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人爱我了
走向坟场的路是曲折的,更是艰难的,弯弯绕绕的,满是泥泞,我一直在后退着,就像mama的人生,再无可能前进一步。 当我可以转身回看这一切的时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深坑,众人四散开来,为抬着棺材的四个人让路。 我看着他们四个人,由于棺材的重力,他们的脸看起来很是扭曲,我艰难的辨认着,才发现后面有一人是郎力。 “就拜托大家伙儿,最后再使把劲儿,多帮帮忙。”小老头一一的往大家伙儿手里面发着香烟。 在棺材被缓慢移送至深坑时,他们手里面的烟也刚刚好抽完。 三大爷的脸被烟雾笼罩着,微微的眯着眼,满是皱纹的脸夹杂着些许惆怅“现在出去打工的越来越多了,咱们村能干的动体力活的也就这么点儿人了,郝家强,你们家小琴现在还能有人抬,不错喽,等到我们那时候估计抬棺的人都死绝了。” “呦,你还觉得自己命挺长,能把大家都熬死呢。”小老头不屑一顾的说着,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看着这一切的我,觉得这就是大人所谓的生死看谈吧。 眼看着棺木被放置的位置有些偏,四个人合力也很难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将它抬起,三大爷还有老舅,还有我们村的村长郝家福,还有和小老头一起拉花生的光棍梁齐,都二话不说的丢了烟头跳了下去。 “大家伙儿,一起使使劲儿,咱们死者为大,让小琴呐,平平稳稳的走。”郝家福在那里有条不紊的指挥着,这就是村长的神奇之处吧,永远都可以团结整个村子的人,这也是我们正义村的特别之处吧,满满的人情味,当然也是小老头的优势,因为小老头平时的好热闹,爱帮忙,所以在此时此刻,才会有如长龙般的队伍,舍得下力气的壮丁,才不会让胆小的mama一个人。 一铁锹,两铁锹,沙土一点点的在往深坑奔赴着,古红色的棺材被一点点的掩埋着,我的mama,要永远的留在这里了。 我是从来不相信鬼神的,更没办法相信下一世的存在,对于我来说,死亡意味着这匆匆几十年的记忆在大脑停止运转的那一刻彻底消散,而因为生活中的点滴记忆让我们从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成长为有独立意识的大人,所以记忆没了,意识又怎么会在,即使真的有投胎,那也不是我了。 所以啊,mama真的彻底的消失了,在我清理掉坟上最后一棵杂草时,就真的要和mama说再见了。 众人如群鸟散,还真的就是如此,这边一小堆,那边一小堆,而刘泽洲一直拉着我的手,与我一同看着,认识的不认识的在此刻一目了然,我也才忽然发觉,原来大家不是全都互相认识的,聚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们的共同好友,小老头。 明明是大部队上山的,回来的确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按照我们老家的习俗,送葬回来之后是要吃一块放在大门口的小圆饼干的,没想到失去了这么多亲人的我竟然是第一次体验。 小饼干可能是由于放在外面时间太长的原因,有些潮了,特别软,但我竟觉得很好吃,不知道是因为到现在都没吃饭的缘故,还是我是真的没心没肺。 因为我尝试过哭的,在火化的时候,在哭丧的时候,在送葬的时候,我都试图哭过,可我却一点都没有哭出来,不以mama不喜欢看到我哭为借口的话,可能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白眼狼。 或许也只有刘泽洲相信我失去的是我最爱的mama吧,其他人可能觉得我只是个连自己亲妈去世都无动于衷的冷漠怪人吧。 送走了最后的一波人,包括刘泽洲,我们爷仨还有我姐夫(吐吐一直在大舅妈家)就围坐在了炕上,正是炕的中间,mama一直躺着的地方。 姐夫给小老头扒了一个刘泽洲买的橙子。 小老头吃上一口,竟然不自觉的惊讶道“这橙子还挺甜。” 我看着小老头开心,我心里也是开心的吧,看着大家都像是正常人一样聊着天,我也半开玩笑的倜傥,“这还得是大姑爷子扒的橙子甜啊。”只是单纯的希望大家不要沉浸在悲伤中,我注意着每个人的情绪。 “不是,小二儿你总搁这斤斤计较的干嘛啊,今天人多我没说你呢,那你大姨家困难成啥样了,衣服给你大姨几件能咋的,好好的衣服非得全烧了,现在又来挑上我了,和你那死妈一样,那心眼都没有那针眼大。”小老头一口吞了剩下的橙汁,厚厚的嘴唇不停的哆嗦,“我这几天那嘴里全是泡,能吃出来啥味儿,一句两句话在那上纲上线的,就是个欠打的玩意儿。”
我一下子呆在那里了,空洞的眼神夹杂着一丝希望看向我的jiejie,那个在小老头不给我学费时候,主动给我出了一学期学费,在我上大学给我买电脑,像我第二个mama一样的jiejie。 她也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吃着橙子,“小二儿这样,还不都是我妈惯的,不舍得打不舍得骂的,养成现在这样猴脾气,等明天最后一波事情办完,人都走完了,你想咋打她没人拦着,就这两天她的表现,我也想打。” 我的眼神中最后一点希望的光也暗淡了下去,黑漆漆,空洞洞的,我不懂,怎么一句玩笑话就成了这个样子,童年的记忆在此刻迸发,我记得一条下坡的路,小老头一脚一脚的踢着我前进,那一年我六岁,只是因为我走的慢,…… “对不起。我先去睡了。”我机械性的说出这几个字,四肢有些僵硬,但也强迫自己快速出了这间屋子,今天我在中间屋睡。 后面他们好像还说了什么,是研究怎么打我还是如何,我根本听不到心里。 来到中间屋的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两边的门紧紧的锁起来,也没有开灯,也没有整理被褥,只是迅速上了炕,爬到墙角,双手紧紧的抱住双腿,蜷缩着。 由于中间屋常年不住人,一直以来便是没有窗帘的,所以即使没有开灯,月光也足够了,我偏头看着窗外,喃喃自语着“mama,你说现在现在高悬的是大猫还是二猫呢。” 不知不觉的,膝盖竟然潮湿了一大片,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次,我真的哭了…… 也许只有在这一刻,我才不用做懂事的大人,去考虑别人的喜怒哀乐,我只是一个刚刚失去mama的小女孩,也是这一刻,我意识到了,这世上再没有人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