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五十二章
徐孟家的饭虽然好吃,但是掺杂进去别的东西之后就不那么好吃了。 当她骑上马,驰进寒风中时,这种感觉就更加的明显而强烈。 那股曾经悄悄拉扯她的,轻柔而隐秘的力量从她周身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寒冷而真切的世界。 【你没有劝我,也没有提醒我。】她忽然想起来,指责了黑刃一句。 黑刃十分巧妙地推卸了责任,【这只是另一种选择,谈不上善恶,我为什么要劝阻你?】 【我终究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那你可得小心些,】黑刃不怀好意地说道,【这座城,这个郡,这个州,这个王朝,你找得到的认识字的人,就一定是世家出身,也就是说,你和全天下的知识分子都不是一路人,你和全天下的官吏都不是一路人,你和全天下的……】 【……快收了神通吧,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黑刃不絮叨了,它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又变得十分欢快起来。 【但没有关系,你总比别人有更多的试错机会。】 “郎君今日回来得这么早?在徐公处未曾久坐?”这是田豫。 “有什么不快之事吗?要我们替你出气不要?”这是太史慈。 “徐公家的饭菜虽好,但他还想给我说亲,我赶紧就逃回来了,其实也没有吃饱。”这是陆悬鱼。 另外两个人面面相觑,“我令仆役去做些吃食端上来。” “天气这么冷,”她说,“来吃个古董羹吧。” 来份手切羊rou,来份菘菜,来份豆芽,再来份干菜,豆腐要嫩嫩的,切好了装盘一并送过来。当了将军就是好,这些事只要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就有人先将火锅支好,再将洗净切好的各种食材一盘盘摆上。天冷须得喝热酒,筛好烫过的酒再来一壶,这个感觉就特别的对劲了。 “须臾间也过了半岁,”田豫十分感慨,“我原本以为南下徐州会水土不服,现在看来倒还好,多亏郎君,使我不留憾恨。” 于是大家推杯换盏,喝了一轮酒。 “我原本以为南下徐州要和袁术大打一场,”她说,“看起来坏成曹cao那样的还是少数。” 大家觉得也挺对劲,于是又喝了一轮酒。 “不错,江东英杰不可小觑,我平生鲜见此等敌手,若有机会,还真想再与他再打一场!” ……这是太史慈。 这次她没举起酒盏,而是有点不服气,“你不就是说江东孙伯符么?比我如何?” 太史慈那张十分英气的脸突然一白。 “他怎么能和贤弟比呢!”他说,“他只不过是英杰,贤弟已是天人了!” ……咳。 田豫迅速地换了一个话题,“据我所知,郎君确实还未成亲,为何不听一听徐公之言呢?” “我为何要听呢?” “郎君若是家中已无长辈,写信询问主公意见也好,”田豫说,“若郎君长留广陵,寻一门好亲总归是有助益的。” “国让说得这么老练,好像对娶妻这种事很了解啊,”她问,“你娶媳妇了吗?” 不知道是热气熏蒸的,还是酒劲上来了,田豫一下子脸红了。 “我这是为郎君好!提我做什么!”他面红耳赤地嚷道,“我这几年跟随主公,四处奔波,哪有心思安置家室!” 她冷静地指了指,“你脸红了。” 于是田豫的脸更红了,羞愤得差点离席而去,还是太史慈给他拖回来的,当然拖回来后没忘记哈哈大笑一顿。 “你这样,”她说,“倒让我想起一位朋友。” “哪一位?” “你不认得。”她夹了一筷手切羊rou,蘸了蘸胡麻酱,塞嘴里嚼一嚼咽下去,正准备再喝一点酒时,发现盏中只剩了半盏残酒。 于是她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近况如何。” 今岁江淮区域雨水充沛,但不代表北方亦是如此。 或许汉祚当真将终,许多人这样窃窃私语。因为在连年征战的北方大地上,今岁除去战乱与瘟疫,又增添了干旱和蝗灾。 那些铺天盖地的死亡使者遮蔽天空,席卷而至,决绝又酷烈地吃光了地表以上的每一寸草,每一片叶,所至草木不留,田稼食尽。百姓们也许会捕捉到一点蝗虫,将它烤一烤,然后忙忙地吃下去。但蝗虫来得快,去的也快,谁又有什么本事能将它们大量捕捉,留下来当储备粮呢?因此留给百姓的仍然是无边无际的荒芜和死亡。 好在蝗虫吃光了地上的草木,地下也仍然能挖出草根草籽,于是在这样一个寒冷而干燥的夜里,能喝一碗切碎的草根熬成的粥,也算是极其难得的享受。 亲兵将勺子伸进陶锅里转了转,尤其是底部,捞上来尽可能多的草根,倒进碗里,从而让这前两碗粥尽量地浓稠些。这种行为略有点不公平,但其余士兵没有一声抗议。 因为那两碗草根粥被置于餐盘上,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帐前。 高顺端起了其中一只碗,刚准备吃饭时,却发现自己的同袍在发呆。 “文远?” 离开长安已有两年,这两年的时光太过酷烈,在所有人的身上都留下了不同的痕迹,在张辽身上则尤其明显。 当他们还在长安时,高顺眼中的张辽是个沉稳果决,但不失锐气的少年,而现在的张辽似乎长高了一点,但也可能是因为他瘦了很多的缘故。 他的眉目间总是带着一股冷峻之气,看向他人的目光也总会带上一点审视。他整个人变得沉默而冷硬,不再是当初爱说爱笑的少年人。 但张辽此时盯着远处那一轮月亮在发呆,而且神情里带着些让高顺有些熟悉的东西,他猜测他是想到了什么人,什么事,或者什么地方,因此才会那样怀念。 但在他唤了第二声时,张辽已经迅速回过神来,这个穿着一身破旧铠甲的青年武将难得地笑了笑,端起了那碗粥。 “我刚刚想起了一个人。” 高顺并不意外,“嗯?” “你还记得么,陆悬鱼。”张辽说,“一别快两年了。” 这位不苟言笑的武将有点意外,但点了点头。 “我记得,听说将军原本想带上他,但他拒绝了。” “我觉得他拒绝的对。”张辽突然这么说。 这话高顺一时有些不理解,皱了皱眉,“为何?” “我当初见他剑术高明,人品又出众,所以费尽心思想拉他至将军麾下。”张辽用勺子搅了搅那碗粥,舀起来满满一勺,吞了下去。 味道既腥且苦,还带着一股充满口腔的涩意,而且不能嚼,因为那草根实在太韧,怎么嚼也是嚼不烂的,还不如将这道工序交给伙兵,让他们尽量将这些草根切碎,捣碎,然后尝也不尝,嚼也不嚼地咽下去。 “你还记不记得,”他说,“那年元日岁除,将军说让大家投壶取乐,若能投掷百数以上,随便求什么奖赏都好?” 于是高顺也露出了一个微笑,“我记得,他求了羊腿。” “他后来扛走了一头羊!”张辽立刻更正道,“我亲眼见的!” 两个人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手中从来没好吃过的草根粥更不好吃了,于是心里不约而同地想:陆悬鱼还是比他们要机灵一点。 什么金玉珍奇能比得过一头羊呢? “他选得不错。”高顺最后如此说道。 “所以我想,他不愿从戎,也是不错的,凭他的本事,他便是当个猎户,每日也能打些野兽,用皮毛换些粮米油盐来。”张辽出神地想了一会儿,“若他跟着我们来了这里,便也要一起挨饿,这岂不是我的过错?” 那种怅然来得有些奇怪,高顺想,虽然道理是不错,但大丈夫欲取功名,挨这几顿饿算得了什么?哪里就至于让张文远心疼成那个样子? 虽然觉得张辽那幅神情很怪异,但高顺决定当作忧心战局来看待。 “我们挨饿,曹cao也要挨饿。”高顺语气坚定地说道,“再等一等便好了。” ……曹cao其实没有挨饿,但他吃得也不怎么好。 他面前摆着一碗小米粥,两碟干菜,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对于这位从小到大没挨过饿的三公之子,吃这样的饭食是很难熬的。但灯火下的这位兖州之主面色平静,他端起了小米粥,用勺子舀了一勺尝了尝,觉得冷热正好,便慢慢地喝了起来,时不时夹起一块干菜,塞进嘴里。 他这样吃着不见一丝荤腥的晡食时,帐外飘来了一丝热气腾腾的rou香。 兵士们在忙着捞rou吃,热气腾腾的rou汤上还漂着油花,闻起来真是香极了。当然,他们久战劳苦,又断粮数日,大快朵颐一顿没有丝毫问题。 营中到处都是这样快乐而放松的景象,只要一小块麦饼,一大碗rou汤,里面再放进去一块rou,最好是连肥带瘦的,就可以获得一夜的饱足,谁不感激明公的恩德呢? 火把后面,两位文士站在暗处,静默地看着这一切。 “明公已十数日不曾沾过荤腥了。”那位年长些的文士突然开口。 年轻些的文士沉默了一会儿,“他此时一定吃不下。” 这句话令这片角落又一次陷入可怕的沉默之中。 “他们都是我的父老,许多人都曾与我相熟,”那位年长的文士说道,“东阿百姓对明公一片忠心,天日可鉴。” 这句有些突兀的话语在年轻文士的眉宇间显出了奇异的效果,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又突然将眼帘垂下。 “所以,何必愧疚?”程昱和缓地说道,“他们必定也不会怨恨曹公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三国志魏书·程昱传》:初,太祖乏食,昱略其本县,供三日食,颇杂以人脯,由是失朝望,故位不至公。 感谢在2021-10-1416:39:04~2021-10-1419:3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喵喵喵喵喵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504439、尼古拉斯20瓶;睫、刚吃了几块豆皮10瓶;团绒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5/75035/2251728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