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抓赌
袁冬梅到A银行孝北县支行办公室上班快三个月了,还是只能做扫地、抹桌子、烧开水、分发报纸、传接电话之类的粗活儿。 一涉及到电子产品,她就犯糊涂。打字依然没有入门,更谈不上进步。速度比蜗牛还慢,而且动静特别大。开机、关机、敲键盘,总是弄得呼呼啦啦的,似乎生怕别人听不见。如果遇到某个字打不出来,她就把气撒在四通打字机身上。复印文件材料时,缩放比例掌握不好。要是卡纸了,就胡乱拆卸复印机,甚至对复印机拳打脚踢。传真机与电话机的配合使用一直不到位,传真纸用完了,也不会自己添加……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笨拙的女人呢?既然能力弱、水平低、悟性差,那就笨鸟先飞呀!可她又不愿意吃苦,怕吃亏,总是懒得抽蛇筋。没什么活儿的时候,她宁可坐在那儿发呆,修剪手指甲,也不愿意翻看打字机、复印机和传真机的《产品使用说明书》,更不愿意淘神费力地去练习基本功。 眼见袁冬梅的这些表现,王加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正在坐月子的肖丽娟。肖丽娟真是个好女孩儿啊!又聪明,又勤快,总是主动找事做,而且任劳任怨。等她坐完月子上班后,还是争取把她要回来! “王主任怎么不吃又不喝?坐在那儿想什么心思呢?来,我们走一个!”余丰新的老战友反客为主,又开始挑战了。 王加根只好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一饮而尽。 就这样,几个人你来我往,两瓶白酒很快就见了底。余丰新要开第三瓶,被他的两位战友拦住了。 司机小丁说:“白酒就算了,要不我们换啤的,每个人来一瓶啤酒嗽嗽口。” 这个提议得到一致的赞成。 啤酒上桌后,大家也不用酒杯,提起瓶子“咣”地碰一下,接着就对着瓶口子吹…… 酒足饭饱之后,进入到下一个环节——打麻将。余丰新的两个老战友坐对面。王加根和司机小丁坐对面。 余丰新和他老婆站在旁边观战,负责给客人们倒水递烟。 还没打满一个圈儿,王欣突然跑来了。她拉着王加根的衣袖,要他回家。说是她有几道数学题不会做,要爸爸辅导她完成作业。 “别闹了!我打完麻将,再回来教你。”王加根不高兴地说。 “等你打完麻将回家,我还睡不睡觉呀?”王欣眼泪汪汪地哭了起来,非要她爸回去不可,“我明天还要起早床上学呢!” 王加根见女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联想起前不久诗歌朗诵比赛的失利,有点儿动摇了。那次失败的辅导让他背上了思想包袱,心理负担很重,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女儿,希望找个机会弥补自己的过失。如果今天又让女儿失望,的确有点儿说不过去。想到这儿,他只好站起身,拱了拱手,向两位客人道歉,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余丰新,和王欣一起告辞了。 回到家里,王加根才发现上当受骗了。 王欣根本就没有什么家庭作业要辅导,是方红梅指使她去把他拉回来的。回就回了吧!反正他对麻将也没多大兴趣,打也可,不打也行。既然被她们母女俩合伙骗回了,那就早点儿洗澡睡觉吧。 今天的酒实在是喝得太多了…… 王加根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拉起了响亮的鼾声。方红梅原本想跟他商量一下敬文贷款的事情,看他睡得那么香,又不忍心把他弄醒。还是算了,等他睡醒了再说吧! 午夜时分,刚刚进入梦乡的方红梅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敲门? “谁呀?”她穿好衣服,壮着胆子问。 “我。丰新家的小陈,我找王主任。”原来是余丰新的老婆。 方红梅揉面一样地推着王加根,把他弄醒后,自己又趿上拖鞋,跑到客厅去开灯,再把大门打开。 小陈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浑身直打哆嗦,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公安局的来了!麻将抓了!丰新他们几个人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这个受了惊吓的女人,说话已经语无伦次,“这可如何是好?王主任你快想想办法,去把他们弄回来呀!” 王加根叫小陈不要着急,把事情慢慢说清楚。 丰新他老婆说,快转钟的时候,突然有人敲她家的门。她以为是加根又回来了,赶紧跑去把门打开,结果走进来好几个穿制服的警察。 警察很快就把麻将桌围了起来,让打麻将的四个人站起身,双手抱着脑袋。他们把桌面上和抽屉里的现金收到一起,又命令现场所有人把身上的现金掏出来。所有的赌资加在一起,有一千三百多元钱。警察把这些现金没收后,又让四个赌徒跟他们走,说是要拘留。 “怎么办呢?王主任。你快想想办法,去把他们弄回来呀!” 王加根冷静地问:“来抓赌的警察是花园镇派出所的,还是县公安局的?他们出示过证件没有?” “不清楚。见他们进屋,所有人都吓傻了。哪儿敢看他们的证件呀?”小陈回答说。 听过这些情况,王加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大脑高速运转着,寻找着方法和对策。花园镇派出所他打交道不多,也没什么熟人。孝北县公安局倒有个人可以找,那就是他的师范同学徐磊。 孝北县成立后,徐磊从教育部门调到政法系统,还当上了孝北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我们知道,徐磊和王加根在孝北县师范学校读书时关系就不错,毕业后一直保持着交往和联系。徐磊拿到湖北大学中文系本科函授文凭后,也开始自学法律,参加全国律师从业人员资格统一考试,取得了律师资格证书。正是这一纸证书,帮助他从中学教师变成了公安人员。因为同为办公室主任,他和王加根经常在孝北县委县政府组织召开的会议上碰面。 王加根觉得,抓赌的事徐磊应该能够搞定。可问题是,现在搞不清楚来抓麻将的是哪一路神仙。如果是花园镇派出所的人,徐磊恐怕也不太好办。对了!这事最好让叶卫国出面。叶卫国到保卫股负责后,与政法系统打交道比较多。无论是孝北县公安局,还是花园镇派出所,他多少都认识一些人。 “这样吧!我去把叶卫国叫上。”王加根对余丰新的老婆说,“你去十字街找小季,让他来银行开车。” “好好好。”小陈连说了三个好,一转身就下楼去了。 王加根换过鞋,下楼去叶卫国家。在楼梯间拾级而下的时候,他忍不住暗自发笑。昨晚喝酒的时候,几个人的矛头都指向叶卫国,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没想到现在又要去找别人帮忙。 叶卫国被王加根喊起来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既震惊,又兴奋,表面上表现得还是比较热情。他和王加根一起在A银行孝北县支行大院里等了一会儿,丰新他老婆和司机小季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小季把白色标致车从车库里开出来,王加根和叶卫国先后钻了进去。丰新的老婆本来想跟着一块儿去,但被王加根劝阻了——她儿子一个人在家里睡觉,家里没有大人不安全。 汽车在后半夜空旷的街道上疾行,径直前往花园大桥头的花园镇派出所。到那儿一看,到处黑灯瞎火,连宿舍楼上都看不见一丝亮光。 “走吧!去县公安局。”王加根果断地说。 几个人连车都没有下,小季就调转车头,直奔新城区的孝北县公安局。孝北县公安局的大门是锁着的。大门侧边有间房却灯火通明,门口挂着“孝北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牌子。从窗口可以看见里面有几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在聊天,其中有一个人还在吃泡面。 王加根和叶卫国走过去一问,余丰新家的麻将摊子果然是他们抓的,但他们不愿意透露四个赌徒关押在什么地方。 叶卫国把整个屋子环视了一遍,还真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马上凑了过去,满脸堆笑地与别人打招呼,递纸烟,低三下四地求情。 “没什么好说的!先拘留七天。”那人口气非常生硬。 叶卫国说,被抓的小丁是运钞车司机,每天负责往银行营业网点接送钱箱子。如果他被拘留了,A银行孝北县支行明天就要停摆。因此,请警察无论如何高抬贵手,通融一下。 那人接过叶卫国递的烟,又在叶卫国伸过来的打火机上点燃,猛吸了一口,很悠闲地吐着烟圈儿。最后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拘留也行,但每人必须交两千元的罚款。你们拿八千元钱来领人吧。” 叶卫国一听,显得有点儿为难:“黑更半夜的,现在去哪儿弄八千元钱啊?银行都没有开门。你们能不能先把人放了,天亮后我们再把钱送来。” “这是底线!拿钱来放人。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听别人完全封了口,叶卫国和王加根只好从屋子里退出来。 两人站在公安局大门口,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王加根想去找徐磊,又不知道他住哪儿。孝北县公安局的宿舍楼还没有建好,他不会住在这里。不知他是在外面租住,还是住在徐家河他父母那儿。 “先去徐家河看看吧!”王加根说,“找找我的一个师范同学。” 徐家河并不是一条河,而是位于花园镇北的一个小村庄,邻近京广铁路线。小季开着标致小汽车,在坑洼不平的乡间小路上颠簸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停在了徐磊的老家门口。 运气还不错!徐磊夫妻俩带着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与他父母住在一块儿。听王加根说明来意,徐磊沉思了片刻,说这事有点儿麻烦。就算他现在去孝北县公安局治安大队,估计别人也不会买他的账。 “去找他们队长吧!这些狗日的,只认他们的顶头上司。”徐磊很讲义气地说,“我跟治安大队长的关系还不错。” 治安大队长住在花园镇派出所大院里,小季又开着汽车往回跑。 治安大队长见到他们这一群人,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招呼他们进屋坐,站在大门口,提出了自己的处理意见:先把余丰新和司机小丁放出来,但另外两个人必须留在里面。等八千元罚款交齐后,再把这两个人放出来。 徐磊把治安大队长拉到一边儿,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治安大队长又改口说:“鉴于这几个人是第一次被抓,就少罚几个钱,每人罚一千。你们拿四千元钱去接人吧!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王加根和叶卫国不停地道谢。他们先把徐磊送回家,然后去孝北县公安局接余丰新和司机小丁。
返回A银行孝北县支行大院的路上,余丰新和小丁惊魂未定。两人蔫头耷脑的,一句话也不愿意讲。 叶卫国、王加根和小季则不停地拿他们打趣。 “你余主任点子也是低!昨天晚上,我们这栋楼上的麻将摊子少说也有五六场,怎么唯独你家被抓了?”叶卫国故意往余丰新的伤口上撒盐。 余丰新黑着脸回答:“他们说是有人举报,点了眼子。” “莫听他们的。公安局的人抓麻将,都是这样讲。” “这次有可能是真的。”司机小丁嗡声嗡气地接着说。 “哪个去做这种缺德事!”叶卫国还是不相信,“你们又没得罪什么人。” 大家都没有应声。 过了好一会儿,余丰新突然说:“王主任好在被欣欣拉走了。不然的话,被抓的就是你。我为你当了一回替罪羊。” 听余丰新这样讲,王加根惊出一身冷汗。 是啊!如果不是红梅母女俩合伙把他骗回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他是支行拟提拔的后备干部,刚刚接受过A银行孝天市分行的考核和民主测评。要是参与赌博被公安局抓了,别说提拔副行长,估计后备干部也保不住了,可能还要受处分。 会不会有人知道他昨晚在余丰新家打麻将,是冲着他举报的呢?真是这样的话,他倒成了这次抓赌的罪魁祸首。 “余主任,你昨晩上请客,还有哪些人知道?”王加根试探地问。 “我只叫了你和小丁作陪,再没有告诉其他人。”余丰新非常无辜地说,紧接着,又像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从你家下楼去小丁家的时候,在楼梯间碰到过罗新初和他老婆。” 车厢里马上安静下来,连出气的声音都听得见。 罗新初家在司机小丁家楼上,和王加根是一个单元。余丰新从四楼下到一楼叫司机小丁,碰到他很正常。 真的会是罗新初举报的么?根据这件事情的关联性,以及罗新初为人处事的风格来分析,还真有这种可能性。 罗新初平时嘻嘻哈哈,喜欢说些二五点子的话,开些粗俗不堪的玩笑,逗大家取乐。他知道姚丽琴的丈夫晏保民性功能方面有问题,过不了夫妻生活,动不动就拿姚丽琴开心,肆无忌惮地挑逗对公存款专管员:“你得另辟蹊径,经常翻动一下你的黑土地。不然的话,小心时间一长就长拢了……” 姚丽琴于是就跳起脚来把他臭骂一顿。 罗新初看似说话口无遮拦,其实成府很深。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心里都有数。这次A银行孝北县支行提拔副行长,与王加根竞争,他知道自己的胜算不大。最要命的是,他有超计划生育的问题。现在无论是入党,还是提干,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就一票否决。这规定他心里清楚。虽说是他自己制造的麻烦,自己设下的障碍,但他不想自作自受,一直没有放弃努力,并希望出现奇迹。 丁仲元不也是有两个小孩么?他怎么能够当上副行长?从目前的发展势头看,特别是丁仲元在社会上的影响和群众中的威望,还极有可能接替赵国栋,成为A银行孝北县支行的“一把手”。 因此,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事在人为。 回到A银行孝北县支行后备干部提拔这件事情上,老夏和韩忠勇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唯一对他构成威胁的,只有王加根。如果能够抓到王加根的什么把柄,把王加根扳倒,胜利的天平就会向他这边儿倾斜。到那时,即使他有超计划生育的问题,说不定市分行领导也会从工作大局出发,对他网开一面。 这段日子,罗新初一直在收集情报,寻找王加根的软肋和弱点,时刻准备给他以致命一击。 昨天傍晚,罗新初和他老婆邱凤霞散完步回家,进门洞上楼梯的时候,遇到了急急忙忙下楼的余丰新。他们礼节性地打了招呼,擦肩而过。当他掏钥匙开门时,听见余丰新在楼下喊司机小丁,嘣嘣嘣地拍小丁家的防盗门。小丁开门后,他又听到了楼下的对话,知道了余丰新邀请王加根和司机小丁去家里陪客人。 按照现在通常的做法,陪客人就是陪吃、陪喝、陪玩。酒足饭饱之后打麻将,已经成为一种新时尚——罗新初当然知道这些套路。 如果王加根今年晚上在余丰新家打麻将,这到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了确认这一点,罗新初吃过晚饭后,在家里看了一会儿电视,估摸着余丰新家的晚宴差不多结束,就对老婆邱凤霞说,他脑勺有点儿闷,想去楼顶平台上转一转。 他爬上楼顶平台,径直走向三单元的小碉堡,从楼梯间下去,站在四楼余丰新家门口听了听。屋里果然传出哗哗啦啦搓麻将的声音,还听见王加根在后悔自己打错了牌。 得到准确信息后,罗新初悄悄地回到楼顶平台,从一楼小碉堡下楼,路过自家门口也没有回去。 他径直走出A银行孝北县支行大院,到街上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