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好大的脸面
城东“牛哞山”。 一间简陋地茅草屋。 破旧的泥土罐中,柴火正在燃烧,随着黑烟徐徐而上,大梁被烟熏得黢黑,可见年头不小。 燃烧的灰烬随风扶摇,散落在黑色粗麻包裹脑袋的老妇人头上,她的怀中抱着一只狸花大猫,一对湛蓝眼瞳泛着摇曳的火光,犹如黑夜幽灵般给人一种阴冷的华贵。 透过依稀的火光,见得那妇人坐在床头,旧被褥盖住大半个身子,消瘦的脸庞斑斑点点,灰白的发丝有些潦草,眼窝已然深陷,一双浑浊的眼眸难见光泽。 老妇人便是这间义庄的守陵人,城里城外的人大多听过她,见过本人的却很少,只知她叫麻婆子。 那夜谭府上下都冻成了冰雕,一共死了八人,剩下的人虽然没死,但是全然不记得除夕夜那晚到底经历了什么,记忆停在事发之前,而这帮人的尸体就停放在这间义庄里。 老人早年患有眼疾,右眼已经形同虚设,浑为白瞳,瞧着确实有些瘆人,难免有人背后议论说这眼瞳通阴,一辈子注定吃死人的饭。 因此,如果没有必要,没人愿意跟她多说一句话,像她这般守着死人过活的人,人们骨子里顺其自然的视她为不祥之人。 义庄当然不止这一处,但是横死之人大多送往这里,因为其他的守陵人也怕惹上邪祟,不愿接纳,只有她的命格够硬,也不会出口拒绝。 这时怀中的狸花猫毛发瞬间炸开,眼瞳里泛着幽冷火光,竖起耳朵,高高抬起脑袋看着窗外,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似乎是发现了可怕的事情。 仿佛那妇人听懂了它的意思,瞟了一眼屋外,一边抚摸狸花猫的毛发,一边似是牙缝挤出的沙哑嗓音。 “睡吧,睡吧……莫管他人事,不招无妄灾。” 茅草屋的旁边就是一间停尸的茅屋,比那妇人住的要大的多,屋内不太整齐的放了九口红木棺椁。 横死、无家可归的死者,被停放在这里,很快便会被人随意的处理掉,饶是谭家也不例外,因为人死的蹊跷,没人愿意惹祸。 八口棺材前的长明灯散发着光芒,为逝者的魂魄照亮黄泉路,好进阴曹地府转世投胎,然而,棺盖已经被人一一掀去。 茅草屋的一角,麻衣老者盯着背对着他的玄衣剑客,诘问道:“你是何人?掀人棺材盖做什么?” 玄衣剑客沉默稍许,没转过身,不耐烦的低沉了句,“本座是谁,做什么事,无需一个老头多管闲事,走开。” 这人顿时眉头一皱,好大的火气,但也不想多生事端,沧桑声音冷冷的说道:“彼此,彼此。” 来人是谁?倒霉催子神棍也是也。 那一夜,饶是他也没能幸免,被蓝袍老者一眼冰封谭府,直到天色朦胧才渐渐有了意识,心有余悸的悄然离去,这事超乎他的范畴,不是他该管,又能管的事情。 说来也巧,当时刚从“窟龙山”回来,纯属路过谭府上空,本是出于好意直言一句,不料飞来横祸,如果不是那人眼下留情,神棍也铁定得栽大跟头。 时隔数日,神棍也今晚出来,其实是在找一个人,一路追踪至此,可惜没见到东方拾的身影,却是发现茅屋里的玄衣剑客,他的出现无疑吸引住了老道的目光。 以至于神棍也并没有留意,安稳躺在棺材里的几个凡人,若是知道这些人,就是他那晚出言要救的人,是否会立马逃离当场呢? 玄衣剑客眉头一拧,转过身的刹那间,背上的长剑已然发出低沉的剑吟声,冷漠至极道:“本座,今晚不杀人! 滚!” 神棍也感受到那股阴冷的剑气威压扑过来,陡然间白发纷飞,火光飘摇。 在他的凝视下,帽檐下贴着一张黑白纹路的面具,透过面具竟是看不透剑客是何模样,显然是使了障眼法阻人窥探。 暗暗一想这人捂得严严实的,定是见不得光,应当有些手段,但那又如何,老道岂能任你拿捏。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谁还没有一点脾气怎么的,神棍也不再废话,是龙是虫得过过招才清楚,“啪”的一拍大腿,背后的桃木剑飞入手中,忽地剑指神秘剑客,双眼猛然一睁,抑扬顿挫地低喝一声,叫板道。 “老道与你好言相向,你这后生却口出狂言,今晚不打上一架,岂不是小瞧了老道,小觑了手中桃剑。” 这桃木剑乃是出自高人之手,取自“血海桃林”十万年血桃木铸剑不可小觑,剑身刻画北斗七星,莲花相间,故剑名“七星莲”。 就见帽檐下两道寒光掠影,那人一字一句地道了一句,“你竟然拿剑指我!” 锵! 不知何时,背后那柄黑剑已然出鞘,落入玄衣剑客手中,随即一剑横劈而来,冷光艳艳。 神棍也心神一凛,抬肘正握“七星莲”格挡,“邦”的一道剑气余波激荡开,屋内的棺椁东倒西歪,八盏长明灯也随之破灭。 常言道逝者入土封棺之前,长明灯中途破灭,逝者的魂魄便找不到去往阴曹地府的路,沦为孤魂野鬼视,为不祥之兆。 咔嚓! 二人破窗而出,几经腾挪来到一片空旷的荒野上,那是义庄后山乱坟岗。 两道身影各自持剑而立,相隔十丈之外遥遥相望,眼眸皆是寒光灼灼,北风吹冷衣。 当是时。 玄衣剑客身法极快,一晃身已然来到神棍也面前,蓄势待发的一剑挥了下来,神棍也顿时一惊,却不退反进,提剑向上挑去。 短兵相见,“哗啦”一声,二人周遭剑气纵横,掀起数丈高的雪幕。 那人正手俯身压剑,划出一道道火花,顺势一剑扫出,神棍也匆忙后退半步,剑锋几乎贴着胸口而过,转身一剑拦腰斩去。 紧接着玄衣剑客手腕一转,一剑由下上撩,顿时疾风劲走,吹起衣角,“七星莲”瞬间被撩开,神棍也连连后退,剑花一转,反手握剑的同时,踏雪滑行逼近,一记弓步反手平斩。 这剑客身形后缩,后脚下蹲,手腕朝上挥剑下砍,神棍也二人兵刃一触即分。 “这点道行,本座剑下不过是多了一缕亡魂罢了。” 玄衣剑客说话间手上不停,陡然转身上砍,神棍也反手提剑格挡,与此同时左手掌心侍气肆虐,一道篆文大咒印,朝着剑客胸口按了出去。 “嘭”的一声,引的虚空震荡的一掌,如入泥沼,愣是没能砸出多大泥花来。 “怎么会……” 老道愕然,只觉一掌打在了神山峻岭上,不曾撼动分毫,心神一凛之际,暗道一声不妙。 “呵……” 玄衣剑客冷呵一声,身形不动如山,嘴角露出一抹嘲讽,左手探出朝着神棍也的脖子猛然抓去。 神棍也双目陡凉,他想要纵身后退,却发现一股强劲的吸力,将他拉扯向那只大手。 只见剑客五指虚握,死死地扣住他的脖子,手脚骤然一发力,将他向着身后狠狠地甩出。 老道似是断了线的风筝,被抛在空中,继而砸在地面,止不住闷哼一声,“哇”的一口鲜血喷洒出去,竟然砸出一个深坑。 同时身体被二次弹起,他顺势一手猛地拍向地面,凌空后翻,双脚着地,弯腰前倾,“七星莲”斜插在地里,拖出三道十丈有余的痕迹,才稳住了身形。 此人虽然狂妄,但修为不可小觑,是修炼了炼体法门?这回玩砸了。 神棍也脸色沉重,嘴角挂着一口血丝,短暂的交手没占到半分便宜,还险些吃了大亏,这般偏僻之地,怎会总碰上厉害的家伙,实在有违常理,顾不得多想,径自喃喃细语道。 “九宫八卦阵,起!” 只见神棍也拔剑,挽出数道剑花,正手握剑将“七星莲”立于胸前,沉肩屈膝,二指并拢抹过剑身,剑身纹路闪耀。 脚下金色的“九宫八卦阵”显现而出,九宫、八卦各自运转,向外蔓延开来。 剑客见到此阵,神色多了一抹异样,眉头上扬,“锵”的一声收剑归鞘,带有玩味地低声道:“七宿宫的术法,怎会出现在这,奇怪!” 神棍也见他收剑,很是不解其意,凝视着他扬声道了句,“你这是被老道的神威惊着了,害怕了吧,可惜晚了,道爷杀起人来,可是不眨眼的。” 轻笑一声的剑客双手负背,踏雪而行,沉声道来,“本座多年前见过这门绝学,不知你有几分火候。” 神棍也闻言一怔,心中惊叹,默默念叨,“你竟也识得此术,到有几分眼力!”
不过转念一想,我“穹苍派”那可是有头有脸的宗门,难不成这人与“七宿宫”有些渊源?默念口诀,一声低喝。 “八门齐开,神鬼皆退。” 霍然间,地面飞起八道篆纹门户,即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将他环绕其中,神棍也则身处中宫。 “七星莲”剑花一转,剑身朝前遥遥一指,掌间金色侍气弥漫,双手向外虚拉,“七星莲”悬浮双掌间“呜呜”打转。 老道双手陡然往前一送,一柄金色飞剑从“七星莲”中飞出,赫然没入“艮”字篆纹门户,刹那一柄柄飞剑陆续吐出。 只见密密麻麻的剑流,好似咆哮的剑龙,朝着玄衣剑客迎面激射,声势浩荡,犹如海啸山崩,点亮这一方深邃的夜空。 哗啦啦! 玄衣剑客处之泰然,瞧不出神情,懒散道:“太差劲。” 咯吱!咯吱!咯吱! 这人闲庭漫步般,右手缓缓抬起,忽地一下,道道虚影闪现,屈指虚空一弹,“叮”的声声脆响,上百柄飞剑被陡然弹回。 咻咻咻! 弹回飞剑后,虚影重叠成一人,那老道瞧的此幕,脸色陡然一沉,周身侍气倍增。 又见得剑客微微跃起,右脚踢出,接转身右脚后踹,顺势右脚猛然朝前一踏,脚下红黑侍气如青烟缥缈涌出,碎石横飞悬浮低空。 时间像静止一般,风骤停,雪突止。 就见剑客身前掀起一片飞雪,无数飞剑已然偏离原先的轨迹,下一瞬他右手向后一拉,同时也在蓄力,牵引着飞剑随之而动,随后猛然朝前一递,“呜”的一声风吼。 蓦然,飞剑失去神棍也的掌控,纷纷爆射而回,与后续激射的飞剑,激烈的碰撞在一起。 哗啦啦! 咔嚓!咔嚓!咔嚓! 登时漫天金色残片爆射八方,剑气纵横交错,犹如火树银花不夜天。 数百道飞剑碎片,从老道的身旁错身而过,耳边的破空声,宛如夜雨惊雷,划破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留下道道剑痕。 鲜血飞溅染红麻色衣袖,神棍也哗然色变,身形有些踉跄。 看着缓缓迈步而来的玄衣身影,如临深渊,心里可是叫苦连连。 不禁搁心底感叹,今晚这谱摆大了,谁能想到在这,撞上这等怪事,还是接二连三,全然不在一个层次,合着半天出丑之人,却是老道他自己。 “高人……高人切莫动怒! 正所谓刀剑结知己,一笑泯恩仇。 我乃是穹苍派七宿宫小师叔,世人尊称一声“老神仙”,我与高人一见如故,相逢甚欢,不如找个清雅之地,喝最烈的酒,看最美的女人,岂不逍遥快活。” 神棍也慌乱中收了术法神通,更是收起桃木剑,硬着头皮摆起手,赶紧熟络起来,先自报家门,以此镇一镇此人,再满脸赔笑,试图拉近关系,这一招屡试不爽。 神棍也是要脸面的人,但是与小命这等大事相比,显得微不足道,面子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那就完了。 这个节骨眼上,谁要跟他提这些有的没的,就跟谁急,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从心。 活命嘛,不寒碜。 “呵呵……你是在吓唬本座吗?” “绝无可能!” 神棍也听了立马声明,可是剑客呵呵一笑,黑夜的目光朝他递来,遭不住头皮发麻,心乱如麻。 玄衣剑客押着本就浑厚沙哑的嗓音,铿锵有力道:“本座的剑,从来都是为了杀人而生。” 话音未落,丝毫不给神棍也说话的余地,只见得一道玄色身影快若迅雷,刹那已然锁住他的脖子,拽住他朝着地面掼去。 嘭! 唰唰唰! 鹤发飞扬,土石浮空,风雪激荡。 风雪的尽头,传来玄衣剑客的睥睨之音,“不过今晚就卖东方拾一个面子,饶你不死,再有下次杀无赦!” 那老道躺在一座龟裂的深坑中,眼神怔怔,静若寒蝉,似乎在参悟人生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