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懿
十三年前, 宏朝燕京, 夜。 “哥哥哥哥……” “哥哥你等等我啊。” “嘉嘉跟不上你了……”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年幼的陆嘉迈着两条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追逐着年轻的,科举失利的陆懿:“哥哥你不要生气了。” “谁生气了?” “爹爹说,他已经不怪你在策问卷子上面胡说八道了,你就跟我回家吧。” 陆嘉气喘吁吁,弯着腰,一步三摇晃的说道。 年轻的陆懿见状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然后驻足。 他等了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妹,而后伸手,昂着头,抹了抹哭的通红的眼睛,佯装硬气地说: “谁胡说八道了?我不就是写了点别人知道,但是不敢说的东西吗!” “你还好意思说!啊?‘任武,抑文;亲鹰,杀京;清不法,肃朝廷。’——这是能写到纸面上的东西?”——月光下,从街口的阴影处,缓缓地走过来了一个人影。 年迈的陆恺按剑而立,冷眼打量着一双儿女,他没好气地厉声斥责着陆懿:“……鹰党你是一个也没有讨好到,仇京他们是全让你给得罪了!你老子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退伍校官,你让我拿什么去斗人家凤阁总理?” “爹!” “说!” “儿子要去当兵。” “闭嘴!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读书,考科举,再提当兵的事情老子就活劈了你。” “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爹!” 陆懿:“爹你不讲道理!” 陆恺无言,默默地拔剑,剑上寒光四溢。 十岁的陆嘉被吓得捂住了眼睛。 可十五岁陆懿两眼却依旧坚定: “……我不要入仕,我就要从军! 爹你给我规划了十五年的人生路,口口声声地说是为了我好,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兴趣,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东西! ……今后的路儿子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还望您成全不要干预。” “你!” 陆恺雷霆震怒,忍不住就要清理门户。他挥剑作势就要往陆懿的头上劈,可陆懿却倔的要死,连避都不避。 ——到底是养了十五年的崽种,陆恺下不了手。利剑在陆懿的头顶悬停了好一会,然后被收到了剑鞘中。 “尔可知此剑何名?” 陆恺沉默了些许,而后敛声问陆懿。 陆懿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武器而已,起什么名?” “此剑名为‘藏杀’,取收敛杀意,善刀而藏之意——它跟着为父征战了四十年,而今我将它转送给你。” “送……给我?”陆懿两眼放亮地说。 “然也——吾儿既然铁了心的要从军,哪能没有一件趁手的武器?” 陆懿问:“您答应了?” “……”陆恺沉默不语。 …… 戢武卫的弓骑校官陆懿出生在一个传统的军人家庭。父亲陆恺古板又固执,曾是一位旧军队中的中级军官,参加过多次战役。 耳濡目染令陆懿自小对战场充满了兴趣,他崇拜父亲,立志要成为像陆恺一样的军人。可是陆恺却不希望儿子步自己的后尘,要求陆懿好好读书考科举,两人为此没少起争执。 矛盾愈演愈烈,终于在陆懿十五岁那年出了事。那年科举,释放了陆懿压抑了多年的天性——他在策问卷子上狠狠地夸赞了一顿白凤麟,同时还血骂了一顿主考官兼文官领袖仇京——这么做或许是在发泄其对父亲的不满,也像是在表达他对文官群体的仇视——反正陆懿是在圈子里小小的出了一把名。 结果不言而喻, 正如陆恺所料—— 鹰党不会接受一个愣头青的无缘无故的讨好,而仇党则是彻彻底底地把这个年轻人给记恨上了。 在陆懿入伍的这件事上,陆恺之所以肯松口,可能是尊重了儿子的意愿,但更有可能是怕仇京的日后报复。陆恺人微言轻,不是仇京的对手,他自己护不住儿子但是军队可以间接的替他照顾。仇京再强势,手总归伸不进军队里,凡事只要和白凤麟沾上点边,处理起来就得好好考虑考虑。 在十三年前一个月夜里, 陆恺连夜动用了自己所能动用到的所有关系,替陆懿迅速办理好了入伍手续。第二天一早陆懿被一脸懵逼的送到了玄英关参加集训,而陆恺则带着全家离开了燕京。 临行前,陆懿还信誓旦旦地同父亲保证,待自己熬够了资历,当上了将军,成为了铁鹰公爵的亲信后,全家就再也不用担心仇京。陆恺笑了笑没应话,只是同他摆手,让他在外面要听将军的话,遇事不要冲动。 “……我知道了爹,您也要多多保重。” 陆懿骑在马上点头,向父亲招手。 陆嘉则从马车里面向外探头: “哥哥再见。” “嘉嘉也再见。” 他一一同父母还有小妹告别,却不知这一别竟是永远…… “……头两年,我在玄英关训练,期间向家中写信可一直都是杳无音讯。 我以为是父亲还在生我的气,就没有太过在意。 直到第三年,我回家省亲,然而不管是在老家的旧宅,还是在燕京,都没有找到家里人,也没有家里人的消息。我多方打听,甚至最后都求到了缇衣营,结果缇衣营的兄弟最后告诉我说: ——前骁武卫右骁旅旅帅陆恺在返乡一年后全家染上了时疫,陆恺及家人大半离世,小女儿陆嘉下落不明。 近年来陆懿时常派人在老家附近找寻小妹,结果一直都是石沉大海,没有消息。最后我都不抱希望了,可没想到小妹居然来到了燕京…… 王爷,陆懿擅自行动了,请王爷责罚。”
玄灵摆了摆手,示意下不为例。他将“流霜”交给了沈冰牵着,要沈冰领着队伍先行,自己则和陆嘉陆懿两人坐在了沿街的茶楼旁小憩。 玄灵点了两碗薄荷茶,一碗给了陆嘉一碗给陆懿: “本王有一个问题。” “王爷请讲。” 陆懿闻音,立马挺直了腰杆立正站好。接着就见到了玄灵在斜着眼睛不悦地看他,然后就又老老实实犹犹豫豫的坐下了。 玄灵问: “你是怎么做到跟你妹十三年没见,刚见面就认出来的?” 要知道玄灵戍边五年,五年后返京的第一天差点没认出来他妈和他姐。 陆懿舔了舔嘴唇, 玄灵看到了: “渴了就喝水。” 于是陆懿就抿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说:“嘉嘉小时候很皮,五岁那年她把额头给磕破了,后来伤好了但是眉心处留下了一道不小的疤。于是母亲就用花钿给她遮瑕,那样式很罕见,是请人设计的。” “原来如此。”玄灵点头,然后他打量了打量陆嘉的额头——莲花状的花钿看上去精致且别致,陆嘉让玄灵给看得脸红,不自主地低下了头。 她本以为年前在钱庄见到的这个年轻人是哪位大人物家的公子,结果没想到居然是玄殿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 他脱下了橙红色的瑞麟服,换上了墨红色的,带龙纹的军衣。自家哥哥看上去比他高大,比他健硕,但是在他面前毕恭毕敬,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上位者的威仪。 陆嘉小口小口地喝水,隔着空碗偷眼看着玄灵。玄灵看样子大抵是已经把她给忘了,毕竟王爷每天都很忙,记不住这个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也正常。 “店家,再来一碗。” 玄灵取出了一枚银洛,敲了一下桌子。 “够了,不……不用了。”陆嘉抱着空碗小声地说。 “谁说是给你的?这是本王买给自己的。” “唔……” 陆嘉的脸不由得更红了…… 玄灵的话音刚落,店家就端上了一盘点心和三碗薄荷茶。他应该是在旁边一直守着,就等着听令而动了。 毕竟霰弹王爷的到来令他的茶楼蓬荜生辉,虽然玄灵没怎么消费,店家还给倒贴了不少,但是玄灵无意间给茶楼拉满了人气,从另一个方面讲他还是赚了。 玄灵喝完了茶,顺带着把账也给结了, 他起身,向远处招了招手,潜藏在人群中的戚冉旋即又小跑着过来了: “阿懿,再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叙旧,续完旧后马上追上来; 戚冉,你继续留在燕京监视着那个老东西,有什么事情用鹰爵的‘出云’给本王飞鹰传信。” “是!”两人接令,而后有条不紊地领命执行,戚冉又潜入了人群当中,宛若游鱼藏入了大海,眨眼就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