽然经历过那样的事被吓到也和合乎情理,但你的反射弧有点过度了,让我很难去忽视你这一点。 “后来在现场,你也不止一次地提醒着我们一些可关注的方向,直到离开现场,准备上车前,因为夏明彻的突然出现,让你差点就要露出‘破绽’,而回到警局后,得亏灵溪那会儿主动将照片翻出来了,不然你是不是又要‘露馅’了? “而后我又看到陈翊的一些表现,和您二人之间的恩怨,让我不得不怀疑,白小姐的确是有问题的。” “听程警官的意思,是觉得我有嫌疑了?” “所有与案件有关的自然都有嫌疑,可是凶手,只有一个,但白音小姐,您手里那关键的证据,是不是可以交出来,让我们一锤定音了呢?” 程灵舟的眼神犀利地滑到白音的西装口袋上,不置可否地暗示着她,揭开另一层细思恐极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