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徒劳无功
白素珍同样好长时间没收到加根的来信,但她并不怎么怪罪他。 那次加根携妻带女来北方旅游,白素珍隐隐约约地发现,儿子不像小时候那么亲近她了。他很少主动找她讲话,单独与她呆在一起的时间也极其有限。即使两人单独在一起,也不像以往那么和谐自然,有点儿别扭和不自在。显然,他们之间的隔阂还没有完全消除,双方心里都有些疙疙瘩瘩的。 本来,白素珍是打算陪加根一家三口去bJ的,但加根和红梅似乎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计划和安排,她也就不好意思提出来。 保定一别,直到一个月之后——也就是中秋节到来时,她才收到加根从湖北寄来的信。加根在信中介绍了他们在bJ旅游的情况,同时还提到方红梅已经调到了孝天市第二高级中学。 读完这封姗姗来迟的来信,尤其从加根那没有激情、平铺直叙的语言中,白素珍意识到儿子是在应付她,并不是真心实意想给她写信。她开始考虑起他们母子之间是否继续保持通信联系这个问题。 由于王加根与方红梅恋爱产生的纠葛,以及王李村房产官司引发的矛盾,已经让他们母子双方都伤透了心。回想起那段日子加根对她的冷漠,以及与她交往时表现出的厌烦情绪,她的内心就隐隐作痛。那些让人不堪回首的场面历历在目,让她记忆犹新。 既然母子之间没有深情厚意,保持那种平淡乏味的通信联系又有什么意思呢?那只能浪费双方的时间和精力。白素珍在给王加根的回信中,直截了当地提出,如果不愿意写信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 “mama知道你工作忙,还要搞学习、做家务、带孩子,辅导欣欣的功课。没有时间给我写信,我不会怪罪你的。”她在信中这样写道。 自此,白素珍就有好几个月没有收到王加根的来信。 是真的忙得没时间?还是在生她的气?白素珍心里拿不准。或许是在恨她吧!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反正加根是姓王的儿子,她也不指望他养老送终,要恨就让他恨去吧!可是,长时间得不到加根的消息,白素珍心里又特别想念,丢不开他。怎么办?怎么办呢?她每天都在为这件事情苦恼着,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 直到今年“三八”妇女节,她终于收到了王加根和王欣父女俩的来信,随信还附有加根的一张半身二寸免冠照片。端详着相片上的儿子,她心里又一阵难过。儿子还不到三十岁,但照片上的年龄却远远超过了他的实际年龄。王加根那么消瘦和苍老,显然是工作太劳累,又无人照顾他的衣食起居而造成的。 白素珍真想即刻飞到儿子身边,给他做饭,给他洗衣,为他承担所有的家务,让他精神饱满地去工作,让他长得白白胖胖的,显得健壮、结实又年轻。可是,她要是去湖北了,老马怎么办?马颖怎么办?她总不能把老头子和小女儿也带在身边吧!她真希望自己有孙悟空的分身术,变成两个白素珍。一个去湖北照顾儿子王加根,一个在河北照顾老马和马颖。 唉,这全都是幻想啊! 王加根调到中国A银行孝天市支行后,工作那么忙,还抽出时间给mama写信,这让白素珍非常感动,也非常高兴。她觉得,这个儿子没白生,生得值!加根已经成了大人了,什么事都不用她cao心。不管是在学校里教书,还是从事银行工作,都干得有声有色,深得领导和同事的赞誉。这让她这个当母亲的很骄傲。 为了心爱的儿子加根,为了可爱的小女儿马颖,为了可怜的老伴儿老马,她又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心。虽说她活着给不了这三个人什么幸福,但最起码不会给他们增加痛苦。白素珍有时想,如果她得了精神病,或者非正常死亡了,最痛苦的只会是这三个人。在心灵上留下创伤的,也只有这三个人。 给加根回信时,她忍不住提到了加枝。在倾诉自己内心的伤痛和苦闷的同时,她希望得到儿子的帮助。她把加枝在美国的地址夹在信封里,求加根给他姐写信,劝说她不要不理她苦命的母亲。在她看来,加根文笔好,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他心里有分寸。有他出面,肯定能够打动加枝的。 给加根的信写好后,王素珍又给加枝写了一封信。既然诉苦女儿不愿意听,责骂又会激起她的反感和愤怒,那就说说自己的现状吧!实事求是地陈述,不掺杂任何虚假的成分。用自己的真诚感动她,或许她会良心发现,回信安慰一下她苦命的母亲。对!就这么办。双管齐下,我不信收不到一点儿效果,不信加枝会无动于衷。 两封信同时寄走后,白素珍又想起了加枝大学时的班主任赵老师。是不是给赵老师也写一封信,探听一下加枝的情况呢? 加枝在bJ上学时,赵老师对她格外好,像母亲一样地关怀她,还为她和张德林牵线当红媒。赵老师肯定知道他们在美国的情况。顾不了什么面子了,只要能够打听到加枝的消息,白素珍什么事情都愿意做。一不做,二不休,给赵老师也写封信吧! 拿定主意后,白素珍又遇到一个难题。 她只知道加枝的班主任姓赵,并不清楚她叫什么名字。偌大个bJ农业大学,姓赵的老师肯定不只她一个,写“赵老师”收,她能够收到信么?就算她收到了,赵老师会不会给一个早已毕业的学生家长回信呢?管他呢!死马当作活马医。 第三封信寄走后,白素珍感到异乎寻常的轻松。就像参加完一场至关重要的考试,从自己这方面来讲,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结果如何,那只能等候命运的裁决了。 她开始有规律地生活,每天早晨参加体育锻炼,和部队干休所的老头儿老太太们一起跳老年舞。坚持了一个多星期,她感觉效果不错。心情比较平和,身体也比较舒服。 这个阶段最让她纠结的,还是马军的就业问题。 因为她不肯出钱送礼,马军恼羞成怒,经常在家里指桑骂槐;马红则旁敲侧击,为虎作伥;老马又态度暧昧,不置可否。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下,白素珍只好让步了。她从家里拿出一千元钱,让马军去打点。 马军给保定民政局那位副局长送完礼,回来就手舞足蹈地宣称,他很快就能去一个赚大钱的单位里上班了。 “哼!”白素珍从鼻孔里回应,“但愿吧。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你怎么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马军和马红几乎异口同声地责备他们的继母。 “说点儿好听的?我说得好听,就能够变成现实吗?”白素珍一根筋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在当今这个社会,送几百元钱或者千把块钱,根本就打动不了那些当官的。更何况,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没有学历,没有真本事,没有亲戚朋友当靠山,想送那点儿礼就得到一份轻松又挣大钱的工作,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是人家已经承诺说,半个月左右就可以上班。”马军辩解道。 “就算那位副局长没有骗人,把你安排到一个好单位。你什么技术专长也没有,又没有后台,干一段时间,还是会被别人拨拉下来!” 马军横眉怒目,对她不理不睬。 反正钱已经送出去了,再也不可能去要回来。 半个月过去了,马军的工作没有任何消息。 一个月过去了,保定民政局那位副局长打起了官腔,说现在的工作的确太难安排了,叫马军耐心等候。如果想尽快得到自己满意的工作,可能还得继续投资。 马军敢怒不敢言,只能回家把气撒在他继母身上,怪白素珍是一张乌鸦嘴,说话不中听,结果还中了她的口毒。 白素珍心中的怒火腾地又烧起来了。她高声咆哮着,叫骂着,气得浑身颤抖,心脏发胀,脑后两根大筋疼痛难忍。 马颖知道mama一生气就犯病,急得掉下了伤心的眼泪。 那天晚上,白素珍又提示老马,让他还是去求税务局的刘局长。并且说,如果马军这次找到了工作,就让他去外面租房住,让他自己去考虑结婚问题,免得养成依赖的习惯,又整天乱花钱。 老马当时没哼声,但晚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几乎失眠到天明。 这可真是破天荒啊!老马失眠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白素珍也懒得去猜测。 她写给加枝的信,已经寄出去一个多月了,至今没有收到回信。看来,加枝是下决心不理她了。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呢?白素珍想到这儿就后背发凉。她准备“五一”放假期间还是去一趟bJ农业大学,找赵老师探听加枝的消息。 四月份的最后一天,正当她准备出发去bJ的时候,干休所门卫送来了赵老师的来信。她急不可耐地拆开信,看过内容,就感觉如同掉进了冰窟窿。 赵老师在信中说,加枝出国后一直没与她联系。她连加枝在美国的地址都不知道。 “我这个班主任的话早就不灵了,她早就不听了。她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写信,怎么可能给我这个外人写信呢?”赵老师这样写道。 看得出,赵老师对加枝的行为也是相当不满的,字里行间显得愤愤不平。 白素珍手里捧着赵老师的信,如木头人一样坐在沙发上,内心的痛苦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加枝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简直连猪狗都不如。 既然赵老师那边儿是这情况,她就不打算去bJ农业大学了。 “五一”国际劳动节那天,天阴沉沉的,下着蒙蒙细雨。白素珍情绪低落,感觉老天爷是在同情她,在为她打听不到加枝的消息而哭泣。再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她就把怨气往老马身上撒。她骂老马是笨蛋,是傻瓜,既不会说,又不会写,不会帮她任何忙。 “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加枝写封信,调解一下我们母女之间的矛盾呢?”白素珍用手拧他的胳膊,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老马哭笑不得地望着老婆,既觉得无辜,又感到无奈。 接下来的几天,老马一有时间就试着给加枝写信。写了改,改了写,比学生参加升学考试还认真。 信的草稿完成后,他就交给老婆审阅。 白素珍看完后,也哭笑不得地望着他。如果加枝收到这样的信,更会对他们不理不睬。唉!没有金刚钻,干不了瓷器活儿。何必要去为难可怜的老头子?她把信还给老马,叫他还是专心看好税务局的大门,不用掺和她们母女之间的事情了。 在税务局刘局长的关照下,马军当上了协税护税员。通俗地讲,就是税务局系统的一名临时工,协助征收和管理税款等工作。 到税务局上班不久,马军就交了个女朋友。虽然吃住还是在家里,但用钱的地方明显增多了。约女朋友吃饭、跳舞、看电影,给女朋友买衣服、买礼物,周末和朋友们一起去保定周边的旅游景点游玩…… 协税护税员的工资并不是按月发放的,而是按季度或者半年结一次账。领不到钱,又要用钱。怎么办?马军不好意思向父母开口,就把自己征收的税款拉扯着花。 据他自己讲,上班才个把月,他就挪用了税款六百多元钱。 这怎么行?老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脸的愁苦相,可又拿马军没办法。 “你再去找刘局长,让刘局长把马军辞了!”白素珍果断地建议,“挪用公款是违法犯罪行为。如果到时候还不上,就有可能会被判刑,会坐牢。” 老马听到这儿,心里也有点儿害怕。可是,马军不当协税护税员,还得去找其他的事情做。如果他到了新的工作岗位又去挪用公款怎么办?因此,干什么工作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还是要把人教育好。 “先和马军谈谈吧!”老马无奈地说,“如果他不听我们的劝告,再去叫刘局长辞了他个狗日的。” 于是,老两口瞅了个马军在家的傍晚,与他进行了一场艰难的交谈。白素珍首先给马军算了一笔账:他从退伍到现在,已经五个多月了。在家里吃,在家里住,没有向家里交一分钱。他从部队带回的三百多元复员安置费,还有六个月的生活补助,他也没有交一分钱家里。找工作家里给了他一千元钱,加上他挪用的六百多元税款,总共花了两千多块钱。 “复员后你没挣一分钱,还花销了两千多。你现在只是个临时工,税务局会给你开多少工资?每个月挣的钱够不够你用?”白素珍苦口婆心说了好半天,又质问他,“你这样大手大脚,挣一个钱恨不得花两个钱。一分钱也不存,将来结婚怎么办?你已经有了女朋友,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这些事情呢?” 马军低着头,吊着个脸,一声不吭。 正在这时,马红下班回家了。她手里拿着一封信,说是从干休所门房里带回的。 白素珍见那信封上写的是外国字,以为是加枝回信了。心脏在胸膛里激动得乱跳弹,急不可耐地问:“是不是你大姐来的信?” 马红平静地回答:“好像是你写给大姐的信退回来了。” “什么?”这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得白素珍头晕目眩,耳朵嗡嗡作响。她从马红的手里接过信,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独自走进卧房,躺在床上,泪如泉涌。 信为什么会被退回?是地址写错了吗?还是加枝他们搬了家?是她拒收?还是她出了什么事故?各种各样的猜想在她脑海里萦绕,但她无法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老马跟在她的身后来到卧房,坐在床沿儿陪着流眼泪。 “我真傻!当初我为什么要带她回白沙铺?为什么不把她留在王李村?如果我没有抚养她,没有建立母女之间的感情,现在她不理睬我,我也就不会这般痛苦和伤心了。”白素珍声泪俱下地哭诉,“她是王厚义强jian我播下的种子。她的投胎,玷污了我的纯洁和名声,让我失去了上中学的机会,葬送了我的美好青春。这些不是她的错,我没有怪过她,也没有恨过她,更没有抛弃她。小时候她特别调皮,白天该玩的时候她不玩,总是呼呼睡大觉;晚上该睡觉的时候,她又偏不睡,从天黑一直闹到天明。她晨昏颠倒,我劳累了一天,想睡个安稳觉都不可能。她打小就是这么折磨我呀!到了十几岁,她从不主动干家务,大人安排她做点儿事情,她就气鼓鼓的,摔盆子丢碗,做样子大人看。我想到她是为了学习,就没有与她计较。如今,她大学毕业了,出国了,嫁人了,自己也当了mama,竟然想把生她养她的母亲一脚踢开,不理不睬。太狠毒了!太没有良心了!” 写给加枝的信退回来没几天,白素珍又收到了王加根的来信。 让她吃惊的是,王加根在信中讲,他已经不在孝天城工作了,又回到了花园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