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诛心
如今三人一妖三败俱伤,在这幽深丛林中,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当务之急是了结此事,赶紧溜人。 墨鱼儿看了一眼手臂,随后吐出一口浊气,顺手拿起地上的家伙,多少还得杵着剑站起来,然后拖着“王霸剑”走出。 剑在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低音,拖出断断续续的痕迹,不紧不慢的走向一方。 卫公褚同样感受到了这股逐渐靠近的弱小气息,眼皮子一闭一睁,流露出疲惫,一双血手扶着树干往上,即便很缓慢,却也艰难地站了起来。 一袭染血的黄袍褴褛,卫公褚面色惨淡,黑发缭乱,异常的黑血顺着手腕垂落,血染花草瞬间枯萎。 “当真后生可畏啊……” “打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吧?“勾魂索命针”藏于松针,先以虚探实,再以言论激怒逼我出手,促使毒素迅速扩散,想你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心思、手段。” 卫公褚耳旁袭来轻微地脚步声,沉重的眼眸紧闭,扯着嘴轻笑一声,悠悠地道:“呵,我曾瞧不上一眼的蝼蚁,突然某一天有一个人,居然正面力扛一击而不死,该说你是找死的疯子,还是胆识过人的莽撞人。” “谬赞,谬赞,有道是万古流芳莽撞人!” 墨鱼儿同样轻笑一声,随口回应道,听语气有气无力的,但他哪敢掉以轻心,再不济对方也是道海境的好手。 直到走到离卫公褚三丈远的大树旁停下,却并未正脸相迎,而是斜侧着身子对着他,“王霸剑”没入地面三寸有余,右手杵着剑柄,那个角度正好有效的将左臂给遮挡住,再加上他一身血袍想必不易看出。 脸色说不上好,却也没那么糟糕,只是手臂又痛又痒,好似心也跟着痒起来,让人遭不住想要伸手去挠人,此时他有些懊恼,干嘛要招惹这样的大麻烦,事已至此,后话多是废话。 左手自然垂落,血已经止住,但残留手臂的血液,顺着指间“滴答”坠落草木之上,继续侵染而去,接着墨鱼儿不慌不忙地轻声道。 “为了能让前辈短时间毒气攻心肺,晚辈不得已才咬牙硬接一拳,实在可怖,好在人品不错,总能化险为夷,倒是前辈功参造化,重伤之下照样废掉晚辈左臂,心里敬佩的紧呐。” 卫公褚这一刻抬起了头,斜眸投射过去,闻他言语,观他站姿,不由嘴角一扯,低沉道:“一口一个前辈、晚辈的称呼,少年当真歹毒,时刻不忘杀人诛心,华师弟死于你手想来不冤,只是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杀得了一人一妖的。” 哇! 卫公褚憋不住又咳出一口黑血,猛吸几口气喘的愈发厉害,似乎之前封住xue位也不见成效。 墨鱼儿见状眉头微蹙,低眉流露一副沉思状,默了默抬眼看去,答非所问道:“前辈竟是一位妙人,弥留之际居然有雅兴在此闲聊,与其苦苦支撑,不如趁早脱离苦海来的痛快。” “好一个痛快。” 卫公褚嗤笑一声,更多的是无奈的苦笑,想他修行多年,大风大浪都见过,此时此刻居然被一个黄毛小子拿话刺挠,真是不爽啊。 “话够硬,那你,为何还不动手啊。” “不敢,不敢,我怕你打死我!” 墨鱼儿看他的状态极差,一双腿不听使唤的打颤,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唇角紫的发黑,可见中毒已深,怕是命不久已。 饶是他也没想到这毒真的猛,连道海也遭不住,嘴上拿话刺激卫公褚,却不会贸然出手,倘若卫公褚做死前一搏,可不是闹着玩的,忽然又说道:“古人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不动,看你死不死!” 卫公褚有气无力的笑道:“呵,呵呵,呵呵呵……非死不可?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少年做事如此决绝。” 墨鱼儿闻言一怔,哑然失笑道:“前辈莫要说笑,无仇这话不假,但怨已经结下,当面结,当面了,你我才能走的安心不是。” 男人听了眼皮子一抽,看来此事是没得商量的,神情颓靡万分,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斑驳的光影打在脸上,竟也觉得有些刺眼,隐约间看见了无尽飞雪落下,落在身上,也落在心头。 发颤的双腿终是支撑不住,一手扶着树,背靠着树干滑下,坐靠在树下,随后眼睛挪向墨鱼儿,眼神里的落寞与孤寂是藏不住的,更多的是无力感。 “日至今日已经忘了当初为何修行,唉,通通都不重要了,人死如灯灭,前尘不堪一提……只是仅存的尊严,总得给我留点。” 卫公褚忽而微微仰着头,眯着眼,冷不丁地道:“哎,小子,你可曾听过,江湖上始终流传的一句老话。” 一句话?少年略显迟疑,冲他点头道:“嗯,愿闻其详。” 男人听了露出一丝苦笑,“说,有的人,你已经见过此生最后一面,而死去的凝望,往往来自杀你的人。” 任卫公褚说了什么,墨鱼儿却始终不为所动。 只见卫公褚叹息一声,收回视野,缓缓抬起一掌,手上黑气“噌”的一下涌出而缭绕着。 墨鱼儿见了眼睛忽地一睁一眯,握剑的手下意识一紧,要做最后的反击了? 卫公褚目光又看过来,眼中有太多黯然,低眉注意到他手上的细微动作,不禁扯嘴轻笑一声,旋即毫不犹豫的一掌劈在眉心,当场瘫软背靠大树,暴毙而亡。 此情此景,墨鱼儿不禁为之动容,竟死的如此决绝,待他缓了缓心神,稍作迟疑,便拖着剑谨慎的走到他的跟前,提起剑将坐靠在树干的卫公褚拨弄了一下。 嗡! 哗啦啦! 赫然露出身后树干上,由鲜血为引刻画的剑羽法阵,忽地血芒乍起,因为墨鱼儿的拨弄而使卫公褚歪斜倒下,触发了死前布下的暗手。 顿时,血色剑羽铺天盖地飞射而来,墨鱼儿心头大惊,目光一凝,这他哪里想得到,还是如此的近距离,承受最强攻击不用多说,眼下只能猛地挥剑成圆连连祭出“大风车”,且挡且侧向退去。 庆幸的是卫公褚已死,无法cao纵法阵进行锁定攻击,只能定向攻伐。 墨鱼儿退出攻击范围之后,便无后顾之忧,只是握剑的手虎口崩血,不听使唤的颤抖,剑身依旧发出轻微的震颤声。 待他稳稳气息,凝神看向头杵地的卫公褚,不禁回想他最后说的话,无疑是在引导他,对他放松戒备,无论是生时,还是死后。 或者说整个对话,卫公褚一开始就以无奈、失落的语气为主基调,与墨鱼儿咄咄逼人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他误以为大局已定,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实则这一切都是为了背后留下的法阵埋下伏笔。 那么,从侧面证实了“勾魂索命针”并非同一门派所有,上面的毒他知道,但解不了,所以才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纵使他卫公褚死的狼狈,死的憋屈,但是死后也想着拉这小子一起下地狱。 在卫公褚看来,没有谁能抵挡得住物质的诱惑,因为他手指上的紫金指环,极为扎眼的展露墨鱼儿的眼前。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墨鱼儿是一个俗人,而酒、色、财、气大抵是人之一生的宿敌,他自然逃不了这个定律,只是出于谨慎他才没去招惹那枚指环。 然而,盘算的何止他一人。 墨鱼儿心里也清楚,从他运气疗伤到卫公褚出现在视野里,这期间是有时间差的,也看不到他背地干了什么,他可不相信卫公褚不做点准备,而是选择坦然等死。
所以只能站在远处,以言语继续刺挠,是试探,也是逼他怒火攻心,墨鱼儿深深的看了一眼卫公褚,经不住感慨道。 “江湖险恶,防不胜防啊,死人比活人还要危险,不是我跑得溜,差点把命搭在这。” 随即灵光乍现,眼睛一眯扫过四周,好在没发现那头大长虫暗中偷袭,就是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忽地,身上一股雷霆涌出,落地雷蛇急走,焚烧卫公褚而去,“呼”炙热的温度铺散开,卫公褚的连人带衣熊熊燃烧,待无异象发生,至此紧绷的一根弦才算松了下来。 “咕咕”的叫声,使墨鱼儿的目光转向一方,不知何时赤瞳幼崽出现在大眼鬼的嘴边,似乎在说些什么。 把一朵暮雪流苏叼到大眼鬼的嘴边,并用脑袋拱了拱它的脑袋,然而大眼鬼却没有理会,一对金瞳饱含敌意,死死的盯着提剑而来的血袍少年,发出极具威慑力的“斯斯”警告。 可墨鱼儿并没有因为它的威胁而停下脚步,躺在地上的大眼鬼陡然踉跄爬起,将赤瞳幼崽护在怀下,身上多处血痕鲜血淋漓,一双前爪高高抬起,露出尖锐的利爪。 只见赤瞳幼崽跃到前方,对着墨鱼儿张牙舞爪,显然也在警告他不要靠近。 稍微迟疑,停下脚步,随后他把剑放置身后。 观望,观望,还是观望!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妖气滔天的大眼鬼,即使是副要死不活的惨样,墨鱼儿也不敢赌,激怒了它,谁知道是否会给他一爪子,冲它扬声说道。 “前辈应该能听懂我的话,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你也活不了。” 大眼鬼金瞳中敌意难消,稍许,忽而又渐渐消散,墨鱼儿一时看不明白。 它虽是妖兽,但灵智并不低下,自然理的清形势,毛茸茸的脑袋一低,看了一眼幼崽,又看了一眼墨鱼儿,下一刻大眼鬼做出了让他记忆深刻的一幕。 只见大眼鬼将幼崽叼出一旁,锋利的爪子朝着腹部而去,“噗嗤”一颗银杏般大小的金色妖丹取出,然后向着他飞去,悬浮在胸前,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嘴里叫唤什么,墨鱼儿闻言哑然,哪里清楚意思,而且这玩意他也没见过,想来大有来头,稍作思索,试探性地问道。 “你是想让我收下此物,放了幼崽?” 大眼鬼叫了一声,微微的点了几下脑袋。 墨鱼儿犹豫片刻,终是伸手接下那枚妖丹,掷地有声道:“此事我应下了,不会伤它性命。” 大眼鬼嘴里满意的叫唤着,随后却是对着身旁的幼崽露出凶相,吓的幼崽鼠躯一震,随后幼崽也冲它乱叫。 他猜个七七八八,估摸着是大眼鬼要赶幼崽走,它虽小可瞧着灵智也不低,兴许已然通晓人性,见此他便不再逗留,毕竟那边卫公褚的事尚未了结。 不久后。 墨鱼儿收拾完残局,又去原来的地方找了一下三花青瞳蚺,可是惊着他了,这大长虫居然比卫公褚命硬多了,还没死呢,看情形一时半会儿难见分晓。 饶是如此,那玩意盘在那,墨鱼儿愣是不敢招惹啊,只能先晾在一边不管。 回来以后,见赤瞳幼崽已经不在,深深的吐了一口浊气,将咽气的大眼鬼收入囊中。 然而。 某一刻墨鱼儿感受到背后一股寒气油然而生,似乎有数双锋利的眼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似乎此时此刻,他俨然是一只待捕的猎物。 更似一只独臂螳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