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盖棺论定
赵谊作为慎凡的儿子，向来对父亲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忤逆，可这一刻他却说道：“我也要见高大哥，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谁又能相信他真的死了！” 赵谊语气激动，仍然不能接受高凌升已经离去的事实。 慎凡喟然长叹道：“罢了，你们去吧！” 宁兰心闻言，把一只手放在了门框之上，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却犹豫着不能轻易推开房门。因为宁兰心知道，接下来要见到的一幕，会深深刺痛自己的心。 她很有可能，不能接受所看到的一切。 众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有催促，更没人会去打扰宁兰心。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高凌升的离去，心里最痛苦的不会是他们这些朋友，而是和高凌升有着死生契阔，夫妻之约的宁兰心。 宁兰心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房门。高凌升的房间不大，房门打开之后，便是一览无余。高凌升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躺得极为板正。 他的身上盖着被子，好似只是睡着了一样。 “高凌升？”宁兰心轻轻唤道。可四下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音。直到这一刻，宁兰心都还是不愿相信高凌升已经远去。她不停地在心里欺骗自己，他只是睡了过去，或许下一刻就会醒来。 跟随着宁兰心的步伐，众人走进了房间。宁兰心这一次没有任何的犹豫，她直接掀开了盖住高凌升身体的被子。 一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管铁撼山描述得有多么到位，却总比不上亲眼见到高凌升身上的伤口来的震撼。高凌升的胸口居然真的被开了一个血窟窿，此刻血已流干，伤口周围的皮rou尽是一片死白。 只看了一眼，宁兰心就觉得这个伤口好似也长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那一瞬间她甚至喘不过气起来，有一种心肝被人挖空的错觉。 宁兰心轻轻给高凌升盖好了被子，她握住了高凌升的手。 冰凉的掌心飞速蚕食着宁兰心的体温。 “我想和他单独待一会儿！”宁兰心的语气十分平静，可就是这份平静，反而让众人觉得心惊rou跳。 房门啪地一声闭合，除了宁兰心，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独自面对着高凌升的尸体，宁兰心的目光不住在高凌升的眉眼之间打量。高凌升眉头舒展，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睡得竟是如此得安详。 宁兰心凝眸，想要把高凌升的样子深深镌刻在心中。 宁兰心的爹娘走得早，诚然宁兰心十分爱她的爹娘，可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再次回想起自己爹娘的脸，竟是如此得模糊不清。 时间，会抹掉关于一个人所有印记。包括他留下来的东西，甚至包括他的容颜。 或许再过几十年，宁兰心会彻底忘记自己爹娘长什么模样。同样，总有一天，她也会忘记高凌升的样子。余生便连回忆，也成了一种奢望。 纵使相逢应不识，生者和逝者，迟早会走到这般境地。 “高凌升，我恨你！” 这是宁兰心对高凌升说的最后一句话，像是为他们的爱情故事，画上了不圆满的句点。 离园之中热闹起来，灵堂已经搭好，四处挂满了白色的帷帐。有人把铜钱丢到井水之中“买钱”，取一碗井水，分三次抹在高凌升的额头和双臂，寓意洗澡净身，干干净净离开人世。 然后方可进入棺木，将棺木置于灵堂正中，棺前桌案之上燃起长明灯烛火，棺头亦点一盏油灯，俗称“点脑头火”，可指引亡灵，黄泉路上不会迷失方向。 桌案之下铜盆取火，燃烧香烛纸钱，供吊唁者祭奠。 宁兰心穿一身白色孝袍，守在铜盆之前，保证长明灯不灭，香火不断。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宁兰心素面朝天，楚楚可怜，加之一身白衣，便如海棠卧雪，更显素净动人。 “宁师妹，我来给高师弟添一扎纸钱。” 宁兰心行尸走rou般抬起头，却见来人是苏少游。 苏少游看着一身孝服的宁兰心，表情中满是复杂和不理解。 宁兰心点点头，却没有力气开口。 苏少游将扎堆的纸钱丢进铜盆之中，火焰迅速高高燃起，照亮宁兰心憔悴的面容。 苏少游叹气道：“我和高师弟虽然时常有不愉快，但人死为大，我也希望他一路走好。” 见宁兰心没反应，苏少游终于还是问道：“听说你...准备为他守节？” 宁兰心看着铜盆之中闪烁跳动的火焰，半晌才道：“多谢你对我家夫君挂念！” 苏少游一愣，怅然若失道：“同门相惜，高夫人客气了！” 苏少游在高夫人三字之上咬字极重，这一句话代表了许多。是不甘，是不解。同时也是释然，是放下。 苏少游默默等待纸钱燃尽，他道：“还请节哀，保重！” 苏少游言罢，挥袖而去。转身的瞬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表情由凝重变成了释然。 姜婵也换了一身白衣，亲手为高凌升焚烧纸钱。 灵堂之中，只有火焰被风出动发出的呼呼风声，没有人交谈，没有人哭泣，一切都如梦似幻，不像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可这就是人最真实的痛苦过程，从一开始的不敢相信，到一瞬间的撕心裂肺，到最后眼泪流干，成为空有一副皮囊的躯壳。 慎凡拿出七根钉子，命人盖上棺盖。 两名男弟子分别从两头搬起棺盖，就要盖在棺木之上。一直都表现得比较冷静的赵谊，忽然发了疯一般冲了上去，他死死抱住搬着棺盖那名男弟子的腰肢。 赵谊眼泪纵横，他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不要！我不要高大哥走！你们都给我滚开！” 赵谊毫无章法地对着那两名弟子拳打脚踢，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众人的表情，可他清楚知道，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 慎凡咬着牙吩咐道：“把他拉开！” 几个人上来拉开赵谊，棺材盖子缓缓朝着木棺压了上去。 赵谊奋力挣脱开束缚，飞奔上前直接用身体压在棺木之上，阻挡着不让众人盖棺。 “高大哥没死，他只是睡着了！” 几人想拉开赵谊，可赵谊双手死死抓住棺木边缘，他的指甲陷入木棺之中，棺材上的木刺刺入他的指甲皮rou，点点殷红渗出。 慎凡不忍地闭了闭眼，他冷声道：“拉开他！” 几名男弟子合力，竟无法撼动赵谊分毫，这时铁撼山上前，一把掐住赵谊的脖子。赵谊在铁撼山巨大的手掌之下，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再没有任何力气。 慎凡对姜舟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他调整心绪，朗声说道：“凌升吾徒，为救同门师侄而死。持剑立道，无愧天地。英魂已逝，千剑齐哀！” 慎凡强忍住眼眶之中的泪水，抽出长剑道：“敬吾同袍，一路走好！” 所有人跟着抽出长剑，齐声诵道：“敬吾同袍，一路走好！” 所有人双手握剑，将剑锋端正立于胸前。众人微微低头，以示对逝者的尊重。 慎凡高声道：“封棺辞世！” 慎凡说罢，亲自为高凌升的棺木打上七颗钢钉。他左手持钉抵在棺材边缘，右手高高抬起，以掌击钉。每一掌下去，钉子便进去一分，几掌之后，钢钉被牢牢嵌入棺木之中。 掌心剧痛传来，却抵不住慎凡的心中之痛。 世人常说盖棺论定，棺木一封，一个人的一生，也就至此而终。功过是非，皆为定数。 可高凌升真的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