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与子同袍
晌午刚过，元璟沉从短短的小憩中醒来，眉宇间还带着倦色和一丝不愿起床的赌气，看上去呆萌的很。元世泽正打算找他，见他这幅模样，心忽然软了一下。 虽说他的母妃现在已经贵为德妃，可他小的时候母妃还仅仅是个婕妤。刘婕妤生性软弱温和，若不是当年宸妃娘娘帮衬着，自己的母妃说不定早就因着诞下皇子的缘故被那时的妩贵妃谋害了。宸妃娘娘还未进宫之时，作为并不受宠的婕妤之子，在彼时的金贵嫔的手段下活得小心翼翼，为了一口饭，甚至与狗夺食，哪里有个皇子的样子？ 可宸妃娘娘进宫后，不光帮衬着他们母子，上书父皇晋了母妃位分，还托请了最好的太傅为他开蒙。这般恩情他与母妃一直铭记心中，是以从元璟沉出生后他就极其看护照顾自己这个弟弟，他们兄弟感情也是极为深厚的。 直到那一场惨烈的大火发生，他终是与璟沉分道扬镳，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璟沉想要夺位，他作为兄长，纵是不喜欢朝堂纷争，也是要竭尽全力帮他的。虽说他这些年一直都和璟沉有着联络网，从未断过联系，看着璟沉一步步成熟，他很欣慰。可他，也很是怀念那曾经跌跌撞撞路都走不顺当，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跑的粉雕玉琢的小包子。 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璟沉那……可爱的样子，没想到今日走这一趟，却有了这般意外之喜。 元璟沉饮了一口茶，一抬头就看见门口杵着的，一向都是妖孽地笑着的今日唇边却反常地蓄着一抹温柔笑意的元世泽，眉头一皱，冷声说：“为什么杵在门口不进来？还笑的那么妖媚，我可不是那些青楼里被你迷的五迷三道的姑娘，别把这套用在我身上，有事就说。” 元世泽一愣，一阵心头火就起来了。小时候那么软糯可爱的小包子，现在怎么变成这幅嘴贱又眼瞎的样子？居然说他笑的……妖媚？！他那双看起来贼亮的招子是白长了么！他堂堂大尧五皇子，这般英俊潇洒怎么可能……妖媚？！ 不过他却忘了一件事，元璟沉不是那个曾经可爱的小包子了，可他也不是那个曾经谨慎细腻的哥哥了啊……最起码面上看起来不是。 元世泽咬了咬牙，没好气地把梓眉刚刚送来的信笺扔在元璟沉桌子上，嚷嚷道：“是你小相好的托丫头送来的条子，我怕有什么嘴碎的乱传瞎话，好心亲自走这么一趟，你看看你，把老子的一片好心都当驴肝肺了……” 元璟沉一听是霍凰歌传来的消息，眸子一亮，忙不迭地拆了，同时也不忘了刺挠元世泽，嘴里淡淡地说：“哦？你竟今日才知道你长了一副驴肝肺么……呵呵，看来还长了一个猪脑子。”语罢，看都没看元世泽那难看到发青的脸色，只是抚平那素白的信笺，认真读着霍凰歌那写下的簪花小楷。看着看着，便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虽是面常带笑，但那笑意只是存在于唇边，眸中永远是一潭静水，毫无波澜。自元璟沉回京，元世泽只在有关霍凰歌的事情之上见过他这般真心的笑容。元世泽想着想着，见着了他的那点子真心的笑容，本来的心头三分火也没了，兴致勃勃地探头就想看霍凰歌写了些什么。 元璟沉皱眉，飞速将信笺收好放在自个儿的抽屉里，行云流水地完成了这套动作后才抬起头，面带不豫地看着元世泽。元世泽看他那般阴沉的面容心里竟然觉得有些委屈，这可算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么？ 元世泽冷哼一声，你不让我舒服，我能让你好过么？他打定主意后便大刺刺地开口说道：“你的小相好还不知道她的哥哥都已经投奔你了吧？你说她要是知道你是谁了之后，会不会气的再也不理你？哈哈，反正她肯定是要嫁到皇家做媳妇的，你说我和霍煌玦去讨一讨他这宝贝meimei可好……”话音未落，一阵罡风扫过，他大惊失色，急忙闪躲，可也是没能免过被墨汁泼了个一头一脸的下场。 元璟沉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看着他，那仿佛要吃了他的目光让元世泽一个激灵，竟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下直上到了脑门儿，冻了他个透心凉。 元世泽见此，也顾不得去擦他那张倾城绝颜上滴落的墨汁，干巴巴地笑着说道：“呵呵……别生气……呵呵……我就是开个玩笑……”边说边往门外踱，在元璟沉要杀人一般凌厉的眼神直视下终于离开了元璟沉的书房。出来了之后他用自己袖子里上午凝香阁花魁刚刚送给他的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便随手一丢，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元璟沉刚刚用内劲关上的大门，凄凄惨惨戚戚地走了。 而书房内的元璟沉狠狠地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了把元世泽掐死的强烈欲望。他这是怎么了，简直和个“妒夫”一样，明明知道元世泽只是随口胡说，可却也压不下心中的怒气。 原来，动了情，便是会变得如此的冲动么？元璟沉无奈地笑了笑，想到霍凰歌那双明眸中蕴含的光彩，奔腾的怒意竟慢慢平息下来了。目光无意识的一扫，看到了霍煌玦今早传来的消息，眸色却又是一沉…… ——————我是大舅子送上门来求璟美人收留的分界线—————— 两天前的那个晚上，他送过霍凰歌进了湘竹苑后便运起轻功回了五皇子府。一路上想着大奕国师访尧之事，只觉得眉心一阵剧痛。 阿煦传来消息要提前到来，他知道那是阿煦担心他七月前会遇到危险所以特地调整了行程提前来访大尧，可他还是有些不喜。毕竟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那么没用，还要靠着阿煦的庇佑在自己的地盘存活。可是阿煦已经赶来了，他的身份给他招的麻烦绝对比自己招的那些麻烦多了去了，为了阿煦的安全，他必须要派自己的亲兵前去接应。 可是，自己的亲兵是陪着他在漠北长的，对大尧的实地地形可谓一无所知。他刚刚回京，自己父皇必定会疑他，只会给他个文职，绝不会将武权下放，他的身边，自是没什么可用的武才。如此这般……要想快点接到阿煦，真可谓困难。 他正想着，已经到了五皇子府。他缓气下沉，身子落地，才发现元世泽正在正厅等着他，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只见霍煌玦坐在副座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元世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着，一见元璟沉进了正厅，眸子一亮，乐呵呵地就奔上去邀功。元世泽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没有露出破绽，只是元璟沉还是眼尖的注意到了，他的腿好像有点瘸。 霍煌玦看他那副若无其事的狗腿样，心下冷哼一声。 他才不会告诉别人，元世泽刚才一副嬉皮笑脸地和他讲要八抬大轿迎娶凰歌，结果被他胖揍一顿的事！ 很久以后元璟沉和霍煌玦闲聊知晓了这件事，他周围的气温就瞬间冷了八度。随即，当日深夜，众宫人都听到了皇帝陛下的养心阁中传出来……一声声的惨叫…… 元璟沉听了元世泽和他简单交代的话，点了点头心中就有了计较。心想真是天助他也，霍氏作为皇亲国戚，一向都是皇帝最亲近的臣子，掌管虎符百年，无人再比霍氏之人更为精通领兵作战，了解实战地形了。 他转眸看向霍煌玦，只见霍煌玦已经起身，见元璟沉偏头看他抱拳行了一个平礼。因着霍家是大尧百年的皇后闺阁，霍氏嫡系除了在朝堂之上或他国朝拜之时需要行大礼，在平时并不需要给皇家成员行臣子礼，只需要行平礼表示尊重即可。 元璟沉也抱拳回了一礼，看着霍煌玦那和霍凰歌极其相似的眸子，心中一软，笑着说道：“霍世子真是抬举我老七了。明人不说暗话，我确有问鼎东宫之意，霍世子虽年轻也是聪明人，我想我是什么样的人，霍世子就是并不确定但也能估个一二。我元璟沉愿起誓，为帝一日，绝对以百姓为重，社稷为本，励精图治，做个明君。” 霍煌玦见元璟沉这般郑重的起誓，心下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他沉吟一声，便朗声说道：“匡扶皇室明君，是天恩府的责任。就凭今日朝堂之上您的一番动作，若是继位，我也相信殿下绝对会成为一个明君。霍煌玦愿意辅佐殿下……只是，我不求别的，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太过相信那天恩批命，而把心思放在我meimei身上。” 元璟沉闻言，袖袍下的手微微一颤，握住了他刚刚摘下的霍凰歌送他的暖玉。接着他凝了凝神，在元世泽一副要看好戏的戏谑目光下，沉着开口：“霍世子，请放心，我绝不会因为霍小姐的身份而去接近她。只是，若是有朝一日，我有荣幸与霍小姐两情相悦，与结百年之好，请霍世子不要多疑，认为是我为了巩固帝位才迎娶了她。而且，我可以跟霍世子保证，若是我娶到了霍小姐，我定一生只纳她一人，废黜六宫。如违此誓，天打雷劈，魂魄堕入畜生道，永不得超生。” 按理说霍煌玦本该对元璟沉此番话有所怀疑，却生生被他后面只纳一人的惊世骇俗之言和所发的毒誓吓到了，一时竟未能转过弯来，把他前面所说的近乎忘了个七七八八。毕竟他还是臣子，而元璟沉是皇子，如何能许得这般重誓与他？元世泽听了也是大吃一惊，只有元璟沉，镇定自若，好似自己只是在谈论天气一般淡然。 霍煌玦见他这般镇定，终是折服了，心甘情愿地单膝跪地，恭敬地说道：“臣霍煌玦，参见殿下。” 元璟沉见他这般动作，心知这是霍煌玦真正的下了决心，选择臣服于他，是以并未阻止。待霍煌玦行罢一礼之后，他托住霍煌玦的臂膀将他扶起，沉声说道：“你今日选择效忠于我，我绝不会让你后悔。煌玦，你定然会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我离京这么些年的筹谋，我以后会全部告诉你。现在，我就有第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了。” 霍煌玦心里一惊，这七皇子动作可真是快，这才归朝一日便需动用他这个天恩府世子，绝对不可小觑。那一瞬间，他就为自己的选择而庆幸了。 待到元璟沉简单地和他说了一下他在外多年的筹谋策划，和大奕国师间的关系匪浅，并要求他带着自己潜伏在京城外的亲兵前去秘密接应扶风煦的时候，他的感觉已经是从震惊到钦佩再到麻木了。只是粗浅地窥探了七皇子心中沟壑的一角，他就再次庆幸自己选择支持元璟沉了。 “霍煌玦，你听好，你虽必定是我的臣子，但是，你在今日我一穷二白之际选择追随我，那你就不是我的属下，而是我的兄弟。我的漠北五千轻骑，三千铁骑，皆是我的兄弟。与子同袍，患难与共。”待到元璟沉将一切细节都交代安排清楚后，他神色一凝，吩咐画风拿了一桶酒和两只大碗来。在他为自己和霍煌玦各自倒了一碗上好的烧刀子后，元璟沉端着酒碗，极其认真的说。 听罢元璟沉的话，霍煌玦心中也是一动。若是自己的meimei……真能成为这般人杰之妻，倒算是真的没能辜负这皇后天恩了。 胡思乱想一通后，他笑了笑，端起酒碗，豪爽地与元璟沉手中的酒碗一碰，大笑着道：“好个与子同袍，患难与共！七皇子，您这个主子，本世子认了；同样地，你这个兄弟，我霍煌玦，也认了！” 语罢，二人对视一眼，都读出了彼此眸中惺惺相惜之意。会心一笑，端起酒碗，二人一饮而尽，对月长歌，共闯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