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假日父女
王加根已经明确了这个暑假的目标,那就是保证欣欣吃饱、睡足、玩好,让她免受蚊子叮、虫子咬,再就是治好她身上的痱子、疖子和红疙瘩。 隔壁只有程芸和乐乐母女俩。 程彩清带着欢欢去哈尔滨了,据说是去看在那里打工的他弟弟和弟媳。程芸会骑自行车,但不敢带小孩。很少看见她去花园镇,也不知她和乐乐的一日三餐是如何解决的。有时看见王加根带着欣欣去街上买菜,她很想让邻居帮忙带一点儿菜回,可自那次吵架之后,两人一直没有交过言,猛然间她也开不了这个口。 偌大个学校,只住着两户人家,只有两个大人和两个小孩子,程芸有时感觉很寂寞,觉得乐乐太孤单。有时看到欣欣一个人在门口玩,她就拿出家里的玩具,或者饼干之类的吃食,引诱欣欣,叫她去和他们家的乐乐玩儿。 看到程芸的这一举动,王加根心里疙疙瘩瘩的。 他没有像方红梅那样强行阻止欣欣,反正欢欢不在学校,欣欣也不会受欺负。他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欣欣要去就让她去吧,反正小孩子都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 天气太热了!欣欣身上长满了痱子、疖子和红疙瘩,没有一块光滑的地方。每天洗澡时,王加根总是把她泡在脚盆里,用温水反复地擦洗。欣欣也特别喜欢洗澡,一入脚盆,便站在里面又蹦又跳。坐在盆里也不老实,双手不停地拍水,搞得地面一片汪洋。 热水完全变成凉水后,王加根再把欣欣从脚盆里面拔起来,用干浴巾一裹,扔到床上。然后,从头到脚给她擦“老马入和”冰片粉。直到把她擦成个“白娃娃”,再才放下蚊帐,用蒲扇赶走蚊子。打开落地电风扇,对着帐子里面吹。 有一天,半夜里突然下雨了。 天气转凉,而电扇还在呼呼地转。凌晨四五点钟的样子,王加根迷迷糊糊中听到“哗啦”一声响,又闻到一股臭味。拉开电灯一看,欣欣拉粑粑了,床上到处都是黄色的稀屎。 他赶紧抱起女儿,先用干尿布擦她身上的脏物,再把开水瓶里的热水倒入脚盆,用塑料桶里的冷水兑成温水,然后把她放在脚盆里清洗。整个洗的过程中,欣欣一直闭着眼睛,还没有睡醒。全部洗完后,她才睁开眼睛,瞄了瞄爸爸,又很快闭上眼睛,随爸爸怎么去弄。 王加根把她洗干净之后,用浴巾裹起来抱在怀里,面对席子上那一长条稀屎,却不知所措。用卫生纸擦,恐怕一卷都不够,还未必能够擦干净;掀掉席子吧,又没地方冲洗。 犹豫了一会儿,他把欣欣放进小摇车里躺着,找来一条旧毛巾,在脚盆里打湿,用湿毛巾清理床上的稀屎。他一把一把地抓起来,捧到大门外面,先在屋檐下的积水处摆洗,然后再在脚盆里洗过澡的水里搓一下。来来往往跑了好几个回合,才把席子上的稀屎清理干净。 他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重新把欣欣抱到床上,自己挨着她躺下。过了十几分钟,他正要入睡的时候,又听到“哗啦”一声响。 欣欣又拉了,毛巾被和席子再一次被金黄色的稀屎打中…… 王加根哭笑不得,真是一筹莫展。 他把被屎尿弄脏的毛巾被和席子掀到地上,选择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让欣欣继续睡觉。 欣欣倒安逸,拉完就睡,而且睡得还挺香。她才不管爸爸忙上忙下、忙进忙出、忙前忙后地折腾呢! 天亮后,王加根强行端屎端尿,又给欣欣洗了一个澡。 然后,把前一天的剩菜、剩饭、剩粥倒在锅里,加水一煮,马马虎虎地吃过“汤饭”,就抱着女儿去花园区卫生院看病。 经诊断,医生说欣欣是着凉了,肠胃出了问题。打了庆大霉素针剂,开了午时茶、氯霉素药粉和两种说不出名儿的药丸。 回家之后,王加根严格遵照医嘱给欣欣喂药,又控制她的饮食。 整个上午,无论她怎么哭闹,都不给东西她吃。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才让她喝了一点儿冲的奶粉。晚上睡觉时,欣欣两眼含泪,梦中仍然是一脸的委屈。 看着女儿可怜巴巴的样子,瞅着她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摸着她明显消瘦了的小脸蛋儿,王加根心里千刀万剐一般难受,泪水不由自主地漫出了眼眶。 “老天爷啊!我的童年够不幸的了,你怎么还要让这种不幸延续到我的下一代身上呢?” 王加根挨着女儿躺下,头枕着双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聆听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声,满脑子都是闹心的事情。 本来,他是想好了拿到大专文凭后,就去找花园区教育组长刘福民,要求调往桥西中学。 全区二十多所中学里面,只有那所学校离花园镇最近,方便送欣欣上幼儿园。他和方红梅商量过好几次,把调入桥西中学作为他们的奋斗目标——主要还是为孩子着想。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学考试又增加了一门课程。没有拿到大专文凭,便失去了向教育组领导提要求的资本。就算下次考试《逻辑学》能够顺利过关,拿文凭也是明年的事情。而方红梅本科毕业的时间更晚,必须等到一九八九年。唉!即使他们夫妻二人都拿到了大学文凭,能不能调动工作也很难说。 刘福民这个老狐狸,既势利又刁钻,更何况王加根在襄花小学教书时,因为他儿子偷钱买小人书的事情,把他给得罪了。如果没有那档子事,王加根很可能在襄花小学“戴帽儿”初中撤销时直接去了桥西中学。 这都是命。命里活该自己有这么一劫,注定他与桥西中学无缘。 教育系统内部调动这么难,而想离开教育界,去其他单位或部门发展,那更是难上加难。 王加根孜孜以求的文学创作,一直没什么起色。 那篇花一年多时间完成的中篇小说《房子儿子》,又被杂志社退回来了。读过编辑应付差事的评语,他感到特别的失望和伤心。 写这部四万多字的中篇小说,他不知熬了多少夜,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换来的却是这么几句不痛不痒的肯定,然后被“温柔一刀”地枪毙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未必我真的不是写小说搞文学的料子?不能说我不努力,不能说我不勤奋,与别人的差距究竟在哪儿呢?接二连三的失败究竟是什么原因?为提高写作能力,能够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可以做的我都做了。付出了那么多,怎么就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呢? 参加自学考试期间,王加根系统地学过文学理论知识,通览了外国文学史和中国文学史,阅读了大量古今中外文学名著,并熟记或背诵了其中一些脍炙人口的篇目。为积累素材,他坚持不懈地写日记、写读书笔记,到花园镇文化馆和孝天市师范学校图书室借书看,浏览报刊,摘抄精彩片段。学校教师们看过的旧报纸总是被他收集起来,查找有用的资料,用小剪刀裁剪下来,分门别类地粘贴在一起。 平常日子,只要大脑中闪现出亮点或火花,王加根都会不失时机地用文字记录出来。形式不拘一格,或诗歌,或散文,或随笔,或小说。为检验作品的感染力和效果,他还经常在教室里朗读自己的作品。 每逢此时,教室里总是出奇的安静。随着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学生们时而喜笑颜开,时而伤心落泪,时而叹息声一片,时而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他们都喜欢听王老师的小说。只要一看到他拿着手稿走上讲台,教室里就会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学生们如此喜欢的东西,怎么就得不到编辑的赏识呢? 因为作品难以发表,身边的文学爱好者都愤愤不平。他们有的把原因归咎于社会风气不正,认为文章发表不了是因为没有拉关系、走后门,没有请客送礼;有的觉得自己生不逢时,没有赶上大动荡、大变革的时代,生活过于平淡,难以写出惊世骇俗的作品,不可能吸引编辑的眼球,因此得出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作家”的结论;有的认为自己没有文学创作的天赋,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气候……于是,他们开始转向写通讯报道,写政论性文章,热衷于组建文学社团,想以此寻找到成功的捷径。当然,更多的人已经放弃了写作,或从商,或从政,或沉溺于扑克麻将,或游手好闲。
王加根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是因为他把写作当成了自己的事业,而不是追逐名利的工具。另外,他也是在兑现对爱情的承诺。 与方红梅恋爱时,他曾经信誓旦旦,要在文学创作上弄出点儿名堂。方红梅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选择他,很大程度上也是看中了他在这方面的才能。如果他不能实现自己的诺言,那就无异于一个“爱情骗子”。 王加根不改初心的动力,还有一部分是来源于他的学生。那一双双满含钦佩、羡慕和崇拜的眼神,那一句句略显幼稚的评语,使他一直相信自己离成功不会太远。他告诫自己绝不能半途而废。只要再咬着牙坚持一会儿,再努一把力,也许就会迎来黎明的曙光。 文凭没有拿到,可以继续考;作品发表不了,可以坚持写。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时间不等人。 欣欣一天天长大,已经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龄。牌坊中学离花园镇那么远,附近又没有幼儿园。怎么办?未必一直把欣欣关在这座孤庙一样的校园里,让她在没有小伙伴的大人王国里长大?这样对孩子的成长肯定不利啊! “去找你妈呀!送欣欣去保定上幼儿园。”方红梅曾经这样提议。 王加根没有做声。 从结婚到现在,他已经两年多没与母亲联系了。母子关系闹得那么缰,彼此都不愿意向对方低头。他怎么可能再去求白素珍呢?况且,就算他提出这种要求,白素珍也未必会答应。 “俗话说得好,嫌子不嫌孙。”方红梅继续论证自己的观点,“不管怎么讲,欣欣总是她的亲孙女吧!孩子从小到大,她没有尽一天当奶奶的责任。我们现在又的确无路可走,她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王加根没办法反驳,也没有答应去保定,甚至连信也没有给母亲写。他抹不开脸面,不愿意低三下四地去求白素珍。 ……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闪电和雷鸣。借着闪电的亮光,王加根凝视着睡梦中的女儿,泪水滴滴答答地掉在床单上。 离下半程补课开始还有十多天,干脆利用这段时间去一趟保定吧!王厚义、胡月娥和岳父母都指望不上,现在只有白素珍具备那条件,我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说不定母亲动了恻隐之心,会同意帮我们带欣欣,让她在保定上幼儿园。 什么脸面不脸面!是自己的脸面重要?还是女儿的前途重要? 有了欣欣之后,王加根越来越深切地体会到养儿育女的不易,能够理解父母对子女的含辛茹苦。父母因为脾气不好,有可能情绪失控,伤害自己的子女,但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绝对没有坏心。自觉不自觉中,他开始原谅白素珍过去的一些做法和行为,不再对她全盘否定,也不像以往对她恨之入骨了。 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再怎么说,他们还是一家人。 拿定主意之后,王加根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和欣欣就这样走了,如果方红梅面授学习中途回家来怎么办?她不是会扑一个空么?对!还是先去一趟孝天城。到孝天地区教师进修学院把他们父女俩的行动计划告诉方红梅,再从孝天火车站搭车去保定。 两天之后,王加根带着女儿到了孝天城。 一家三口团聚时,自然都喜不自禁。 方红梅看到欣欣身上的疖子和红疙瘩基本上消退了,感到非常欣慰。但听说打了不少青霉素和庆大霉素,她又忧心忡忡,责备王加根不该这么做。她说,这些药物可能会影响孩子的智力,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 王加根听后,心里也非常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