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与你同在
事实上，尤利娅多虑了。 她的导师根本没有前往蒸汽厂，因为，造成蒸汽厂爆炸的罪魁祸首，就坐在她的导师的面前。 望着在窗外不远处升腾而起的烟雾，听着慌乱的人们传过来的惊呼叫喊声，导师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对坐在她对面的中年男人，用一种毫无感情波动的声线问道： “这就是你说的……‘革命’？” “呵呵呵。” 中年男人对导师露出了一种，很像是福莱特先生看着小莉雅时的宠溺表情，他尽力的使出了自己最温和的声音，对导师说道： “别急，瑟琳娜，别急，这只是……礼炮，或者说是前奏？” 导师依旧面无表情，即便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确是她的亲生父亲。 但现在是【寂静图书馆】的【编撰者】的自己，与这位身为【梦想之塔】的【追梦人】，早就没有了父女之间正常的沟通方式。 她是追求“真理”与“事实”之人。 这个男人，却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家。 深层理念的不同，让她们父女俩之间早已物是人非，形同陌路。 如今，瑟琳娜更是觉得自己才是对的。 她从未想过这个男人居然会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居然想在这个可悲的世界上，掀起什么无谓的“革命”。 以数以百计的生命，为他的“革命”奏响礼炮？ 凯瑟琳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联系一下【烈阳教会】那边？ “呵呵，凯瑟琳，这儿只是前奏的上半场，下半场，你要不猜猜，我要在哪里演奏？” 男人仿佛没有察觉到女儿对他的抗拒和冷漠，依然自顾自的对凯瑟琳示好，还用上了这种逗孩子的语气。 但听到他说的这句话以后，凯瑟琳立刻就微微睁大了一些眼睛，然后，她便有些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 她很了解她的父亲，太了解了，以至于她还知道她父亲也很了解她。 刚才自己的念头，一定被他猜到了。 所以…… 烈阳教会…… 时间回到爆炸发生前一分钟。 今天的德里克，是硬着头皮起来上班的。 幸好办公室里的同事，对没来上班的安德鲁只是稍微讨论了几句，还没达到觉得安德鲁“出事了”的地步。 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就此事来问询德里克。 不然，德里克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否控制的住自己的表情，不露出什么异常。 实在是叶赫神父的效率太高了呀…… 德里克尽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桌面上这些，仿佛他永远都看不完的报表之中。 在看到一个很“低效率”的表格数据时，德里克还不禁想到：如果，这些人也能跟叶赫神父一个效率，那工厂的收益得会有多惊人？ 【……德……】 “嗯？” 德里克抬头看了看办公室的门那边，他刚才是不是有听到什么声音？ 等待了几秒，确定没人敲门，也没有什么动静以后，德里克觉得，可能是自己还是有些太紧张，幻听了。 【……德里克……】 就在德里克刚刚低下头，准备继续工作的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这次的声音更清晰了一些，并且，德里克听的很清楚，确实是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并且，这个声音还很熟悉，为什么？ 但办公室里没有人啊？ 德里克起身过去，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外边的走廊里也没有人，不远处的办公室里，其他会计们正在安静的工作着。 【……德……亲爱的！】 在德里克准备关门回去的时候，他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并且，他听清楚了那个声音。 这是瑞提的声音，这是瑞提在呼唤他！ 德里克下意识的朝自己背后看去，瑞提……不是在自己身体里吗？ 亲爱的，是你在呼唤我吗？怎么了？ 为了不吵到不远处的下属们，也为了不让这些下属们觉得自己是个精神病，德里克只敢在心里呼唤瑞提。 【……逃！！！】 在德里克听到瑞提的警告时，爆炸，发生了。 那是将他们这边的办公楼几乎整个掀飞的爆炸，在天旋地转之间，德里克看到了瞬间变成废墟的自己的办公室，还扫到了一眼，刚才还坐着许多下属的大办公室，瞬间就被抬起的地面挤压到了天花板上！ 然后是混乱的扭曲的视野，是自己身体像是个小弹珠一般在这条走廊里碰撞，最后，是覆盖了自己所有视野的，一片漆黑的丝线。 爆炸发生的一分钟后。 偌大的办公楼已经化作了废墟，一块只剩小半截的墙板摇晃了一下，勉强拱起了一些，让许多黑色的丝线，从墙板之下的缝隙里爬了出来，并迅速在废墟之上，构成了一个一米左右直径的黑球。 下一秒，构成黑球的丝线朝内部收缩，让昏迷的德里克掉了出来，摔在了凹凸不平的废墟上。 “唔……” 磕碰的痛楚，让德里克清醒了过来，他有些摇晃的坐起身，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视野不在自动乱晃。 他听不到声音，只能感觉到周围与灼热的空气混杂的烟尘，正朝着一个方向喷涌。 德里克下意识的朝那个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被爆炸吹破，露出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大洞的，蒸汽厂的厂房顶。 许多红黑色的雾气，正混杂在朝外边溢散的蒸汽气流中，迅速通过那个大洞，朝天空喷涌着。 德里克再低下了头，原本井然有序的第一，第二，第三厂区，已经通通化作一片火海，那些蒸汽厂引以为傲的超大型蒸汽锅炉，已经变成了几百个大块的，镶嵌在厂里各处的废铁。 蒸汽锅炉炸炉了？ 怎么会这么剧烈？ 锅炉里的高压蒸汽，不是有限压阀门的吗？ 就算过压炸炉了，也只是限压阀门被冲破，不是吗？ 再说了，这些锅炉的是蒸汽，又不是炸药…… 不对，要炸也不应该一起炸啊？ 【德里克！】 瑞提的声音，再次在德里克的心里响起，让德里克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他以为自己听力恢复了。 不过他只摸到了许多鲜血，只能确定，自己的耳膜还是损坏的状态。 原来瑞提的声音是直接响起在自己心里的。 亲爱的，是你救了我吗？ 虽然浑身像是快散架了一般，到处都痛，但德里克知道，自己没有压在废墟下边，而是坐在废墟之上，一定是瑞提出手救了自己。 【逃！！！】 瑞提再次警告了德里克！ 这次德里克没有半点犹豫，他立刻忍痛爬了起来，朝距离自己最近的，蒸汽厂被震的垮塌掉大半的一面墙壁跑去。 但他刚刚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迈不动左脚的步子。 他低头一看，一块棱形的长条型碎石，已经贯穿了他的左腿小腿，碎石的一端，还击碎了他脚下踩着的一块砖墙。 姗姗来迟的剧痛，让德里克差点跪倒在地，这个动作又扯到了伤口，让更加剧烈的痛楚传进他的脑海。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出现的碎石？ 不对，刚才自己清醒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身体，左腿上没有这块石头才对。 没有半点战斗经验，又失去了听力的德里克，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袭击了的这个事实。 直到他的身体自动行动了一下，他那不知何时被黑色丝线覆盖右手抬起，将一块飞过来的棱形碎石拍飞，德里克才意识到了有人袭击他。 朝碎石飞来的方向看去，德里克立刻就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面孔。 第一厂区的工程师菲利普，第二厂区的工头庞克，几个在用餐时见过，不知道姓名的普通工人，还有…… 他的直属上司，蒸汽厂的厂长，同时也是帝国科研所的二级研究员的弗朗克先生！ 在蒸汽锅炉一起爆炸的当下，大部分工人早就倒在了爆炸中，有些工人的碎片甚至被爆炸的气流卷到了德里克附近。 德里克还以为，除了有瑞提相助的自己，厂里已经没有别的幸存者了，可他没想到，居然还有那么多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的活人。 可惜，这些人似乎是安德鲁那边的，不是普通的幸存者，甚至很有可能，这场爆炸就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德里克看到了菲利普身边，还悬浮着好几块棱形碎石。 在德里克忍着剧痛打量着这些人的时候，这些人也在注视着德里克的右手。 他们刚从躲避爆炸的临时避难所里出来，立刻就注意到了德里克这个真正的幸存者。 灼热的蒸汽还没有散尽，让菲利普第一次射向德里克的三枚碎石，只有一枚贯穿了德里克的左腿。 而菲利普瞄准好，第二次射过去的那枚碎石，却被德里克变得漆黑的右手轻松拍飞了。 “德里克……想不到他竟然是个寄魔者，是……【结巢妒灵】吗？” 站在菲利普身边的庞克，迅速分辨出了德里克身体里的魔物来历。 “听说他前几天家里出问题了，妻子生病了，看来就是这个【结巢妒灵】搞的鬼，不过没有教会的帮助，他是怎么成为寄魔者的？” 菲利普说出了他知道的情报，他有些对德里克感兴趣。 “无所谓，尽快解决他，尸体扔到下面去！” 厂长弗朗克冷漠的发号了施令，然后他看了眼蒸汽厂里爆炸的惨像，那张平时总是板起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些满意的微笑。 德里克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他看到了这些人的嘴唇开合，更注意到了弗朗克的微笑，令他忍不住浑身发寒起来。 面对一个惊天阴谋的茫然，面对一群亡命之徒的恐惧，再加上伤口传来的剧痛，德里克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起来。 再加上菲利普和庞克开始冷笑着朝自己靠近，德里克的心里开始蔓延起了一些绝望的情绪。 【亲爱的，你相信我吗？】 瑞提的声音，再次在德里克心里响起。 这也是德里克能听到的唯一的声音。 噢！临死之前，能听到妻子的声音真是太好了。 德里克忽然放松了下来，他的身体也不再颤抖。 绝望归绝望，能在临死之前有妻子陪着，他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 “瑞提，你不需要问这种没意义的问题，我绝对相信你，毫无保留的，不过抱歉了，我没能走到与你一起去买新衣服的那一天，如果你能离开，赶快离开吧，最好去找叶赫神父……” 德里克低声的喋喋不休起来，他的脸上还露出了一点微笑。 “好，亲爱的，不用再说了。” 瑞提打断了德里克，然后认真的对德里克说道：“相信我吧，德里克，我会让你安然无事的，我会陪你一起，走到我们一起去买衣服的那天。” 说完，瑞提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对德里克说道：“现在，请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吧！” “好的，没问题。” 德里克毫不犹豫的回复道，瑞提的话语，已经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些希望！ 活下去的希望！ “好。” 德里克的右手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从德里克的衣服内侧，掏出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这是……德里克愣了一下，这个东西，是昨晚叶赫神父离开他家之前，随手交给他的玩意，说是让他拿着防身。 我记得……叶赫神父说，这东西的名字是……手榴弹？ 全称是hgb85型手榴弹，内藏四千颗钢珠，是叶赫最喜欢的那种强调杀伤力的破片手榴弹。 不过，遇上这么多疑似【梦想之塔】堕落者的人，这么一颗手榴弹，哪怕是被叶赫注入足够的神力点数，完全圣化后的手榴弹，应该也不足以让德里克逃出生天。 但瑞提要得也不是这枚手榴弹的物理效果，她需要的，却恰好是叶赫注入进去的，神力点数！ 德里克的右手，或者说瑞提，将这枚手榴弹按在了德里克的胸口，然后…… “相信我，德里克……我……” 【【【与你同在】】】 瑞提的这一声“与你同在”，在德里克的心里不停回荡着，让德里克莫名其妙的忘记了痛苦，忘记了危险，使自己陷入了一种茫然的，什么也无法思考的状态之中。 在这个瞬间，德里克心里的“绝望”的情绪，“希望”的情绪，以及，被瑞提用魔物之力刺激出来的，实际上属于【映月女神】的神力点数，莫名的交织在了一起。 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从德里克的身上爆发了出来。 菲利普和庞克立刻停下了脚步，惊愕的看着德里克。 他们身后的其他人，也立刻注视了过来。 德里克不受控制的抬起了头，他的眼神茫然，毫无焦距，只是仰头望着上方，望着那个被爆炸炸穿的天花板外边的天空。 那是一点点白色的光亮，从天空洒落，慢慢飘落在了德里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