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可怜父母心
得知加枝回国的消息,白素珍内心的喜悦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想到女儿可能随时回家,她又有点儿手足无措,不知该做哪些准备工作。 加枝回家后住哪儿呢?这是她首当其冲必须考虑的问题。 家里只有三间房。她和老马一间,马军一间,马颖一间,总不能让加枝在客厅里睡沙发吧!最简单的办法,是让加枝和马颖住在一个房间里,两人共睡一张床,但这样安排估计有点儿难度。 加枝和马颖都不会乐意。 据加枝来信讲,她有可能一个人回国,也有可能带着儿子豆豆一起回来。无论是她一个人回,还是母子两个回,都必须安排一间单独的卧室。既然是这样,就只能做马军的工作了。让他睡一段时间沙发,把现在睡的那间房让给他大姐。 白素珍把这一想法告诉马军时,马军爽快地答应了。 住的问题有了方案,再考虑弄些什么东西给加枝吃。 白素珍知道,加枝喜欢吃她做的糖醋鲤鱼和红烧排骨。部队干休所正好分了一条五斤多重的大鲤鱼,她就把这条鲤鱼打理好,放在冰箱里冷冻着。然后到街上去买了八斤猪排骨,同样放在冰箱里冷藏起来。水果也是加枝最喜欢吃的。素珍就买了十八斤红富士苹果和六斤紫葡萄。平时买水果,她总是挑便宜的,经常等到别人卖到所剩无几时,提出“包圆儿”的要求,争取最优惠的价格。而这次,她专门挑最好最贵的水果买。这让那些经常与她打过交道的水果摊贩儿惊诧不已,对她刮目相看。 吃的东西采购得差不多了,她又开始做卫生。 如同马上就要过春节一样,她把家里旮旮旯旯打扫得干干净净。和七年前加枝出国时相比,家里添置了一台电冰箱,黑白电视机换成了彩电,其他没什么变化。从迁西县洒河桥带过来的那些笨重的木家具,依然占据着家里大部分空间。因为到处挤得满满当当,也没办法进行重新布局和调整。白素珍只是清理搁在家具上的杂物,打扫灰尘,让环境显得整洁一些。 接下来就是等待。 从BJ坐火车到保定,只要两个多钟头,而且车次特别多。收到加枝来信的那一天,她以为加枝当天会回来,从下午一直等到深夜十二点,却没有见到大女儿的身影。 第二天加枝也没有回来。 第三天还是没有回。 接下来的每一天,白素珍都在忐忑不安和望眼欲穿中度过。她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向单位领导请了病假,这几天没有去上班。 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她也不怎么出门,天天守在家里。一听到敲门声,就急匆匆地跑过去开门,可每次见到的都不是她盼望的加枝。这让她很失望。由于痛苦的折磨,她时常感到坐立不安。 眼看九月份都快过完了,加枝仍然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呢?白素珍心急如焚。如果加枝到了BJ,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她的母校BJ农业大学。想到这一点,白素珍就给加枝的班主任赵老师打了一个电话。 赵老师回答说,加枝没有去她那儿。 “您再耐心地等等,不用太着急。加枝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国庆节放假期间,白素珍依然哪儿也不准备去,打算就在家里等大女儿。 马颖不乐意了。“十一”一大早,她就吵着闹着要出门,说是要上街去看热闹,还想买衣服。 没办法,白素珍只好让老马在家里守候,自己陪着小女儿,一心挂两头地出了门。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到处飘扬着国旗,挂着火红的大灯笼,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氛围。白素珍无心欣赏,更不想看什么热闹。她带着马颖真奔保定商场,花二十元钱给马颖买了件新衣裳,就打道回府了。 一路上,她把自行车踩得飞快,完全不顾小女儿赶不赶得上。 进部队干休所大门时她没有下车,也没心思与门卫老头打招呼。到了自家住的那栋楼下,她把自行车一锁,就急匆匆地上楼。 打开门一看,家里还是只有老马。失望的同时,她又有点儿内疚。大过节的,真不该把老头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应该让他出去转转,看看外面的红火热闹。 国庆假期的第二天,楼上刘管理员邀白素珍和老马去他们家里打麻将。白素珍有点儿犹豫,迟疑片刻,还是勉强答应了。 马军和头一天一样,一大早就去找他女朋友了,估计又是深更半夜才回家。白素珍让马颖留在家里,嘱咐她专心地看书写作业,绝对不能够出门。 “千万别出去!免得你大姐回来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马颖头连点直点。 白素珍这才和老马一起上楼去打麻将。 刘管理员两口子已经摆好麻将牌在等他们。四人摸风后团团围坐,就开始了紧张而又愉快的“修长城”游戏。不过,白素珍今天一直心不在焉。从坐上麻将桌开始,她就老记着加枝可能会突然回家。 打了两圈儿之后,她站起身来,说要回家上厕所。 “就在我家上呀,干嘛要回家?”刘管理员的老婆感到奇怪,“我家厕所空着呢,里面又没人。” 白素珍撒谎道:“我肚子有点儿不舒服,想回家吃两片药。” 大家这才帮她码好牌,耐心地坐着等她。 白素珍慌慌张张地下楼,回到自己家里。 结果,加枝还是没有回来。马颖非常听话地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她上过厕所,当然没有吃药,嘱咐了马颖几句,非常郁闷地再次出门。返回刘管理员家里,看到大家已经把她的牌起好,堆放在了她的位子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大家道了声歉,就继续打牌。 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白素珍又站起身,说要回家看看。理由是怕马颖做作业不专心,担心她偷懒看电视。 刘管理员无可奈何地笑笑,说:“老白就是爱cao心。” 再次返回时,白素珍显得郁郁寡欢,说小女儿就是不自觉,果然在家里看电视连续剧《西游记》。 牌局继续进行。 当她第三次起身提出要回家时,已经编不出什么理由了,只好如实相告,说自己记挂着加枝,怕大女儿突然从BJ回来。 “家里不是有马颖吗?如果加枝回来了,马颖肯定会来告诉你们的呀!她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两个在这儿打牌。”刘管理员的老婆觉得难以理解。 白素珍苦笑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加枝没有回来,她实在是太着急了,完全没心思打牌。于是,就推说自己不舒服,向刘管理员两口子告辞。和老马一起回到家里,见屋里还是马颖一个人,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老马急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伴儿。 国庆假期的第三天,白素珍和老马哪儿也没有去,一直守在家里,但加枝依然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呢?加枝会不会还没有回国?或者回国后去了HLJ张德林家里?千万不要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啊! 这样胡思乱想着,白素珍就提笔给加枝和张德林的父母各写了一封信,分别寄往美国和HLJHG市。 过了二十多天,终于收到了加枝的回信。她说自己还在美国,因为身体突然不舒服,就取消了回国的计划。 白素珍空喜一场,又忍受了那么些天的折磨,感觉人如同死过一回一样。不过,她并不怪罪加枝。大女儿身体不好,当然不能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从太平洋那边大老远地飞到这边来。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不管怎么说,知道了加枝是安全的,她就放心了,感到莫大的欣慰。 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平静的生活也免不了发生意外。 由于前段日子的煎熬,白素珍失眠的毛病更严重了。每天晚上都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由于这样躺着太痛苦,她就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有时凌晨四点不到就起床了。 有一天,她煮好稀饭,蒸好馒头,见窗外还是黑的,就打算出去跑跑步,锻炼身体。出部队干休所大门后,她沿大路向西,朝二五二医院的方向慢跑。跑着跑着,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就摔倒了。事后才知道,是电线杆上的一根电线脱落在地,绊着她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她的左胸腔疼痛难忍,爬起来后感觉走路都比较困难。 回家后,老马赶紧送她去二五二医院。 拍片诊断后发现,她的左前盆骨摔裂了。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出院后又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她病未痊愈,勉强支撑着身子到保定制线厂上班。没想到,她做色卡的工作岗位已经被其他人顶替了。 工厂领导通知她去看自行车。就这样,她又成了一名看车员。 白素珍在质检科做色卡已经一年半。她非常喜欢这个工作。因为做色卡上的是行政班,而且单独一个人一间办公室,环境好,既安静清静,又干净整洁,而且行动比较自由。 看自行车就差多了。两个人轮换着上倒班:早班从早上七点看到下午三点,晚班从下午三点看到晚上十一点。看车的时候,通常只能坐在门房里。可门房里又总是聚集着很多人。大家在这里吹牛,聊天,喝茶,抽烟。屋子里弥漫着烟雾,气味相当难闻。出去吧,数九寒天的,外面又实在太冷。工人们上班早的早,晚的晚,稀稀拉拉的。一会儿有人来,一会儿又有人走。每来一个人,或者走一个人,看车的都得跑过去发车牌或者收车牌。 白素珍上班时基本上没有办法坐下来,更谈不上安心地看书看报,所以感觉特别难受。 唉!不知这看车的差事还要干多久,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质检科做色卡。她一个普通女工,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里。轮休在家里的时候,也没什么意思。忙完家务,她就不知道干什么是好了。 有一天,她突然想到还有个把月就是元旦,应该给孙女欣欣准备一点儿礼物。还有美国的两个小外孙——据说美国人是比较看重圣诞节的。圣诞节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比元旦还要早几天,也应该给美国的两个小外孙准备圣诞礼物呢! 送点什么礼物给他们呢?为这事,白素珍冥思苦想了好几天。 后来,她从换班看车的年轻女工钩书包这件事中受到启发,灵光一现,决定自己也学着钩几个书包,作为礼物送给几个小孙孙。钩书包比较自由,无论是上班还是在家休息,这活儿都可以干。只须到制线厂门市部买点线,再到街上买个钩针就行了。
有了这个想法后,她兴奋不已,激动万分。 给孙子女们送自己亲手钩的书包——这礼物既经济实惠,又特别有意义。如果时间来得及,她还想给加根加枝也各钩一个书包,以表达她当母亲的一片心意。 说干就干!钩针和五颜六色的棉线买回后,白素珍就专心致志地学起来。钩了拆,拆了钩,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时晚上钩到十一二点钟,累得她腰酸背痛胳膊疼。 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竟然钩成了七个书包。 她准备给加根加枝各寄三个,另一个送给马颖的英语老师。她每次给加枝写信,都要麻烦别人写信封。次数多了,实在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就想送个书包别人聊表谢意。 她找出两块白布,把七个书包全部包起来,用手拎着,来到部队干休所对面的BD市第十六中学。找到马颖的英语老师后,先拿出一个书包送给别人,再把白布摊开,让英语老师帮忙写地址。 英语老师接过白素珍送的书包,赞不绝口,显得非常高兴。这次的英文地址也写得格外清楚和工整。 两个包裹弄好时,已经快到傍晚六点钟。这个时候去邮局,估计别人已经下班了,还是明天再寄吧!今天是十二月十九号,明天二十号,距圣诞节还有五天呢,圣诞节之前邮到应该没问题。 第二天,天公不作美,突然刮起了呼呼的北风,下起了鹅毛大雪。天寒地冻,地面又滑,白素珍穿上大衣和毛靴,系上围巾,和老马一起冒着风雪前往邮局寄包裹。 邮局工作人员先拿起邮给加根的包裹,看了看地址,又拿出一本厚厚的书翻了老半天,没好气地说:“HUB省没有什么孝北县!你这个地址写的有问题。” 白素珍解释道:“孝昌县是刚刚成立的。以前那里叫花园镇。” “那你得按老地址重新写,不然的话,我们没办法邮寄。” 这个包裹被扔了出来。工作人员又拿起邮给加枝的包裹。 “这个邮往美国的包裹也有问题。包皮布是下过水的,不能用了。必须用从来没有下过水的白布做包皮!” 白素珍拿起两个被退回来的包裹,一脸的苦大仇深,和老马怏怏不快地从邮局走了出来。 顶风冒雪回到家里,他们又开始按照邮局工作人员的要求重新弄。把两个包裹的包皮都换成了新白布,邮给加根的地址改为“孝天市花园镇”,邮给加枝的地址让马颖再去学校找她的英语老师重新写。 “唉!又要去麻烦别人。”马颖出门后,白素珍在家里自言自语,“好在昨天送了别人一个书包,不然的话,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正在老两口焦急不安地等待的时候,马颖拿着写好地址的白布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她的英语老师。 英语老师笑着说:“我陪你们去邮局吧!有什么问题现场解决,免得包裹邮不走,你们又着急。” 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白素珍和老马感动得老泪纵横。 白素珍给英语老师倒了一杯水,就抓紧时间缝包裹。因为激动,她的手不停地颤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真是可怜啊!我这个不懂外文的母亲,为了给远在美国的女儿邮件纪念品,简直cao碎了心。也不知我今生今世还能不能见到加枝!她在美国收到我一针一钱钩的书包,会作何感想?她能不能理解我这个母亲的一片心意呢? 再次来到邮局,事情办得相当顺利。唯一让白素珍感到有点儿心疼的,就是邮费太贵了——邮往美国的书包花了六十元钱!联想起加枝曾经要求她把留在家里的书信、影集和日记本邮到美国。那些东西那么沉,如果要邮往美国的话,不知得花多少邮寄费! 几个书包邮走后,白素珍感觉自己的心也被邮走了,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有一天,她不由自主地对小女儿谈起了自己的这种感受。 “不行!家里还有我呢。”马颖表示抗议,“你怎么能把心全部邮走呢?” 是啊!她得把自己的心分成四份:一份给加枝,一份给加根,一份给马颖,还有一份留给老头子。只有这样,才算公平。 白素珍满以为美国的两个小外孙能够在圣诞节之前收到她的祝福,可三天之后,邮往美国的那个包裹竟然被退了回来!包裹上多了一张纸条,说是邮局在复查时,发现邮费没有付足,还差一块八角钱。 这事闹的! 邮局工作人员也马虎了,太不负责任了。你们自己的差错,凭什么让我来承担?但这理没办法找人评,而且时间也耽误了。包裹在圣诞节之前肯定邮不到。白素珍愤愤不平地到邮局补交了一块八角钱,重新把书包寄走了。 她本想在邮局给加枝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包裹迟寄的原因,但想到国际长途电话费太贵了,而且不容易打通,她又有点儿犹豫。即使电话打通了,解释原因又能怎么样?又能得到什么呢?加枝如果对她有成见,说什么都没有用。圣诞节前收不到,元旦之前是肯定能够收到的。那就作为新年礼物吧!加枝、张德林和两个小外孙,虽说已经加入了美国籍,但他们的根毕竟还是在中国,并不一定非要过圣诞节。 这样一想,白素珍就释然了,放弃了打越洋电话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