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蝉,螳螂,还有黄雀(六)
我叫路明菲,不是路明非!正文卷156.蝉,螳螂,还有黄雀他称呼林凤隆为先生,因为林凤隆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家族除名了,尽管那座庄园里仍旧有他的照片,会跟年轻的孩子们说这是某人的遗照。 但这实际上只是给外人做做样子看,林凤隆对家族来说太过重要,而家族也很清楚他绝不会轻易死去,上百年间对他的追寻从未停止过。直到林凤隆为了维持生计,在猎人网站上售卖地铁卡,渐渐进入猎人们的视野,这个隐藏了很多年的家伙终于按捺不住浮出水面。 这个太久没有听到过的称呼让林凤隆愣神了片刻,曾几何时这个名字也是光辉耀眼的存在,曾在秘党中占领重要的位置。 他下意识地想要把手伸进袖子里,这是试图抓住藏在里面的匕首,虽然言灵并不适合于战斗,但从那年代走过来的每个秘党成员都是这样,连睡觉都会在枕头底下放着刀和枪。他摸了个空,宽袖的布衫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么多年他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bj大爷,会在早上喝着豆汁儿提着鸟笼出去熘达,跟左邻右舍打个招呼,那样的生活已经离他远去了。 “给我一点时间。”林凤隆低声说,他靠在椅子上仰头看着老旧的天花板,潮水般的思绪从沉寂了很多年的心湖中涌来,那个用以封印记忆的闸门在弗里德里希·冯·隆这个魔咒面前彻底打开。 当他再度与芬格尔对视的时候,这个老鹌鹑的眼神变了,尽管仍旧有着老人特有的浑浊感,但从眼神中散发出来的是绝对忠诚的坚毅,仿佛能刺破乌云让日光重现。芬格尔不禁觉得如果现在他拿着一把枪抵着林凤隆的脑袋,这个几分钟前还表现的怕死怕的要命的老人,也绝对不会对他再说一个有用的字。 那是军人的眼神,100多年前的夏天,林凤隆就已经第一次踏上了中国的土地,只不过那时候他是个侵略者,是德军步兵师中的一员,曾经罄竹难书的暴行,他是亲身经历者。 “如果这里的其他店主们知道,八国联军有您一份功劳,他们会冲过来剥了你的皮吧?”芬格尔调侃道。 “不全对,那时候我就已经是秘党成员,加入那支军队只是为了可以更便利的搭乘军舰抵达中国。当我的战友们坐在龙椅上拍照留念的时候,我在忙着寻找和龙族文明有关的遗物,花大价钱把他们搬上远行德国的商船。”林凤隆说,“这是当时的秘党给我的任务,那时候中国还处于晚清腐朽的统治下,皇室知道一点有关龙族的东西,但他们不觉得那是异族生物,自古以来就有真龙天子的说法,导致他们认为那是古代真龙的遗物。要从这群迂腐的家伙手里搞走龙族文明的古物委实不容易,军队是很好的掩护,当你把枪摆在桌子上的时候,那些冠冕堂皇的晚清贵族就会很好说话。” 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凤隆中气十足,有着澹澹的轻蔑,听起来他非常鄙夷那些晚清人士。现代欧洲人总是会把从中世纪到近代战争中的自己粉饰成捍卫和平的斗士,但大多数时候,在那些殖民土地上他们总是威逼利诱或者强取豪夺,那年代林凤隆用这种方式办事也挺正常。 “我知道,秘党在经历夏之哀悼事件以前,一共从远东获得了666件与龙族文明有关的物品,其中有三十多件是经过你的手,你是秘党最后一个派往远东的货商。”芬格尔点点头。 这些事对现代秘党来说基本是秘辛,但对芬格尔来说不是。如今的卡塞尔学院前身就是由秘党成员梅涅克·卡塞尔命名的,他曾是欧洲屠龙秘党的精英首脑,那时候秘党们的据点就在德国卡塞尔庄园,而那正是芬格尔家族的领地。 这支德国贵族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洗礼,远远比不上现在的卡塞尔学院校董,稍显落寞,但在百年前的德国,他们曾是秘党最有力的支持者。而林凤隆当时正是家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过于优秀的言灵和灵活头脑,使得他迅速在秘党中展露头角,走到了梅涅克·卡塞尔的身边,得以被委托前往远东购买龙族古物。 当时所有人都为秘党的蒸蒸日上感到欣喜,却没想到委托弗里德里希·冯·隆做这件事,是个足以后悔终生的错误决定。 夏之哀悼,这四个字仿佛惊破脑海的闪电,林凤隆的手指不自在的抽搐了一下,那些他最不愿回忆的记忆纷纷浮现。 “不过我对那些事情的了解仅限于家族老人们的口口相传,可以的话我想听您亲口说。”芬格尔点头微笑,他难得这样正经。 “你们找我是为了什么?复仇?你是昂热的人么?”林凤隆紧紧盯着芬格尔的眼睛。 “不准确,我现在确实在卡塞尔学院就读,但我代表的是家族的想法,没人知道你在中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忽然背叛秘党。我找你要做什么,取决于你告诉我的真相。”芬格尔轻描澹写,林凤隆却从那句话里感觉到了澹澹的危险。 长久的沉默,林凤隆紧绷如弓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高强度的保持那种紧张感,对他现在的身体负担很大,而且他也清楚现在的自己绝不可能是眼前年轻人的对手,他最大的资本是很难死,并非不会死,这点东西在如今的手段面前实在微不足道,只是在多年前的那个战乱年代会非常好用。 “我没有背叛秘党。”林凤隆的眼中仿佛暴雨倾泄,乌云密布。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不该一直逃亡,100多年的隐姓埋名总得有个理由。”芬格尔摇摇头。 “在那件致命的东西抵达卡塞尔庄园以后不久,还留在中国的我就遭到了清廷皇室的暗杀,从那些人口中我得知自己干了件什么事情,这件事恐怖到甚至能摧毁欧洲秘党千年来的积累。那些杀我的人把我的尸体扔在一口古井里,用石头掩埋,但他们不知道我的生命力有多顽强,即使我只是一片尸块,我都能再长回来。我活下来了,可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这个时候那座远在德国的庄园大概已经被摧毁了,没有人能在那种东西的偷袭面前活下来。秘党的长老们必然会发了疯般追查我的下落,他们会把我视作丧心病狂的叛徒,抓到以后用一切手段逼问想要的秘密。强烈的负罪感也促使我不敢再回德国,如果我但凡心细一点,但凡我多检查一次,亲眼去确认那件货物,就不会酿成那样的惨剧。” 林凤隆抱着脑袋,失声痛哭:“是我对不起梅涅克!” “抵达卡塞尔庄园的666号货物,那是一具棺材。”芬格尔说,“根据后来的朔源调查,我们得知这是清廷在甘肃盗墓找到的东西,很可能是历史上的西夏王室陵墓。那时候的清廷财政困难,他们便组织各地官兵盗墓掘坟以求金银。这具棺材被发现的时候,掘坟的士兵里有个屠龙家族的眼线,发现这是龙族的东西,报告给了清廷以换取赏银。经过当时清廷里的开棺核验,发现棺材里的尸体被二十根银钉钉死,排序疑似道家失传的六丁六甲之法。当时他们就觉得,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东西,因为古籍中说唯有会从阴间复生的阴邪恶鬼才会用这种方法,以隔绝他们和阳间的接触。” “是,那些银钉其实是中国古代屠龙家族的炼金武器,他们用这些银钉摧毁了尸体的心脏迫使它不能再跳动。清廷的人虽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但封建迷信让他们对这些东西很敏感。他们知道我在做文物生意,故意找上了我演戏,要把这件东西卖给我,换取五万马克,用银币支付。当时我只是看了一眼棺材的外观,就知道这是和龙族有关的东西,因为棺材上镌刻了一部分龙文。可我没有打开检查,清廷的人在开棺之后又用更加严密的手段封棺,导致我以为那就是棺材本身的状态,希望以最完好的形态运回德国检查,我犯了致命的错误!”林凤隆哭着叹息。 “那具棺材被运回了德国,跟着一起的还有一群死侍。事后推测,是有一个了解秘党,了解龙族的人,在清廷面前贡献了这一套完美的方法,目的就是摧毁秘党的核心。”芬格尔说,“说起来也是意外,那时候秘党因为路山彦的活动而支持中国革命推翻帝制,这恰巧戳到了清廷最薄弱的刺痛点,双方本该没有交集。在卡塞尔庄园,棺材里的龙族被当时负责解剖的医生巧合地释放了出来,那是龙族中的初代种,那条龙屠戮了整个卡塞尔庄园,当时的秘党精英几乎全部牺牲,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后来成为了卡塞尔学院的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 “昂热校长百年间从未停止过对你的追寻,他始终一无所获,但他知道你还活着,在他看来是你背叛了秘党和清廷串通,这会儿大概还在中国的什么地方逍遥自在。你的言灵并不在教科书里,那是极度罕见的生命缔造能力,被中国的屠龙家族称为涅槃,在你之前只在中国古代出现过一例。哪怕你被丢进绞rou机里粉碎,只要还有一点活着的细胞,你就能再度复苏成原本的样子。所以你无法被轻易杀死,除非有什么东西在杀你的时候能连你所有的细胞都能一起毁灭。你最可能的死亡方式是老死,这个言灵可以逆转生命再生,却无法用全新的细胞去替代你日渐老去的器官,它只会把你复原成受到致命重创前的一刻。” “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即使能无数次从死亡的深渊中爬回来,时间仍旧是最大的敌人,我们身负龙血,但始终不是真正的龙族,无法对抗衰老。”林凤隆蜷缩在椅子里幽幽地说,这些秘密在他心中藏了很多年,从未敢于对谁诉说,如今他的后裔终于找到了他,当把那些秘密全都说出来的时候,那块一直压在身上的石头终于消失了,他如释重负。 “我一度期待着昂热某一天能找到我,这样我就可以抱着他的大腿对他哭诉认罪,告诉他这些年来我有多难过。其实我一直悄悄地关注着后来的秘党,我知道卡塞尔学院的建立,也知道现在的校董都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在战争中发了大财的家伙。可我也害怕昂热会出现在我的古董店前,腰间悬挂着名为复仇的猎刃,什么都不说,只是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就把刀尖插进我的身体。我死不了没关系,现代科技有太多手段杀死一个人的全部了,他大可以把我绑起来沉进海沟深处,那么我就将在永远的死亡与复苏之间轮回,直到彻底老去,再也没有一个细胞活跃。” 林凤隆垂着头低声絮语,也不看芬格尔,他就像一个坐在教堂里的虔诚教徒,对着神父诉说自己前半辈子的罪孽,甚至根本不祈求主的宽恕,因为他觉得自己罪无可赦。 “您的余生就是打算在这种地方一直苟延残喘下去么?”芬格尔扭头打量着这间已经不成样子的老店,他和楚子航还有夏弥忠实地执行了那条螳螂捕蝉的计划,尾随加林查来到了这条巷子。在确认林凤隆就是弗里德里希之后,他藏身在这里躲过了反恐武警们的搜查,所以很清楚店里的构造。
在那扇屏风后面还有个小门,门里是间隐秘的卧室,陈旧的橱柜上放着一台能联网的大头电脑,角落里全是有关秘党的资料。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海报,esisteinseegefallen,落雪时分,德国的经典民谣,配图是小木屋外在大雪中瑟瑟发抖的妻子望向远方,看着像是什么德国剧团来中国演出的时候弄的,思乡之情让林凤隆偷偷撕了歌剧院的海报带回家藏着。 “每个老人都该有个自己的老巢,窝在里面慢慢倒数为数不多的时光。”林凤隆低声说,“我没有胆量去见昂热,更没有胆量回去德国,去在那些老朋友的坟墓前放下一支哀悼的花,我是个卑微又怯懦的小人,小人不就该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么?就像鼹鼠。” 芬格尔沉默了几秒钟,“老实说,家里其实还有几个您应该认识的人,他们是从那个时代活下来的老人,曾经掌控秘党,不过现在只能脑袋后面插管子活着了,和他们说话会觉得自己是和在一群丧尸沟通,通常要花十几分钟他们的手指才能在键盘上敲一句完整的话。如果愿意回去,也许还能找回点过去的踪影。不过我不推荐您这么做,家族迄今还在寻找您的踪迹,并非是对当年那件事情有所怀疑,那已经是过去的历史了,不值一提,他们还想找到您,是因为您的言灵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顽强至极的生命力,从细胞都能重生已经超越了人类所能探知的范畴,他们希望能对您进行研究。” “你们还在做这种事啊……”林凤隆叹息,“龙族永远不是靠研究就能解读的东西!已经无数次的被证明过了!” “一直窝在这种地方,是无法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宽阔的。”芬格尔笑笑,“一战开始之前,欧洲各国都展开了军备竞赛,那些研究的成果很多都被保留了下来,有的迄今还在造福大众。您也应该清楚,当时的秘党和各国都有合作,大家已经开始尝试用科学的力量去解读龙族的奥秘了,100年过去,或许早就已经有人解读,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你这口吻听起来让我想到希特勒,要抓我回去集中营么?” “不,我对他们所谓伟大的事业没兴趣。”芬格尔耸耸肩,“昂热校长是个复仇者,我也是个复仇者,只不过他是想杀死世界上的一切龙族,而我只想杀死其中的某一条。我会对家族说没有找到弗里德里希·冯·隆,林凤隆不过是个江湖骗子而已,作为交换,我想知道您在夏之哀悼事件后,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既然您很后悔,应该会想要迫切的调查还原事件的全貌,那条龙……到底是什么初代种?” “不确定……”林凤隆沉思了片刻,他知道这个答桉不是芬格尔想要的,芬格尔已经做了很棒的事情,他必须努力从陈旧的记忆中找到点能够支付的报酬,“后来我去过那副棺材发掘的地方,走访过当地的人,因为人力不足,掘墓的时候官兵还发动了穷苦的百姓来帮忙。那里到今天都还有好几个村落,村落里的人大半都姓李,据说是西夏皇族李元昊的后裔。西夏是内陆,委实不是个多水源的地方,青铜与火之王已经被你们杀死了,大地与山之王也许就在我们脚下,那如果真的是个初代种,也许就是最神秘的天空与风。” “夏之哀悼之后那条龙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整个事件中龙族不再是以过去的暴力为主调,而是展现出了类似人类的阴谋,围剿和骗局。假设那真的是天空与风,这位龙王恐怕狡猾到令人难以想象啊。”芬格尔啧啧赞叹。 林凤隆打开那个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橱柜,从里面摸了几张地铁卡放在芬格尔面前。 “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还能见到自己的亲人……委实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了,这些你会想要吗?它们能打开这座城市里的尼伯龙根,龙王就在那里。”林凤隆促狭地笑笑,竖起大拇指,“老实说,你和我年轻的时候真的蛮像,很帅!” 一切都终于尘埃落定,心里舒坦了太多,林凤隆甚至敢鼓起勇气好好地认个亲了。芬格尔虽然老是一副句偻着身子的败狗模样,可真好好梳理一下那站在人群中也是人模狗样的好狗,起码也能算松狮那款的,威武雄壮! “我们家的人,不都是靠刷脸吃饭的么!”芬格尔满脸自豪状,“当年在学院里我也是一支抢手的花儿啊,走到哪都有捧着鲜花的学妹!” 他伸手一揽,把那些地铁卡全揣到兜里,冲着林凤隆扬起一张贱不兮兮的笑脸,客气是什么?这俩字儿从来不会出现在芬格尔的字典里。虽然家里甚至有着庄园,是继承下来的旧贵族,但作为一条败狗,他的经济状况委实不乐观。如果林凤隆都可以卖这些地铁卡发家致富,那么他芬格尔又为什么不能找个老傻帽儿接盘呢?好比说没有抢到地铁卡的恺撒·加图索同学,应该很乐意再花笔钱买一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