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穷山恶水出刁民,民刁是因为穷,穷则思变,恶劣的生存条件是一切量变的诱因,就像一团怨念容积到密封的坛子里,经过无限发酵,终于会膨胀爆破,而气冲斗牛。 平州府西郊一座破败的祠堂里聚集了一干人众,都是些乡学的秀才,卖rou的屠户,和远近几个村子里的大姓族长。 会议还没有结束,人们或蹲或坐在这间狭小的宗祠里,气氛很沉闷,有人显得激动,但更多的人表情很忐忑。 族长王贵愤愤不已,在孛楞台王姓是大户,占了全庄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以上,辽管时期,他在庄中可谓一手遮天,可自打金接手后却被凉到了一旁。权利的丧失,让他心里很失落,加上连年人祸让他的族人很多流离失所,此次洪灾又有几十人罹难了。 他不耐的挥一挥手,这是他的招牌动作,因为练过几招把式,臂膊起落时连带着一股重拳搅动空气的呼啸。“这日子已经混到这份儿上了,不反就没活路,大伙儿还犹豫个球。”声音并不敢太大,虽然祠堂离人家很远,又派了人放风,但隔墙兴许有耳,还是小心些好。 “真要反了,是要杀头的,还要连坐。还是想想清楚的好”有一人搭过了话头儿,这也正是多数人的顾虑。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被人砍死总强过被人欺负死”。说话的是原来在八坝子村杀猪的屠户,后来金兵来了再无物可杀,只好关了板儿,这李勇贵长了一副好络塞胡须,粗脸黑漆漆的活脱脱一个燕人张飞,脾气急躁,平日里多好抱打不平,“仗义每多屠狗辈”正好说了此人。 “贵哥说的太对了”李长风闷了半晌,终于开了口,他是平洲城为数不多的几个读书人中的一个,而且学问不浅,只是命运颇多乖桀,本来想着通过科考谋个出身,却被金兵一来,断了科举制度。只好随父亲做些小买卖维持生计,这些年走南闯北,又好结交,倒也在这平洲附近挣了些薄名,这次的聚会便是他一手策划的,李勇贵是他一个师傅练武的好兄弟,乍一听说李长风要筹谋造反,便第一个报了名。 “一直以来,我等都在惮惮惊惊的小心忍耐,可结果却是金人更加变本加厉的欺凌,现在可谓饿殍遍野,背井离乡。已决无活下去的出路了,本来还要指望宋国挥师来救民于水火,可他们却对我等北地之民充满猜疑,视为异己。现在我等是“金人指曰汉儿,南人却骂作番狗”;两面受气。所以靠人不如靠己,怎么着都是一死,倒不如死的轰轰烈烈,一旦成功,也可让家人们过上有粮吃有衣穿的好日子。总强过苦煞了过这牛马不如的生活。” “中国有中国之人伦,金人以一家管百家,**中国之女子,是欲中国之人尽为胡种也。似此,夺妻**,言之恸心,谈之污舌,是尽中国人之耻辱也。” 这话附和得很有策略,夫子王召夫这句话一出,倒引出不少人附和,毕竟汉人礼仪“人之发肤受之父母”,强迫削发等同欺祖,更何况夺妻之恨又是天底下最最不容忍受的屈辱,于是会场形势出现了转机一一。 最后,李勇贵铁拳击地道:“疑事无功。今日之议,就如此定了!”于是张罗着歃血成盟。血用自家身上的血,无酒便以水来代替,既然大义已定,大伙都很决绝。 接下来商定细节,中元节是金人习俗中比较重视的大节目,要在寺院设立道场,燃灯念经,举行各种超度亡灵仪式。届时,平洲附近乡村散居的金人都要往城中沐浴斋戒,参加祭祀。那时的戒备必然松弛,所以便把起义时间确定在七月十五日。现在离中元节尚有二月余,虽然时间上不充裕,但也避免夜长梦多,走漏了风声。而且这一段时间金人们必然会按照往年惯例要提前来到府城做些祭祀准备,各村正好趁此时机分头招兵演练,府城中人暗中打探消息,待十五日众人来袭时便里应外合,不愁大事不成了。只是须谨防金人细作。至于兵装武器恰是趁着这个时机或偷或抢只管自各乡所金人储备先取来用了,只要不将事态外泄即可,好在只须瞒过这个月期程罢了。 方略定罢,接下来的时间,李长风等人便分头往平洲城乡四下活动 自觉有些根基,李长风便前往了自幼生长的边封台村,那里有他熟悉的乡亲和儿时的伙伴,虽然这许多年以来跟了父亲进了这平州城,但每到年下还会回来祭祖,彼此倒也并未陌生,李长风虽然表现得有些书生意气。但与纵横联络上也是颇有擅长,加之老乡们的日子确实难过,心性不免偏执,所以一经鼓动,便有五十几个青壮呼应而起,进度着实不慢。万幸未出所料,村里的金人百夫长果然进了城去准备过中元节的一应事宜,正好趁此机会带领这一群人演练武艺阵法,虽然时间紧了点儿,但“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总算拿惯锄头的双手乍拿刀枪来,开始有些不习惯,过不两天也就顺过架儿来了。一切都按部就班,只待起义的时间到来一一。 一一一一 接连几日,各处陆续传来了好消息,只派去李勇贵那里的探子却始终不见回来,李长风心中有些不妙的感觉。 不久,预感便被证实了,这一日,他正在村中的场院里cao练,南边过来十几个蓬头垢面的人垂头丧气的很狼狈,要不是还倒拖着刀枪武器,真以为是四处流浪的流民呢。 这伙人走近,李长风认得是李勇贵的嫡亲弟弟李勇富。同是一母所生,勇贵豪气而勇富木讷,性格天壤之别。 李勇富残衣烂履,披头散发着径直走到李长风面前,“扑通”一声拜倒在地,已然泣不成声了。李长风见此光景顿时就有些发懵,当亲耳听说他们那支队伍被官兵剿了,结义的勇贵大哥已经身亡时,不禁目瞪口呆。 两个多月前,自己还与老大哥在平州城煮酒论英雄,而现在,却天人永隔了。 李长风怅然若失。他与李勇贵有着太多的交集,同拜在一个师傅门下习武,及大了些自己到平洲学府读书,他在平州街巷卖rou,自己坐铺贩货,每天大块吃rou大碗喝酒互道衷肠,二十几年的交情哦。又一起共谋揭竿,誓同生死,可谓患难真情了。 他甚至曾经想着待以后日子好过了,能与李勇贵结得两处草庐,互为乡邻,每日耕锄论酒,做得一世的好兄弟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