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塑料工业网 - 言情小说 - 秋意非晚在线阅读 - 第28章 冰释

第28章 冰释

    白音的声音颤颤巍巍,从拖泥带水的忸怩,到不情不愿的逃避,再到尘埃落定的释然,到如今时过境迁的“安稳”。

    “后来我的确去找了明彻,他倒是很听夏叔的话,对我百般劝解。我当时整个人都很崩溃,躲在他丰大的画室里,整整三天……”

    陈翊听到这里,不禁想到那个天色阴沉,与夏明彻在丰大美术学院对峙的午后,所以他没有找错人,白音真的去找了夏明彻,而他却依旧与她擦肩而过……

    不过也对,那样的情形下,白音应该并不想见到自己。

    但她依旧让夏明彻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也许她知道自己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葬礼之前,夏叔来找了我,问了我一些别的问题……”

    ——

    “阿音,大学你要留在丰海吗?还是去首都?”

    志愿填报的最后一天,夏鸿来到了夏明彻的画室。

    “既然陈菁云都说了,有本事就找出证据,要不就滚,别添堵,我现在确实没本事,怎么好意思留在‘白家’?”

    “阿音,你知道的,你陈阿姨说得都是气话,夏叔今天来,是想听你自己真正的想法,与其他无关的,你的想法?”

    她煞有介事地转眼望着坐在身边的夏鸿,良久念了句:

    “我已经报了首都大学,以后也不必委屈他们,省的别扭。”

    “也好,我会帮你安排好的。”夏鸿思忖片刻,继续开口:

    “阿音,你那天……为什么会说,你陈阿姨是‘杀人凶手’?”

    白音拿着画笔帮夏明彻填色的手,忽然僵了一下,“我不知道,但我就是隐约觉得奇怪,我爸的病发展得太快了,夏叔,您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夏鸿微微颔首,只无奈地笑了一声:“肿瘤恶化的速度本来就是难以想象的,况且,人的生命,本来不就是毫无定数的吗?虽然你年纪不大,但我想,你应该能理解这一点。”

    白音彻底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眼前的这张画,她却忽然觉得要比任何时候都要单调,就像她已经过去的十八年的人生一样,身边的亲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她而去,留下的人,算计着她父亲的家产和她将要继承的股权……

    “夏叔,你今天是来安慰我,还是来给陈菁云来做说客的?”

    夏鸿终是叹了口气,从内衬的衣兜里抽出来一张机票——

    “这是去首都的机票,我帮你买好了,住所也帮你联系好了,去了那边,一切照旧,至于将来要不要回来,交由你自己决定。”

    白音猛得站起身来,愣怔地望着他手里那微不足道的一张纸,自嘲地说:

    “所以,是明摆着要我走了?前几天我闹了一场,是不是正好如了你们的愿,省得你们想方设法地游说我?”

    “阿音,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你父亲走了,不管你对他生前是什么感情,你总归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所以不管你相不相信……”

    夏鸿将机票硬塞进了白音手里,重重地拍着她的瘦弱的肩膀,

    “让你离开丰海,也是你爸爸生前的意思,而你自己,不也是早就这么想过了?不然为什么明彻和你的好朋友劝你报丰海的学校,你却还犹犹豫豫?”

    白音狐疑地看着他,这么些年来,她仿佛从未认真审视过这个人,她父亲最信赖的好友,夏明彻的父亲,也是慕白集团运筹帷幄的第二股东……

    “说白了阿音,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总是有答案的,你怨愤,不甘,因为你从小受到了不公的待遇,打你小时候起,叔叔我就看在眼里,但那都已经过去了,孩子,先离开丰海吧,就当是……避避风头。”

    避风头?

    “放心,”夏鸿低下头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白音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可对方却再次直起身子,理了理领口,一回常态地说:

    “明天是你爸爸的葬礼,我会代你去参加的,去了首都那边,遇到困难随时联络我,当然最近集团会比较忙,你找明彻这小子也可以。”

    白音将信将疑地望着夏鸿坚定的神色。

    难道他为她安排这么多,就没有任何私欲吗?

    白长黎已经走了,按照遗嘱,陈翊将来会继任总裁,他可以做慕白背后最大的股东,而自己刚成年,对集团没有管理权,只有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股份,却也多少会为他保管……

    可她别无选择,留下来会怎样被这群人算计,这谁都不得而知,哪怕这只是一个披着缓兵之计的圈套,她似乎也只能任由自己钻进去。

    而现在,四年过去了,她也习惯了离开丰海的日子,她有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后来拒绝了夏家对她的“施舍”。

    渐渐发现,其实这样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好,她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想过白长黎留给她的“后路”,甚至觉得自己这样也自在……

    可回到丰海后,看似平静的日子开始泛起浪花,也许她确实不该回来……所以她之前义无反顾地答应跟着邓微来谈丽行,就是希望能力能够被再次得到肯定,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跟着邓微再回首都,再次远离这里的喧嚣呢?

    ——

    白音结束了陈述,手里的可乐已然见底。

    “所以你当年,的确是被夏叔和我妈‘劝’走的,他们连爸的葬礼都没有让你参加,就让你签了股份转让协议?”

    她沉默着点头。

    陈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回到她身边,抿了一口酒,淡道:

    “夏叔这些年,笼络人脉,积累资源,对慕白的建树是不小,甚至现在,我这个总裁遇到事情,都要让他几分……你的那部分股份现在都在他的名下。”

    “我知道。”白音说,

    “既然是‘后手’那就是要在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用,况且即使真的在夏叔手里,法律上承认的,只是他替我暂时料理罢了。”

    “那关于我母亲是凶手的事……当年你是怎么想的?”

    陈翊看着她,现在他终于了解到了当年所有的来龙去脉,却还是心有余悸地问出了这句话。

    白音似乎很不愿再提下去这件事。

    “我当年也问过我母亲,但她三缄其口,所以想问你,你是怎么认为的?”

    他催促着,语气却十分平静。

    可对方终究只冷冷地来了一句: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来问我什么想法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你希望我去指控你母亲吗?”

    陈翊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

    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想到过这个念头——

    如果陈菁云真的是害死白长黎的始作俑者,那他又当如何?

    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拜母亲所赐,成也萧何败萧何罢了。

    白音也永远不可能接受自己,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可如果她母亲不是凶手,但他们当年的到来,给白音带去的一切痛苦,终究是不可挽回的伤痛和阴影,她依旧不可能接受自己。

    而现在呢?白音想尽一切办法想要离开这里,离开他们所有人,她回来了,只是因为工作而无可奈何,她今天赴约了,也只是因为巧合……

    她徒手撕开当年的裂缝,毫无掩饰地将那层雾一般的真相摆列在眼前,他仿佛也跟她回到了白长黎离世的那个夜晚,那个人头攒动,各怀心事的主诊室里,几人无情的对峙……

    “‘大义灭亲’这样的事,我不想做,但如果她真的有问题,我也不是不能不能去查。”

    此话一出,白音嘲弄着笑出了声——

    “值得吗?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你现在是慕白的总裁,我虽然回来了,但我对你的位置毫无兴趣,当年的事就让它过去不好吗?”

    “一个月前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你我都知道这里面有隐情,上次乐园发生的事,你觉得我们还能置身事外吗?”

    下一秒,陈翊的眼眸紧紧地攫住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和忸怩,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此刻有着一种难以言语的沉醉的勇气。

    “我想查清楚,不仅是为你,也为了我自己,你以为我这四年日子过得就风生水起吗?”

    两人对峙的分秒内,白音顺手夺过他手里的威士忌,令他毫无防备。

    下一秒,她忽得不明所以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但对方的下一个动作,更加让他心生恍惚。

    刚将半杯威士忌喝完,白音就嚯得一下站起身来,朝泳池边快步走去——

    那一瞬间,陈翊以为她要不管不顾地跳进泳池里,他也跟着起身,不由分说地喊着:“阿音!”

    只见她步伐踉跄地奔到池边,猛得伸手将杯子甩着扔进了池水里!

    大概是因刚刚猛然灌了半杯烈酒,她的身体在池边有些摇摇欲坠,

    陈翊见状,也顾不得什么,赶紧上去将她整个人拽了回来,心有余悸地地将她牢牢锁进怀里——

    她的秀发上还带着些微凉的触感,身体如梅花鹿般,瘦而不柴。

    除此之外,他还闻到了JohnieWalker那一惯烈性的酒精味……也许是他身上的,也许是白音身上的,总之已分不清楚。

    他虽然很贪恋这一瞬间的拥抱,但很快还是放开了她,望着她因刚刚喝了的烈酒而微微泛红的双颊,有些紧张地喘息着问:

    “你在做什么?!”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白音默默地推开二人之间的距离,望着刚刚杯子沉底的方向,悠悠地说:

    “两个透明的东西一起沉入水里,一个会融化,一个不会,但你也不会去找了。所以他们的存在在此时此刻,没有意义。他们意义只在于,有酒的时候。”

    所以她只是在告诉自己,时过境迁,所有的辩驳错过了正确的时机,都会变得没有分量。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找?一个东西有没有意义,不在于它的状态,而是它对一个人的价值。”

    陈翊的眸子里此时满溢坚定与信任,让她恍然一愣……

    星夜逐渐深邃,晚上的凉风似是更大了些,白音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着浮动着,二人神色交替间,白音被衣兜里的手机铃声打断,欲言又止。

    只听她大梦初醒地回了对方:

    “我这就下去,你等我五分钟就好。”

    她挂了电话,急匆匆地说了句“我得走了”就要离开。

    “你喝了酒,坐出租不方便,我送你。”

    陈翊刚准备随着她一起走,却又被无情打醒——

    “不是出租,是明彻,我跟他说我今天来丽行见渠道。”

    “……哦。”

    “而且,你也喝酒了,不能开车。”

    白音的视线躲闪着,不由分说地背上包,转身离开了,没有任何余地留给他。

    晚风料峭吹酒醒,陈翊这才怔怔地回望着水面——冰球应该融化在泳池里了。

    **

    半夜十二点,陈翊终于结束了今天所有的“行程”,准备要休息了。

    确实,白音说得一点也没错,自从那天晚上被陈菁云她们“摆了一道”后,他就用忙工作为由,住在了这里,实则是躲着母亲问东问西,而今天约白音来这里,也算不上心血来潮,只能说是,一点私心……

    ——

    周一一整天都很忙碌,他根本没有时间看手机。

    过了一两天,他算是忙里偷闲地打开了那个问卷,大致浏览了一下,选择题偏好题都不在话下,但当他看到开放式问题的时候,就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一个字一个字地打进去未免太浪费时间了……

    当然为了白音破例是没有什么,可如果他有更一举两得的办法呢?

    他漫无目的地打开了与白音的聊天框,那天回给白音的心里话,仍然没有得到回复,两人的对话也就此歇在这里了,他耿耿于怀了……如果可以反客为主就好了。

    问卷里那些个开放式问题,写出来字太多了,他有那“闲工夫”写,白音也未必有“闲工夫”看,正所谓实践出真知,不如让她亲自去瞧瞧?正好他最近就住在丽行。

    于是他果断一本正经地回复白音——

    “我这几天有些忙,问卷我让简璐发给了丽行的人,他们会处理,周五之前他们会给你答复。”

    “……这样不好吧?我就是因为想跟丽行谈合作才做的问卷,如果他们知道我是TR的人,不是有点尴尬?”

    “我没有提你是TR的,况且这件事是他们替我做事,不是替TR做事。如果你真的想谈成合作,正好可以把这当成是一次牵线机会,看你喜欢。”

    白音没有再质疑,半天沉默后,她只能应了下来。

    ——

    今天,拨开表面所有的掩饰和理由,哪怕白音不理会他的“苦心”,那他以此为由见她一面,也不亏。

    “行啊哥们儿,你现在开窍了,进展很稳啊?!”

    陈翊结束洗漱后,把今天的事大略地给Leon讲了一下,对方一个激动语音电话就打来了。

    此时的陈翊刚刚换上睡衣,略显疲乏地落在床上。

    “我没想过会聊那么多……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过去,也许我不该喝酒。”

    “得了吧你,你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是对她爱的深沉,我能不知道你,这就是你们两个的‘心结’,说开了也好。”

    他并没有给李君昂讲事情的细节,所以从头到尾李君昂都只以为,白音是单纯地“看不惯后妈”情结,殊不知这里面盘根错节的事情,拧巴了他们很多年。

    “心结本来就不是说说就能解开的,但至少我觉得她现在没有那么排斥我了,这也让我安心一些。”

    “都肯跟您喝一杯酒了那再排斥也不能够吧?!”

    李君昂抓住重点就是一记重击!这话说得陈翊猝不及防,那会儿他完全都没空去想这些细节。

    “你的重点能不能摆对?”

    “你别装矜持,我这重点摆得比孙悟空的紧箍咒都正,我要是你我恨不得赶紧下水把杯子捞起来,以后就用那个杯子喝水!”

    “……”

    陈翊想:不愧是你,真是个狠人。

    “唉,就是可惜了,被‘情敌’截胡了,不然的话你们聊嗨了多喝几杯,说不定就住下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陈总又把局给玩没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李君昂?”

    “哈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嘛,我知道咱陈总是正人君子,没人截胡也不做那事,但……哥们儿你这本来晚上请人家姑娘到酒店豪华套间里,吃饭喝酒还在泳池边吹风就很暧昧啊,在我看来,不睡一觉真的说不过去,难道你就真的没想过……”

    “我明天还有事,先睡了,你陪你家简璐好好睡觉吧!”

    “哎你怎么……”

    没等对方继续夸夸其谈口出狂言,陈翊毅然决然地挂断了电话,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他放下手机,侧过身子,闭上眼睛,今天晚上的那些信息没来由地充斥进了他的脑海——

    至少他今天明白了,白音的确被“赶”了出去,尽管她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试问谁会真的甘心就这样被“鸠占鹊巢”呢?

    夏鸿的嫌疑依旧不减,陈翊几乎更加笃定,他很有可能就是知道些内幕的始作俑者,他是当年那场风波的最大受益者,即使现在白音回来了,他依旧不曾提及股份事宜,仿佛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

    会是他吗?

    他和俞南风有牵扯,会不会与宋氏也有牵扯?而他的母亲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不一会儿,他的思绪辗转着就沉入梦乡,而梦里是威士忌凛冽浓郁的酒精味道,还有与白音发丝缠绕的冰凉温柔的触感。

    他的心仿佛就是那块与白音的唇齿短暂相撞的冰球,稍纵即逝的暧昧,意料之外的沉没,随着她的决绝没入深不可测的水底,彻底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