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孕妇学员
公交车到达后湖站就不继续前行了。这里是终点站,同时也是开往孝天火车站的起点站。 在司机和售票员的喊叫与催促下,公交车上的乘客一个跟着一个下车。身怀六甲的方红梅拎着鼓囊囊的黄提包,夹在人们中间走下公交车,站在路边四处搜寻了望,没有发现认识的熟人。 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孤身一人开始往城西方向走。 这次面授学习的地点是孝天地区教师进修学院。方红梅已经在那儿参加过一次面授,对行走的路线是熟悉的,也知道那里距后湖站还有四里路,因此特别希望遇到同学或熟人,让别人帮忙她拿东西。 她怀有五个多月的身孕,空手走路就感觉特别吃力,更别说提着这么重的行李。她走一会儿,歇一会儿,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路上竟然连一张熟悉的面孔也没有遇见,看来她今天不怎么走运。 找到女生宿舍,方红梅发现同室而居的全部是外县的女学员。 王莉家在这个学院里,她肯定不会住学生宿舍。岳小晶和池中月呢?她们都在孝天城工作,未必也住在自己的家里,早晚两头跑? 产生这个疑问后,方红梅也没打算去找她们。肚子早饿了,她得赶紧去学生食堂打饭。 打饭首先得买餐票。餐票又分菜票和饭票,菜票用现金买,饭票用粮票换。两种票证都是厚纸印制的,跟火车票大小差不多,但没有火车票硬。菜票的计量单位是元角分,与人民币相同;饭票的计量单位是斤或者两,与粮票保持一致。计量单位不同和纸张颜色不一样,是区分饭票和菜票的标志。 这次面授学习时间共十天。方红梅考虑到自己近段日子饭量明显增大,所以打算买十斤饭票和八元钱的菜票。每天一斤主食加八角钱的菜,应该差不多了。 她把钱和粮票递进售票窗口,接过一大摞票证,顾不上清点,就急匆匆地去买饭菜。到卖饭菜的窗口才发现,她手里只有八元钱的菜票,没有饭票。 方红梅赶紧回到售票窗口,向售餐票的老头儿说明情况。 老头儿瞪了她一眼,矢口否认。并宣称,他卖了这么些年的餐票,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方红梅急得没有办法,几乎要哭出来了。 正在这时,杨保胜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他拿着碗筷和餐票,看来也是来打饭的。杨保胜不是函授学员,他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这里进修。”似乎是为了回答方红梅的疑问,杨保胜主动介绍说。得知方红梅与老头儿之间的餐票纠纷,杨保胜叫方红梅不要着急,先用他的饭票去打饭。吃完饭之后,他再来想办法帮忙查找。 两人于是去买好饭菜,坐在一张桌子上,边吃边聊。 杨保胜是今年九月份来这儿脱产进修的,两年时间,毕业后可以领专科文凭。 “你路子真大!”方红梅不无羡慕地说,“像我们这些没有门路的人,想弄到脱产进修指标,简直比登天还难。” “也谈不上路子大,机会好而已。”杨保胜谦虚地说,接着又转移话题,“王加根现在怎么样?又发表了不少小说吧?” 方红梅于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王加根的现状。特别提到了他前段日子的病情,流露了自己对加根身体状况的担忧。 “吉人天相!”杨保胜乐观地安慰道,“他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他把碗里的饭扒完之后,去水池里把碗筷洗干净,就进入食堂里面,找到司务长,说明了方红梅买餐票时出现差错的情况。 司务长于是来到售票处,让售餐票的老头儿盘点当日的现金、粮票及餐票。结果,正好多出了十斤饭票。 老头儿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十斤饭票交给了方红梅。 方红梅从中拿出四两还给杨保胜。 杨保胜说什么也不肯收。 方红梅强行把饭票塞在他的手里,就先行告辞离开了。 回女生宿舍的路上,方红梅情绪低落,心情糟糕透顶。 自己怎么总是这么粗心大意呢?刚报到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次面授安排有《中国古代文学》和《文学概论》两科结业考试。接到通知时,方红梅就比较担心,因为这两门课程涉及的内容比较多,老师讲课时进度拉得很快,有时笔记都记不全。布置的练习题也有两大本,她还没有做完。看书复习这段日子,又赶上她怀孕,加上单位和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她总也静不下心来。 一个月前,也就是方红梅收到面授通知的那一天,她突然感觉到了明显的胎动。尽管非常轻微,但她可以知道胎儿的方位,准确地数出小东西跳动的次数。一个新生命在她的身体里孕育,而且是她和王加根爱情的结晶。想到这一点,她真是激动万分! 随着时间的推移,胎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小家伙在她的肚子里闹腾,翻身、伸胳膊肘儿、踢腿,对着zigong壁拳打脚踢。 “动了!动了!”每逢此时,方红梅就喜出望外地告诉王加根,兴奋得满脸通红。 王加根赶紧跑到老婆身边,掀起她的上衣,把耳朵贴在那圆西瓜一般的肚皮上,用心谛听。有时还自作多情地与他们的小宝宝讲话,开几句玩笑。或者把手掌盖在方红梅的肚皮上抚摸,就像如来佛掌控着大闹天宫的孙悟空。 为了小生命的健康,方红梅也开始注意饮食了。按照书上说的,多吃新鲜蔬菜和水果,补充维生素,多吃鸡蛋和瘦rou,以及花生之类的干果。听牌坊中学有经验的中老年教师讲,筒子骨营养价值高,骨髓多,吃了补钙,尤其适合孕妇。逢到王加根上街买菜时,她就嘱咐他去找这种三角钱或者四角钱一根的猪骨头。 筒子骨洗净之后,用刀背从中间敲断,扔进土陶瓦罐里,上适量的水,搁在蜂窝煤炉子上。先用大火把水烧开,加入萝卜、莲藕或者海带一起炖,然后关上炉子下面的进风口。再就可以百事不管,安心地去上班,或者干其他的事情。几个小时之后,家里就会飘散着骨头汤的rou香。打开瓦罐的盖子,加点儿食盐里面,就可以开始享用了。 喝筒子骨汤,应该算是方红梅怀孕期间最享受的事情。按照他们的经济条件,也力所能及。不过,家里的零食的确少得可怜。像饼干、蛋糕之类的副食品,他们买得很少。 逢到王厚义来学校看他们,带来花生、红苕之类的自家出产,才能为方红梅备点儿零食。花生炒熟,装进密封的塑料袋摆在床头。红苕洗干净蒸熟,装一小筲箕放在厨房的碗柜里。 方红梅一旦饿了,或者馋嘴想吃东西了,就去剥一把花生,或者啃两个红苕。花生很脆,也很香。红苕虽然味道不错,但干巴巴的难以吞咽,经常噎得她胸闷气短、白眼直翻。 这两样东西也不是经常有。一旦吃完了,王加根又不愿意回王李村拿。搞不清是什么心理在作怪,王加根似乎总是怕回王李村。每次都要方红梅左说右劝,做好半天的思想工作,才万分不情愿地动身。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别人家的儿媳妇怀孕时,当老人的送鸡鸭鱼rou,送整筐的鸡蛋,我吃点儿花生和红苕未必就过了分?”方红梅真的有点儿想不通,有时还会无端地伤起心来,平白无故地流眼泪。 怎么搞的?感情一下子变得如此脆弱?明知道哭泣对胎儿不好,可又难以把控。该不会是要出什么事情吧? 方红梅身子一天天笨重,但家务事又还是得做。再也不能像以往那么干净利落、做事麻利了,行动只能慢吞吞的。蹲下身子时间稍微长一点儿,就感到腰疼,肚子里面不舒服。哪怕是弯腰做事情,也感觉特别不方便,难受得很。记挂着面授和考试,强迫自己拿起书本,可看不了几页,脑子就会犯迷糊。勉强往下看,看了半天也不知看的什么内容,有时连看到哪儿都忘记了。 有一天,方红梅的下体突然莫名其妙流起血来了。 这显然不是月经,没有听说孕妇还来“好事”的。她慌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既担心流产,又担心对胎儿有不利影响,导致胎儿畸形。她想去花园区卫生院检查,又怕医生敷衍塞责,打两针黄体酮了事。农村乡镇卫生院医生平庸的医术和不负责任的作风,早已让她领教过了。她既鄙夷,又讨厌,不愿意劳神费力跑去跑来,白花钱。算了,等到孝天城面授学习时,去孝天地区中心医院检查吧!这事她瞒着王加根,没有让他知道。 王加根那段日子正犯牙周炎,整天疼得哼哼唧唧,虚弱的体质让人担心。他晚上睡觉总是出虚汗,隔不一会儿就往厕所跑,完全不像个年轻人!身上瘦得皮包骨头,脸上一点儿rou也没有。有时打个哈欠下巴就脱了臼,好半天复不了原。 唉,生活条件太差了,营养供应不上啊! 紧接着,又卷入了繁忙的期中考试。出题目,刻钢板,印试卷,监考,阅卷,汇总分数,排名次……从早到晚忙得晕头转向。特别是阅卷那几天,牌坊中学每天都停电。为了赶时间,夫妻俩借来学生晚自习用的煤油灯,接连几天加班,开夜车到晚上十一二点。因为劳累,方红梅感觉腰酸背痛,疲乏至极,下体又不间断地流血。也不是特别浓,淡淡的,像是血水。 她再也不敢瞒王加根了,吞吞吐吐地向他说明了实情。 王加根一听,大惊失色。 他赶紧推出自行车,带上方红梅就往花园区卫生院跑。 结果,花园区卫生院妇产科医生全部下乡搞计划生育,现场结扎去了,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又翻过花园火车站的人行天桥,前往孝天市第二人民医院。 市二医院妇产科医生问过病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非常热情地建议方红梅做B超。 医生说,B超是市二医院刚刚买回来的新机器,能够把人的五脏六腑看得清清楚楚,肯定能查出胎儿存在什么问题。
“做一次B超多少钱?” “十元。” 方红梅一听,转身就走。 王加根说,十块钱就十块钱吧,做一个还是放心些。 方红梅坚决不肯,认为医院纯粹是宰人。她说,就是做B超,也到孝天地区中心医院去做,反正过几天她就要去孝天城面授的。 结果,孕检他们无功而返。 这几天,血水还是不间断地往外渗,胎儿又每天动个不停。也不知小东西是高兴了,还是身上有什么毛病。 唉,养个孩子真是让人cao心啊!什么时候去地区中心医院检查呢?后天就要考试了,是考试前检查?还是考试后检查? 方红梅举棋不定。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她已经回到女生宿舍,碰到了池中月和岳小晶。 岳小晶见方红梅挺着个大肚子,笑弯了腰,揶揄道:“你不是说函授毕业之后再怀小孩么?怎么食言了?” 方红梅无言以对,红着脸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她又转移话题,问她俩什么时候来的,住在哪间宿舍。 池中月说,她们两天前就来了。 因为对这次考试不放心,她们提前到地区教院来复习。安陆县的几个女学员也是提前来的,和她们住在一个宿舍。 听到这儿,方红梅心里更是一阵发慌。 大家都这么卖力,而她接二连三出状况,刚才又遇到买餐票扯皮的倒霉事。这次考试恐怕凶多吉少。 与岳小晶、池中月分手后,她迅速回到宿舍,想抓紧时间看书。同宿舍的其他女生全部来自应城县,几个月没见面,大家又天南海北地聊天,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嘀嘀咕咕,直到很晚才安静下来。 从她们的交谈中,方红梅听说应城有个女生为了结婚,已经退出了函授学习。她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子。 下一个退学的,会不会是她方红梅?不!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要坚持下去,一定要拿到本科文凭! 下半夜,外面突然起风了,接着又噼噼叭叭地下起了雨。气温瞬间下降了许多。方红梅肚子里的胎儿手舞足蹈起来,在她的身体里活蹦乱跳,也不知是因为不适应新环境烦躁不安,还是因为刮风下雨兴奋不已。小东西这么闹腾,方红梅完全没有办法入睡。 天麻麻亮时,她感觉肚子特别饿,但身边又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只得起床倒了杯白开水,勉强喝下几口,等待着食堂开饭。 因为是考试的前一天,没有安排授课,大家自己复习。天这么冷,方红梅本来准备呆在宿舍,偎在被子里看书,结果,同宿舍的女生们进进出出,打打闹闹,吵得她脑袋都要炸开。 她又不好意思说别人。惹不起就躲吧!还是闪到教室去。 坐在教室里,她没一会儿就感觉腰疼背胀,不停地在椅子上扭动身体。隔一会儿就想上厕所。小家伙也不老实,时不时地动弹。这受的是什么罪啊!她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终于开始考试了。 第一科是她最担心的《中国古代文学》。结果答题还比较顺利,大部分知识点她都复习到了,估计及格没问题。反倒是《文学概论》让她丧失了信心。这科试卷客观题少、主观题多。选择、判断、填空题占比不到百分之三十,而论述题就有六十五分。因为不知道标准答案,方红梅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胡乱作答,无法判断对错,对自己能否及格完全没有把握。 女学员们聚在一起议论考试情况时,岳小晶和池中月却认为《文学概论》比较简单,因为论述题她们都在《电大文科月刊》上看到过。那本刊物是孝天市函授站辅导员提供给她们的。 “我怎么没有看到那本刊物?”方红梅有点儿不快地问。 “你没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也不知道你想不想看呀。”岳小晶和池中月异口同声地回答。 借口!说白了,还是女生之间的嫉妒心。你怕我考好了,我怕你得高分。彼此之间搞信息封锁。 方红梅并没有把这层纸捅破。考都考完了,再去互相埋怨又有什么意义呢?考完了就放下,能不能及格听天由命。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去地区中心医院做检查。小宝贝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我们的小宝贝健健康康,其他所有的事情都不值一提。 迎着早晨初升的太阳,红梅慢腾腾地步行,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孝天地区中心医院。当她把自己的情况陈述完之后,医生又让她躺在床上,认认真真地进行了检查。 最后的诊断结果为:一切正常。 她主动提出做B超,医生却认为没有这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