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边侧厢房之中,那位从上京连夜而来的客人带过来一个很坏的消息。叛将耶律可新引金兵攻陷了皇上的驻栉之所。天祚帝只带了五千将士逃亡云中。 心下一甜,韩可孤蓦的感觉一股热流向喉咙涌来,强自压制着,脸憋得通红,连日来的传言果然应验了,韩可孤仍不太愿意接受现实。 “惨呀!”报信的人感慨万千“耶律可新带万余的金兵团团围住鸳鸯栗,皇上却仍然在西山上游乐,随行大臣们慌乱求计,萧奉先却以金兵兵少将微不以为意,竟只留下副都督耶律傲风四面反击,结果被杀的被杀,遭擒的遭擒,这两万多人马死伤大半,耶律傲风也被迫受降了。 “怎么,耶律傲风也降了?“耶律傲风乃是国族近亲,其妻乃天祚皇帝文妃之妹,平日里颇有慷慨尚义之名,朝将中多有瞩望,此人一降,造成的负面影响不可谓不大了,韩可孤大吃一惊。 “听说,萧奉先献计说,耶律可新是王子般的苗裔,此来只是为其家兄未能如愿袭承晋王爵位,一时激奋才投敌助敌而来,只要将其兄杀了,他便会死了心,自然退去的,皇上便听了他的谗言将其兄赐死,然而耶律可新非但没有退兵,反而引导着金兵直破了行宫大营…” “贼子误国…”韩可孤气的哆嗦,只把一腔怨怒发泄到面前的桌案上,拍的“啪啪”山响。 “皇上无奈,只有带着皇妃太子慌张出逃,可怜万乘之尊身边竟只有十几个大臣相随,一路吆喝着往西而走…本来保驾冲杀的五千近卫到冲出包围之时仅余了五百不到…”来人望望左右,悄声说道:“大人莫怪小人放肆,我看咱这位皇上,实在是不堪大用。“ 韩可孤大吃一惊,这话太刺耳了,简直是大逆不道,是株连九族的欺君重罪呀,但心中也不得不承认此语虽然大违礼度,却也是事实,萧奉先才庸事韬,耶律延禧昏庸无能,才将国家送到了这般万劫难复的地步。如今,只有石柳大人一柱擎天了,也不知耶律贤相近况怎样。 “不知贤相大人可在君侧?“ 来人讶然。 “怎么韩大人尚不知道,耶律大人已经殉难了么?” “什么!”韩可孤伸手抓住来人的袍领。情绪瞬间失去了控制,刚刚强压下去的一口鲜血这时又涌了上来,顺着紧抿的嘴角丝丝的向外淌出。 来人任由着韩可孤将自己拎离了座椅,和他平行的面对面站着。 “一一金人围营之初,石柳大人苦谏,那萧奉先等一班贼子竟参他危言扰乱圣听,高视了金兵的战力,欲造些敌势强悍的谣言,以便日后邀功请赏,甚至请皇上散去了兵权,及至破营,石柳大人亲带了二百手中仅有的亲兵为皇上开路,以至一一” 韩可孤扼腕,手脱离开了来人的衣襟,只在那里啵啵的发颤,来人见不是个头儿,吓得连忙道: 〃大人莫要过于激动,保重贵体要紧。那边还有人候着大人,想来尚有要事处理,在下不敢多做打扰了—一” “也好”韩可孤手抚了抚脸,深吸一口气,把那口闷气发出了些个,“一路上辛苦,你且随下人下去安歇吧,等稍晚空闲了,可孤再来与先生长谈”说罢唤来仆人带他下去了。 匆匆返回二堂,李民诸人停下方才的话头,一起看过去,韩可孤此时面色铁青,嘴角上还残存着方才匆匆的未曾拭净的血痕。 “各位,来人送来的消息,鸳鸯栗大营失守,皇上避去…” 众人大惊,王启亮反应更是过于凛冽,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一韩可孤略l默一默,接着说: “耶律石柳大人在此一役中不幸遇难了。” 忽然感觉二堂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一众人愣愣的张着嘴,王启亮又是一屁股坐了回去,眼睛直直的瞪得溜圆。 “可孤无能,让高永昌西下得逞,致使鸳鸯栗大营后方空虚,补给失调,,才让女真番族乘机侵袭,致大营攻损皇上受辱,石柳大人以身殉国…”韩可孤痛苦的自责“我辜负了圣恩,负了石柳大人啊—一” “韩大人言重了”蔡高岭高声打断了韩可孤“这全是萧奉先jian权当道,今日国家到了如此不堪,他等才是千古罪人,与大人何干?” 韩可孤双手抱起头。 “石柳大人几次举荐,与我有知遇之恩,可孤还未能报得一二,竟就—一”不觉眼中泪水纵横。 “下官斗胆”陈敬站了起来,看向一屋子的大小官吏“我有一言想问,石柳大人以身殉国,可得青史留名吗?” 众人连连称是。 陈敬接道: “此次鸳鸯栗惨败,想来皇上必定痛定思痛,便不难会发觉萧奉先之流的jian恶面目,如此岂不正是我大辽国运中兴的一个大好转机吗?” 看着陈敬慷慨激昂的样子,韩可孤心中不觉一振,悲痛之情被压制了下来,“祸兮福所倚”,他也有所意识到了,陈敬一席话中谈到皇上的痛定思痛。如果真实情况如此,那果然是个好的转机呀,借此打压一番jian党的气焰,皇上振臂一呼,臣属万众一心,国事岂不“柳暗花明”?像暗夜里突然出现了一盏明灯,韩可孤的心中稍许亮堂了一些,自袖中取一卷纸出来。 “此是鸳鸯栗来人自大营带出的文妃娘娘的一曲词,请各位大人赏鉴”陈敬就近从韩可孤手中接过,先行默诵,而后念出声来。 “勿磋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夷人,不如塞jian邪之路兮,选取贤君。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 整首慷慨激昂,全不弱须发男儿,豁然是一阙铮言直上的谏词,韩可孤闻罢心头像吞下了一团火炭,情绪激烈无比,大声说道: “诸位皆是辽国南院臣子,当知道,君不事二主,女不嫁二夫的道理。今日,金人鞑子欲灭我大辽,毁我庙堂,我等若苟且怕祸,又且被忠义所容!” 堂内一片寂静,韩可孤环视四周,见众人低头不语,接着道: “自由艰难唯一死,然古人有云‘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天复何恨。’我等为兴国之大计,富国之大计,复君父之伤,解万民水火,岂不可是得其所么?况,死士一万,横行天下,我大辽子民又岂止十个一万,百个一万,只要舍生忘死必无往不利,诸位是义无反顾,还是昧心贪生,就请抉择吧!” 韩可孤向四周拱手,声音见了嘶哑,座上众人无不为之所感,有人竟泣出了声。 李民拔出腰间佩刀,放在了面前桌案之上,扬声说道: “匹夫为善民犹则之,况我等乎?今日我便唯韩大人马首是瞻。“ 一堂的人众,皆纷纷离了座椅,哄然响应: “我等皆听从韩大人差遣。” 韩可孤日渐消瘦的脸颊颤动了半响才缓住心神说道: “好一—好”激动地竟有些哽咽了 “我大辽虽暂临困境,但中原逐鹿,鹿死谁手,不到最后一刻都不可知,只要我等同心协力,驱虎逐狼,中兴大业尽在可能。如今虽石柳大人殉难了,但五京之地犹存大半,回旋之处不缺。况,弃国于危难是大不忠,可孤不才,愿与各公同心戮力。” 蔡高岭更是激昂,大声喝呼手下排备香案。 衙役们应声而来,不多时香案已经准备下了,设于正堂庭院之上,众人列队随了韩可孤鱼贯到案前,相继下跪。 韩可孤叩过头执起香烛,恭敬的插入香炉,朗声而祷: “青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等众人今日在此盟誓,共以此身匡扶国难,戮力杜稷,若有背信,甘受五雷轰顶之。” 众人齐齐响应,同告誓语,齐磕过头后又回了堂中坐下,差仆续过热茶,韩可孤也逐渐平复了心情。 “众位,我等志气虽强,但复业中兴之事头绪纷繁,这兵车舟马一应事项都要有人打理,有个分工才好。” 韩可孤事事周详,考虑得面面俱到,众人纷说不错,于是经过一番推荐选举,便很快安排妥帖。事有缓急,又都是相熟的同僚,此时节,倒也少了虚伪谦让的做作。鉴于北安州府被高军冲击得一干官吏四下零落,由韩可孤按众人举荐暂时指派代理,待来日禀过朝廷户部再正式行文任命。 北安州刺史韩可孤摄軍州事,主揽全局,北安州府通判蔡高岭兼摄总督监军,李民摄警备安抚司,陈敬为马步军都总管,林启亮任提点刑狱公事,王存任督点转运使,其他文武官佐,各有其职。 国事艰难,政事荒废,在座的诸位有好些日子都没有如这般像模像样的议过事了,今天见韩可孤主持的条理分明,安排的有条不紊,打心底便都兴起欢欣奋进的情绪。陈敬放下手里的茶具,笑道: “现在是赤壁定火计,只缺一股风。” 众人闻罢不明所以,蔡高岭在一侧接口道: “这个诸葛孔明便由我来做吧!” “二位在打什么迷糊阵呀?”林启亮心中憋不住,忍不住纳闷的问道。 二人抿着嘴笑,却不搭理,韩可孤微笑着端起面前的茶碗。 “咱们在此空定下计谋,却手上无兵无粮,又如何实施?”众人一愣,方想到大家的一番见解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二位大人想来是指收拢几洲散乱的兵勇…”韩可孤头朝向陈蔡二人。 众人恍然,“对对,没兵没将,枉谈什么御辱中兴,这真是大事呢!” 既然韩大人心中早有计较,众人也便把刚刚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气氛再次活跃了起来,韩可孤对蔡高岭说。 “蔡大人,这件大事,就要有劳你了。” 蔡高岭欠身为礼: “这是下官份内之事,不敢玩忽懈怠,北安里的叶晋和长兴庄的李龙,卑职当亲自前往,只是总兵刘升还须大人亲自写下文书,着他火速来投。” 韩可孤略一思忖,便想到这位刘总兵,是得大初年的镖武行出身,因时下买卖不兴,便改投到了军队中想谋个出身,因其做镖师练得些武艺,又有点儿燕赵壮士的风格,很得当时的长官认同,便渐渐的推荐到了韩可孤那里,韩可孤本就是爱才之人,见这刘某人确实有些才干,打起仗来知进知退,有着一番自己的见地,而且剽悍不要命,便又几次荐引,逐渐的便升迁了起来,因此刘升一直对韩可孤心存感激,时常见面都以“恩师”相唤。对于这位“故人”,韩可孤自然觉得与叶晋李龙二位更多些亲近,亲笔给他下份文书过去,倒也省得李大人连番奔波了。 所有的事情都定了下来,众人仍然很激动,久久不愿散去,仍自坐在那里闲话,憧憬未来,韩可孤在厅中来回镀着步子,看着众人慷慨激昂,心中大慰,略举了举双手,胸口里又冲动起来。 “众位且再听可孤一言。” 众人连忙安静下来,韩可孤道:“诸位都是饱学之士,皆负王佐之才,在此国事危难之际,可孤得以于各位同舟共济,心所幸矣,唯愿我等时时以黎民社稷为重,齐心戮力共谋复国大业一一” “不劳大人叮嘱,我等一定各尽全力——”众人纷纷的表着决心。 韩可孤等众人安静了下来,接着道: “前车有鉴,高永昌逞一时之能,兴起刀兵导致国防外线空虚,金番趁虚而入,铸成了大祸,辱了皇上,损了石柳大人,即使有悔也无可挽救了,今日国力微弱,咱们损失不起呀,我们万不能再蹈覆辙,成了千古唾骂的罪人” “请韩大人放心,我等皆记下了。”众人点头,林大人大声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