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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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餐厅。 明亮的吊灯晃得白音难以适应,今天由于夏鸿来作客,所以方姨特意开的亮了些。 “方姨,麻烦关一下吊灯吧?我眼睛不太舒服。” 方姨点头照做,顺便关心了一句:“二小姐,要不给你拿个眼药水吧?” “麻烦方姨了,”白晚在一旁担忧地看着meimei,“是不是一下子看这么多材料晃得了?” 夏鸿在对面原本很安静,见此状便想帮她盛上一碗鸡汤, “阿音慢慢适应,倒也不必那么心急,慕白这么多员工,有些事情记得分散下去,及时给自己减负……” “我知道夏叔。” 她回得心不在焉。 方姨拿来了眼药水,白晚辅助她去滴……她的眼眶内有不少红血丝,加之滴了眼药水,更像是哭过的样子。 她不由得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这才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夏鸿推上刚刚盛的汤,“阿音喝点乌鸡汤吧,这几天辛苦,好好补补。” 刚刚端上来的汤水,闻起来格外鲜美,她舀了一口,若无其事地放在了一边。 太浓了。 她住在这个家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一个人发觉她的口味偏好。 除了他。 但也怪不得方姨,毕竟她从前没讲过,后来又离家多年…… “夏叔,陈菁云还是没有认罪吗?” 白晚不由得问起。 夏鸿叹了口气,表示还没有接到消息,她的脸色立刻又垮了下去。 白音想到了jiejie回归那晚向自己坦白的事——是晚餐的时候因陈翊在场,而无可坦白的事。 白晚说,陈菁云就是当年害死母亲的凶手。 而她当年发现母亲出事后,第一反应本想去报案的,但半路就遇到了阻扰——被绑架了。 那段时间里,白晚每天都在想各种方法逃生,直到一个月后,她才终于逃出来躲到了一辆小皮卡上,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出去了,结果就遭遇了沿海高架的车祸…… 醒来之后,她已经遍体鳞伤,人躺在洛杉矶的疗养院里动弹不得,全身几乎都插满了管子,直到看到夏鸿,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得救了…… 她永远都忘不了夏鸿冲进来时的眼神,那是一种惊喜和庆幸—— “阿晚你终于醒了?” 他几乎要哭出来,平日里的他总是和自己父亲一样,一丝不苟,深加隐晦,这还是白晚第一次见他如此动容…… “……夏叔?这是怎么回事?” 她彼时才知道,原来自己会受这样的罪,全是有人刻意为之,陈菁云害死了母亲,却还妄想灭她的口,所以那些绑架自己的人贩子,想让自己消失在海里的肇事者,都是陈菁云的手笔。 为了保住她,白长黎才不得不派夏鸿从中作梗,让她彻底“离世”…… 但她不甘心,她记得当时自己歇斯底里的样子,可是大病未愈的气力实在是支撑不了她喊出更多难听的话—— “为什么?!难道为了公司为了那该死的钱,母亲都是可以牺牲的吗?!” 夏鸿赶紧上前稳住她,医生也连忙给她注射了一管镇定剂,她望着周遭这冷冰冰的机器和白茫茫的被褥、墙面,只觉得心如死灰,连带着她衰竭的器官和四肢,一起失去了知觉。 她恨不得自己真的死在海里。 “阿晚,长黎也是被逼无奈,慕白不仅仅是我和你爸爸的,背后牵涉的东西太多了,只有她背后的丰海银行可以帮我们力挽狂澜……” “…所以他就默许了?” “当然不是!你父亲也是当天才知道的,他和你一样……一眼就看出了是谁的手段,但……”他哽咽了两秒,“但你母亲,不能白白牺牲,不是吗?” 夏鸿破天荒地流下了一滴泪,白晚彻底停下了挣扎…… “我爸真的忍心吗?!他那么爱我母亲,他怎么能忍心她去得这么不明不白……” “他不忍心,但人死不能复生。” 夏鸿见她恢复了镇定,便起身碰了碰她冰凉的手,“阿晚,你的身体状况还未脱离危险,现在你必须振作起来,养好身体,这样……我们才有翻盘的可能。” 听到这两个字,白晚那面如死灰的脸上,忽得闪过一丝讶异—— “什么意思?” “阿晚,你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 见白晚的脸色垮得难看,夏鸿适时让方姨开了瓶气泡酒,亲自给两姐妹斟上,对着白晚说: “阿晚,你忘了我曾说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现在这盘已经翻到九成了,怎么这时候开始急躁了?” 白晚嘴上掇了口酒液,脸上的不悦却依旧未被压下去,“法务那边在干什么?怎么还不跟进?” “招供是警察的事,我们的法务也插不上话啊,” 白音不咸不淡地接了句,“秋月山的案子、换CEO的事、还有陈年旧案……法务早就忙不过来了吧?” 她毫无波澜地夹着菜,吃得并不香。 夏鸿看出了她兴致不高,煞有介事地点:“阿音,你不会还在因没提前通知你jiejie回来的事,对夏叔耿耿于怀吧?” 白音的手里的筷子一顿,菜叶子差点掉回盘中。 她没抬头,默默地就了口米饭咽了下去。 “我知道,六月份安排你回来丰海这事,我做的是有不妥的地方,导致后面你会在丽行的案子里不信任我,甚至还觉得我要拿你当弃子,一次次地把你推向险境,但是阿音,夏叔承诺你的可从来都没有忘,所以你看,秋月山这事一了结,我立刻就来帮你变现了,让你早日和jiejie团聚……” 那是和陈翊从秋月山返回丰海那天,她在地下车库里简短过了一下一路的讯息,其中也包括夏鸿发的那则—— “阿音,明天上午的董事会很重要,你可不要临阵脱逃,不然这几个月的努力可是要付之东流了。” 白音怎会不知晓会发生什么? 从她还在TR实习起,夏鸿就在暗中催促她,但刚开始她并不想入局。 她总觉得夏鸿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值得信赖,尽管当年父亲去世,是他安排她脱离丰海,安顿在首都,她却始终都对他心存芥蒂。 或许是从小失去亲人,让她对所有人都过于防备,她始终找不到自己心中的平衡。 她恨陈菁云吗?这个破坏她家庭的始作俑者。 恨白长黎吗?这个对她不闻不问的傀儡父亲。 自她有记忆开始,身边的人,永远都是在拿她当一把透明的枪。需要的时候,拉她来坐镇,不需要的时候,就当不存在。 是有用是没用,是好还是坏,都凭别人一句话而已。 她讨厌这种感觉,她也不喜欢所有给她这种感觉的人,包括夏鸿。 可是摩天轮案之后,她终于认清了现实,她已经被夏鸿摆了一道,如果继续假装度日,总有一天会陷入被动,她依旧还是会成为四年前那个,等东窗事发之后,只能灰头土脸离开的小丑。 这次,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掌握主动权。 所以摩天轮案一结束,她立刻去找了夏鸿,先是质问他究竟想做什么,又究竟想她做什么,夏鸿却不慌不忙,直言—— “阿音,陈家是时候倒台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们?” “对,你和你jiejie。”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夏鸿却信誓旦旦地怂恿她,“我会让你们姐妹相聚,不过现在还不行,因为她是我的杀手锏。” 白音嘴上虽答应了他,却对白晚是否真的还活着这事存疑。 但她转念一想,跟他合作也许可以查到一些母亲之死的蛛丝马迹,倒也不失为一种收获,毕竟她不信母亲会自杀的说辞。 不过,她可能是入戏太深了,在秋月山里和陈翊度过那短暂的两天,竟让她差点忘却了回归后,他即将面临的残忍真相。 但她怎么可能忘了呢?正是因为她忘不了,所以她才想陪他两天,她不敢亲吻他,怕她自己会控制不了更多的情绪,可还是欲盖弥彰了。 那则短讯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想,如果明天注定会到来,那至少他们拥有当下。 所以她不顾一切地、主动去亲吻了他,与他在无人知晓的地下车库缠绵,哪怕只有几分钟…… 她说:“你要记得此刻。” 记得此刻,我是爱着你的。 可是今天之后,我不能了。 她没想到,夏鸿实在是太狡猾了,居然直接让她与白晚相见,这是一个惊喜,也是一个警告。 她不能放任自己这样下去了。 想到这,难以言说的情绪瞬间腾涌了上来,她假装淡定地放下碗筷,对两人说—— “我有点头疼,想去睡会儿。” 说罢便起身要回卧室。 “你再吃点阿音……” “我吃饱了姐,你和夏叔慢用。” 她推开了餐厅的门,仿佛那句头疼是真的,回卧室的路果真有些晕眩,但明明那杯气泡酒,自己一口都没喝。 陈翊已经离开了白家宅子,就在那天下午,她从公司一回来,方姨就告诉她:“少爷中午回来收拾了行李就走了。” “他去哪了?” “……他没说。” 白音佯装淡定地点点头,进了屋子。 这宅子,果然一天比一天清净了…… 陈翊的房间就像四年前她离开时那样,几乎什么都没带走,但是他的人,又确实走了。 白音强撑着身体,推开卧室的门,她立刻冲进盥洗室,将所有衣物散乱地脱在地上。 整个人没入了淋浴间——她特意打开了莲蓬淋浴模式,仿佛自己已经身处在瓢泼大雨里。 她从来没有这样患得患失过。 她从小不怕淋雨,也不怕被冷落欺负。 因为当一些事成为常态,便也见怪不怪,不怕难受了。她早已丧失了感受难过这种功能。 打她记事起,母亲就经常闷闷不乐,父亲一心事业,她从未见过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照顾她最多的人就是jiejie白晚。 她在想,也许自己从出生开始就是个意外,所以八岁之后的她,真的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如同千万片碎砖废瓦,此刻全部被抛掷进了她的身体里,痛苦、折磨、背叛和抛弃的过往已让她承受不起。 可偏偏,有一个人又让她看到了温暖和光明。 他明明也是痛苦的,但却为她毫无保留,即使到最后,他都没有伤害她一丝一毫。 前天的董事会,他明明知道的,他明明可以提前布局的,他有这个能力。 但他没有。 为什么? 因为还是对她有愧疚吗? 因为不忍心她输,所以主动退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 即使当她拿着“程灵溪的调查”去质问他,他也只用一句“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来反问。 真可笑,陈翊,从头到尾,你在乎的就只有这一件事吗? 你明明那样运筹帷幄,未雨绸缪的,值得吗? 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母亲的权势,失去了总裁的职位,甚至失去了她。 他的内心又该如何是好?一个爱了十几年的女孩,到头来为他付出的仅有的真心,也不过是利用。 “啊——” 白音终于声嘶力竭地哭了出来。 像是棵被暴风雨折断的树苗,栽倒在了浴室里。 上次这种沉溺的感觉,是在丽行酒店里他的房间,自己被诬陷,差点被当作凶手……对了,那次案子,她之所以会把刀扔进浴缸下面,不就是因为想要留个后手吗? 不然这个案子,怎么会被先行安在自己头上?这是夏鸿让她做的啊—— “想办法让自己不完全清白,这样陈翊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洗清。” 陈翊,你那个时候也怀疑的吧?但你还是什么都没问。 包括之前,她主动去询问丽行铂金VIP的事。 他实在是不会聊天,还是她主动问起:“你是有话对我说吗?”
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男人真是愚蠢极了。 她彼时还不屑一顾。 在被约到他丽行私人的房间时,她心间一片忐忑,及其庸俗地去揣测——陈翊居然这么着急跟她上床? 但那天在酒店里,当她看到焕然一新又有些不知所措的他,为了自己的到来,特意做了一桌子的菜,又为了能与她没有油烟味地进餐,特意又去洗了澡时,她承认,确实有些意外——这是她曾看不到的一面。 而那些饭菜,无一不合自己的口味,就像那几年他刻意为她少添的几勺盐一样。 她很久没吃过这么合口味的饭菜了。 后来,他在泳池边借着酒意问她,为何当年要走,她坦白了,但没想到他居然会说—— “如果我母亲确实有问题,我也不是不能去查。”这种大义灭亲的话。 陈翊,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她踌躇了,干脆也借着酒意去劝他——“过去的事情,该放下就放下吧。” 但他没有,他说:一个东西有没有意义,不在于它的状态,而是它对一个人的价值。 而他后来所作的一切,都无一不再提醒着她:他放不下,他想要弥补。 即使她后来各种旁敲侧击,去暗示他陈菁云算计的种种,那是她的目的,也是她的偏见,明明她对陈翊也该是一样的偏见,却因着这几个月相处的种种,让她再也无法将陈翊与陈菁云置放在一个框架里了。 他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在每一个他明明可以更进一步,却依然为了她的选择而退避的瞬间。 他懂她每次有意无意的潜意识,会直接做出回应让她安心。 他说不会再让她涉险,永远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等她,不会放弃她。 他都做到了。 在秋月山酒庄,把她推开的那一秒。 他就已经做到了。 而这样被珍视、被承诺、被坚定选择的感情,是她二十多年生命里的唯一。 白音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只知道自己那晚是抱着白晚一起入睡的。 她嘴里一直念着:“别走……别走……” 白晚帮她把头发吹干,又搂她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脑袋—— “阿音不怕,jiejie一直在,不会走了。” *** 秋月山事件落幕后,短短一周,程灵溪的内心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换了人间。 作为前CEO的委托人,和现任CEO的闺蜜,以及还知道这俩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时,程灵溪一时不知该安慰谁,或者……他们是否需要安慰? 尤其是,她还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思来想去,还是装死比较适合她。 于是她转而对夏明彻进行了通讯轰炸—— “什么意思?夏叔这是在搞什么?!” “他们两个是提前知道剧本的吗?!” “所以阿音才是‘卧底’?那陈总现在在哪?” …… 过了好久,夏明彻才回了这样一段话—— “我爸想借陈阿姨的丑事和疑似犯案的嫌疑,拉他们陈家下台,看样子,他们都是棋子。听说,字是上午签的,人是下午走的,陈翊虽然位子没了,但股份还是有的,饿不死他就是了。” 完了完了,这么一看,陈翊肯定提前没防备,这谁能忍?! 她刚要打字,廖曼拿着材料的手往她眼前一挥,示意她进办公室一趟…… 廖曼因为换季重感冒,休了快一周的病假,今天终于囔着鼻子回来上班了。 不过她身体虽未完全恢复,但工作的干劲肯定已经恢复了。 啪得一声,她将文件夹拍在了程灵溪面前—— “看看吧,我们下一个活儿。”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翻开,标题就足以让她震惊八百年——“前慕白集团夫人林慕死亡案” “曼……曼姐,这个案子我们能查吗?警方那边不是已经锁定嫌疑人了?” 嫌疑人不就是陈菁云吗?不然也没这几天的事了。 “警方有警方的流程,我们有我们的任务。” “这是……夏董让查的吗?” 她记得,廖曼之前一直是受陈翊差遣的,不过现在他人都卸任了,那如今她又是跟谁混呢?只能是夏鸿吧,现在他可真真是慕白集团的一家独大了。 “夏董只会跟何遂对接,所以我们自然是听小白总的差遣。” “阿音?!”程灵溪差点把文件夹拿掉,赶紧补救,“……小白总?!” 廖曼无奈挑眉笑了笑,她自然知道程灵溪与白音的关系。 “没错,先前我们就跟着前CEO,现在自然也是优先抱这个大腿。”她顿了顿,“就是不知道这个大腿结不结实。” “结实!肯定结实!” 程灵溪正愁不知道怎么与白音聊起这事,这下子可给她逮到机会了。 从廖曼房间出来后,她立刻给白音去了个消息—— “小白总您好,我是廖曼姐手下,负责跟进您交代要案的初级律师小程,关于您的委托,我想要舔着脸约一个您方便的时间,我这边随时OK,必要时可以陪小白总睡觉!非常敬业。” 大约过了两分钟,白音给她回了一个“?”的表情包。 跟了句:“这种敬业请务必只对我有就可以了,用不着对谁都这样(PS夏明彻除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独守空房比较适合夏明彻,我可只帮您暖床!” “我这会儿有个会,等结束了之后给你答复。” 程灵溪回了个大大的“OK”,心想:这句话是不是总裁标配啊,之前陈翊也经常用这种措辞。 锁了屏之后,她习惯性地打开网页,想去搜索这桩旧案,可惜有效的信息寥寥数笔,几乎都还是那些。 不过也对,这么敏感又久远的案子,线索肯定不是那么容易查到的。 可白音为什么要让她们查?难道她觉得这桩案子,事实并非如大家所看到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