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认命
“缥缈崖”。 远方变化莫测的云海，披着霞光翻腾涌动，一颗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树枝杈横飞，像极了一头张牙舞爪的千百足妖，何其招摇。 一袭白袍身影空中华丽翻飞，甩出齐腰麻花单马尾，旋身骤然挥出数刀，接着身若鸿雁飞落。 待此间少女脚尖踏地，赫然负手收刀，那刀已收，却见周遭凌厉地紫黑刀影绰绰，残留不去。 少女手中那是一柄长达四尺半的长刀，紫身、直刃形似苗刀的模样，刀身刻有青鸾火凤，神采奕奕，看着极为霸气。 尤其是一位姑娘耍起来更是如此，耳旁听到身后有人走过来，手腕忽地又是一抖。 唰！ “锵”的一声脆响，这长刀绕过身后，丝毫不差的插进树洞里的紫檀剑鞘中。 这时，一位丰腴的绿衫女子腰缠“绿桃”软剑，脸色凝重，扭着翘臀走到白袍少女身后一丈停下，恭敬的说道：“小姐，小半个时辰前，魏怀安、熊威虎兄弟二人传讯，说朱渊当家已然道消命陨，死相惨不忍睹。” “什么？敢杀我的人？” 白袍少女不禁愣住，赫然勃然大怒，朱渊怎么说也是道海境的用刀高手，怎地死的如此突兀，江湖上谁不给“盗颜帮”一个薄面，说杀就杀？ 右手环扣左手腕，负背转过身，额间香汗渗出，眉头忽地一拧，轻起薄唇间，不经意亮出两颗尖锐虎牙，眸光冷然道。 “鲍姨，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才告知于我？” “小姐之前说过，关键时刻切勿打扰。”鲍桃枝听言心神一凛，怕她又一时冲动做出出格的事来，连忙解释道：“姜姥已经吩咐下去查了，未有定论。” 些许缭乱的发丝，贴在湿润的鹅蛋脸颊上，一双丹凤眼，出落娉婷，颇为英姿飒爽。 少女往日里极少佩戴首饰，不过脖子上有根红绳，绳子的另一头挂着什么，由于压在衣服里了，不知，赫然沉声道。 “敢在“盗颜帮”的头上动刀子，对方来头该是不小，要被老娘得知是何人所为，定要一刀劈了他们的脑袋，那先这样，有消息立马告知我。” “是，小姐。” 鲍桃枝应了一声，便要退去。 却又听见白袍少女喊住她，忽然说道：“鲍姨，等此事了结，随我去江南走一遭。” 鲍桃枝怔了怔，恍然颔首，提臀抬屁股走人。 稍许，一个杵着桃木拐杖的老媪，一手负背，一手指指点点，戳了一路步履蹒跚，脸上沟壑纵横，尽显老态龙钟，悠悠地道。 “菟儿要去江南？也对，整天面对我一个糟老婆子确实憋闷，开春在即，散散心很好，帮里的事老婆子自会解决。” 蔡菟儿上前搀扶缓行而来的老媪，声音清脆如黄莺啼鸣，悦耳动人，“菟儿嫌弃谁，也不会嫌弃姥姥啊，这不是……祭日将近，也该回去瞧瞧了。” 满头银丝的姜姥晃神醒悟，算算日子至少还有两个多月，莫是老帮主那日回来与菟儿说了什么，闹的不愉快？难怪当晚便离去了，不禁轻叹了一声。 “我这老糊涂，菟儿每年都去，竟把这事给忘了。” 蔡菟儿拍了拍她的后背，矢口否认道:“糊涂？山上就属您最精，要不陪我一起下山。” 姜姥忽而笑了笑，伸手帮她理了理鬓角乌黑亮丽的发丝，不紧不慢道：“老婆子腿脚不利索，就不讨人嫌了，记住谨言慎行，世道不安稳，惦记我家菟儿的坏小子，可是多着呢。” “哼，敢贪图老娘的美色。” 蔡菟儿缓缓迈步，挺出不俗的高挑身段，伸手扯出树洞中的“三春刀”，朝着姜姥微微扬起鹅蛋脸的下巴，刀出三分，亮出锋利虎牙，铿锵有力道。 “那就让小郎君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刀下的忧伤。” 姜姥抬眸瞧着她说笑的样子，摇头嗤笑，别看这小丫头是女儿身，却有着男人的飒爽，甚至比男人还要有血性。 若真把她逼急了，确实能做出断人子孙这档子荒唐事，却又无可奈何的笑骂道。 “你啊你，才多大，就老娘老娘的叫，这性子不改，以后谁敢娶你，也怪老婆子疏于管教，打小跟着一帮糙老爷们学的坏毛病，出门且得收着性子，外面可不比山上……” “唉呀，别念了嘛，菟儿都记下了。” 少女耳畔的老媪唠唠叨叨，碎碎念，方才起的气势荡然无存，耷拉着脑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心口不一地敷衍道。 “这事多简单，改天下了“藏坞山”，看谁顺眼，抢他十个八个小郎君，谁不乐意，就打到他爹娘乐意为止，扛上山不就得了么……” 姜姥气的桃木拐杖直杵崖面，“咣咣”作响，抬手就要揪她的耳朵，以做小惩大诫。 “你这死丫头也不嫌害臊，满嘴不着调，是要气死姥姥是吧。” 却被蔡菟儿低头缩身躲过，反过来冲她做了个鬼脸，踏着轻快的步伐，嬉笑中逃之夭夭。 随后，蔡菟儿手握剑鞘，双手背后，忽然眼睛一打转停下脚步，回过头俏皮道：“想娶老娘？三天打九顿！” “你，你，你……唉！” 老媪闻言气恼，要举起拐杖作势打她，可是她溜的太快，眼神由和蔼逐渐深邃，待她走以后，猛地敲击崖面，径自低沉道：“尔等暗中护好菟儿，江南之行若有任何闪失，就拿头来见。” 然而，仅有一阵风掠过，吹动“缥缈崖”那颗参天大树的枝叶。 夕阳云雾，一道微微佝偻的杵拐老媪，背着手凝望落霞孤鹜，喃喃自语道:“夕阳虽好，只是近黄昏呐……” …… “哼，你个大骗子……” 妖冶少女闻言笑容陡然凝固，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立马扭头朝着上坡的墨鱼儿气冲冲的走来，很快与他并肩站立。 见她不善的眼神，还凑的这般近，二人置身扶摇的冠毛、霞光下，对视久了，说实在的。 墨鱼儿有点接不住这眼神，经不住眼神一躲，下意识退了半步，伸出一指指着妖女，出言提醒道：“那，那，那，刚才夸你来着，动手可就不美了啊。” 小妖女气不过，侧身一弯腰薅起一把野草，随手丢在他的脸上，耍起小孩子的脾气来了，“饿了，你，去弄点吃的，要吃rou！” “不去，不去。” 墨鱼儿眉眼一抬，将头偏到一旁，抽手环抱胸前，说的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虽说这一下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但是此举令他十分恼火，言语颇重有着发怒的迹象，一时间大眼瞪小眼。 “不见！” 索性墨鱼儿懒得跟她纠缠不休，选择直接走人了，他惹不起，躲得起，鬼知道这妖女一个不欢心再把他给玩死，届时冤不冤啊。 见得侧着身子的小妖女属实没想到他如此决绝，抬眸看一眼果断离开的背影，顿时气结鼓起腮帮子，赫然对大蚺发号施令，“不准走，大花拦住他。” 这头大蚺掠过一阵妖风，漫天的红色冠毛飞旋，硕大的头颅高高抬起，极具威胁的俯视将墨鱼儿生生拦下，见此不由停下，抬头望去，那股浓烈的大妖气息显露无疑。 在草丛肆意翻滚的大魔王，忽觉势头不对劲，一骨碌爬起来抬起脑袋，支楞起冲天耳，一对机智的赤瞳左右观望，似乎在想要不先溜了？ 墨鱼儿心里同样清楚的很，以自己现在的道行，若这妖女执意拦路，一旦来硬的多半吃不了兜着走，稍作思索，皱起的眉头在转身后舒展开。 可当他低眉看去时，似曾相识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她眼圈已经略微发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这妖女见他转身后，赫然流露的笑脸转瞬即逝，却也清楚的落在他的眼中，她一边往回走，一边瘪着嘴，略显委屈又执拗，拐着声说道：“你不准走。” 哭？ 你这妖女，当咱老墨还会相信眼泪？同样的招数，在不同人的身上，岂会再次上当。 再说了我骗你什么了，我一心要走，是你偏要横插一脚，说到底是我委屈在先，弄的我好似恶人，你倒哭上了。 这刚刚硬起的心肠，见到她这幅模样，墨鱼儿难免心神松动，心肠不禁软了三分，带着三分无奈，三分诧异道:“你想作甚？为何纠缠不休？” 哪知这妖女压根不搭话茬，搁面前径自抹泪，抽了抽鼻子，冲他眨巴眼睛，带着略微的哭腔，喃喃道：“你凶我。” “我……这，这也叫凶人？” 闻言墨鱼儿大为愕然，实在摸不清妖女使得什么招数，你跟她正儿八经的说正事，她却跟你打岔，讲不通，这没法聊啊，额……似乎妖女从始至终就没正常过。 思来想去很是头疼，想要溜走非一日之功，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先探探她的脾气秉性，道行深浅，也好与之周旋一二，有了决断，旋即一抿嘴，连忙改口，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 “啊，好了……吃rou，吃rou是吧，走啊。” 小妖女看他应下，非但脸上不开心，还上前一步一把拽过他的右手臂，张开樱桃小嘴一口咬了下去。 墨鱼儿心生不妙，想要挣脱少女的束缚，可惜为时已晚，即使使劲全力却无功而返。 这一嘴下去，小妖女明显有一个停顿住嘴的动作，眸子掠过一丝诧异，很快，“咔嚓”能够抵挡道海一劫的“金蝎软甲”，整个瞬间全面崩碎，霎时化作暗金色光粒消散。 墨鱼儿心里“咯噔”一声，来不及细想，手臂传来一阵刺痛，眼睛睁的老大，何止是震惊可表。 稍许！ 小妖女才满意的挪开嘴，松开了手，墨鱼儿撸起袖子一看，翻转手臂上下打量，两排深深的牙印已经见了血。 “你，你……” 他忍不住陡然扬起手，随着这一手的按出，一股金雷乍现，居然吓的她身子一哆嗦，下意识的退了半步，同时垂落的双手攥紧了拳头，一副放弃抵抗的做派。 雷蛇缠绕的一掌终是没能落下，停留在妖女的额头上，仅隔一寸之距。 墨鱼儿望着妖女既无辜又倔强的眼神，想了想便抽回手掌，收敛金雷入体，深深一抿嘴，不禁轻叹一口气。 我这心还是不够狠辣啊…… 墨鱼儿不知是福是祸，且行且看吧，眉毛一抬背起手，面向妖女没好气的说道。 “还不走！” “嘻嘻嘻……” 小妖女听了微一愣住，眼中的泪水荡然无存，随后出奇的乖巧直点头，雀跃不已，手镯、脚镯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满心欢喜道。 “吃rou喽。” 墨鱼儿分别打量那两个蛇形镯子，一青、一金看似古旧，实则做工精细纹路复杂。 没记错的话，之前就是青铃作响，以声音攻击的他，可见是了不得的东西，眼下很难不对其感兴趣，然而也只是想想罢了，这歪心思还是不要盘算的好。 随后视野一转，用脚狠狠的踢了两脚这头碍眼的三花青瞳蚺，冲它冷言冷语：“大长虫，去捉几只兔子回来，或是野鸡也行。” 一个化凡六劫的凡人，敢抬脚就踢道海二劫的大妖，也就墨鱼儿了。 巨蚺顿时不乐意了，它是蚺不假，可非大长虫可比，虽然它并不具备獠牙，以及猛烈的毒性，霍然昂起大脑袋，拳头大小的青瞳凝视着他，吐着猩红的舌头。 踢归踢的爽，但面对如此大妖的震慑，脚下难免虚浮不过分吧？索性问题不大，还瞪了它一眼，言语颇具挑衅，底气十足。 “你瞅什么瞅，有意见，你倒是说话呀？” “大花。” 小妖女见它竖瞳流转青光，显然是要发怒，当即掠到它的头上，冲头就是一巴掌，哪知这巨蚺也跟着欢呼雀跃至极，扭动着蚺身，化作一阵风呼啸而去，她独站蚺头向前扬起拳头，扬声喊道。 “捉野鸡去喽。” 旁观这邪门的妖女，一会雨一会风捉摸不定，全然一副孩子心性，经不住摇头苦笑，这可怎么搞哦，咱老墨何时能脱离魔爪，忽而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遭不住仰头捶胸顿足径自悲伤道。 “我的护身软甲呀，都是钱啊，你个败家小娘们，我……” 话音未落，只见大花陡然一个调转蚺头卷起疾风掠过，小妖女嘴角含笑伸手一招，把他犹如风筝一样捏在手中，疾风裹挟着冠毛木屑，倒灌的满嘴都是。 墨鱼儿还不忘一把薅住大魔王的那对冲天耳，绝尘而去，而小妖则是乖巧无比，微眯的鼠眼彰显智慧。 风中凌乱的少年暗自神伤，耳畔传来妖女吟吟嬉笑声，他这心里愈发恼火，深思熟虑想出了一个由头，抚受伤的心灵。 神游半晌，看在童言的份上…… 呸！呸！ 我忍了，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