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大祸临头〔3〕
胡卫东说,你一抬腿走人了,给我吓蒙了圈。 我看着胡卫东,满腹狐疑,自己踅摸一圈,咋没看见他人呢?但我很快反应过来,我之所以没看见他人,是由于他长的太小,整个身子让便位间水泥隔板挡得严严实实。 胡卫东说,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像我这样的大傻憨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于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诅咒我国人民最高领袖,简直大恶不道!罪该万死!再踏上一万只脚! 但他又说,在我被踏上一万只脚之前,他脑海闪出第一个念头就是向校领导报告。由于他心情急迫,呵哧带喘跑到二楼办公室,都忘记了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把坐在办公桌前看报纸的冷面老太吓一跳,连手中报纸也掉在桌子上。 “是小胡啊?!” “你有什么事?” 冷面老太边捡报纸边问。 据我所知,官复原职的冷面老太,自从她荣任校“革命委员会主任”以后,便改口叫胡卫东为“小胡”了,不再直呼他的大名“胡卫东”。我想,也许这就是知恩图报。 “哦,我有事……。” 胡卫东应承着,眼睛却盯着坐在冷面老太对面的工宣队长。 他告诉我说,那老头儿已经睡着了,睡也没一个睡相,大脑瓜往椅背上一靠,挡在面前的《人民日报》都贴在脸上,伴着细微呼吸声,那张报纸也有节奏地呼扇呼扇。 但我听后,大为惊讶,也多了几分感慨。 我判断不出,胡卫东描述得如此具体入微,连面部表情都了如指掌,究竟是他的记忆特别深刻,还是故意添加自己的感**彩。总而言之,他如跟讲故事一般。不过,为了保持事件的完整性,我不想去质疑一些细枝末节,只能忠实记录下他讲的每句话。 他说,冷面老太感觉到了不对劲。 “发生了什么事?” “能不能先跟我说说。” 她也瞥眼工宣队长,急切追问胡卫东。 “哦,可以……。” 胡卫东一边回答,一边还看着工宣队长。 他告诉我,那老头儿仍沉浸梦乡中,对外面毫无反应。此时他已无从选择,才把目光转向冷面老太。随着他叙述的不断深入,冷面老太的脸色发生着剧变,先由浅黄变成蜡黄,再由蜡黄变成赤红,待到最后,就像突然被放光了血一样,只剩下死人一般的青紫。 胡卫东说,恰巧这时,工宣队长也睡醒了。 只见他弹起身来,大惊失色道:“咋?厕所出现‘反标’了?” 胡卫东吓得一激灵儿,脱口道:“是!” 工宣队长愕圆大嘴,怔在了那里。僵持好长一会儿,这老头儿才翕动几下嘴唇,却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毫无疑问,吃了几十年咸盐的老家伙儿也被打一个冷不防。 接下来是一阵死亡般沉默。 工宣队长到底是老男人,他先恢复了平静。 “你没看错?” 他目光咄咄,问胡卫东。 “一点没错。” 胡卫东点着头,肯定地回答。 “人也看准了?” 工宣队长依然面呈疑色,又问。 “我看准了。” 胡卫东鸡啄米似点头,再次回答道。 胡卫东和我说,在他回答完这句话后,那老家伙儿先瞄几眼冷面老太,然后,用灼灼目光盯着自己。盯了好长时间,工宣队长似乎还不大相信,又连连追问他几个问题,直到他再次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老家伙儿才确信无疑,扯着砸锅般嗓门,瓮声大叫: “走,咱们先去厕所看一看。” …… 时值仲夏,炎热季节已经降临。 顶着炽热的阳光,他们三人走进厕所。 由于便池内温度高于地表,在高热温度熏烤和反差之下,残积粪坑里面一堆屎尿,经过长时间发酵以后,蒸发出刺鼻的臊臭味直钻喉咙,呛得冷面老太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工宣队长见状,匆匆印证一遍,便头也不回走到外面。 鉴于事态如此重大,冷面老太不敢掉以轻心,她转过头,又一次问胡卫东:“小胡你看清楚了,确定是李福国写的?” 还未等胡卫东开口回答,急性子的工宣队长张嘴了。 他一边拍着脑门,一边似乎在自然自语:“这傻孩子咋寻思的?难道他吃了熊胆还是豹子胆?要不就是他真的傻疯了?莫非要当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反革命’?!” “我们该怎么办?”冷面老太马上问。 工宣队长随口说:“咋办?还能咋办,擦……。” 冷面老太一听,眼巴巴瞧着工宣队长,等待他说下一个字。 哪知道,工宣队长刚刚冒出一个“擦”字,但已经溜到他嘴边那一个“掉”字,却没有能够及时溜达出来。只见他停顿须臾,翻翻眼睛,又瞧瞧四周,对冷面老太说:“你是学校的老校长,工作时间又长,对每个学生比我了解,你看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这……。” 冷面老太一时哑言。 胡卫东见状,开口说:“我们报告公安局吧。” 胡卫东说,他的话一出口,顿时让两位校领导人面面相觑。 胡卫东言之凿凿告诉我,现在他完全可以断定,自己当时所提出来的建议,对于两位学校领导人来说,肯定是一个违背他们初衷的建议。然而,这个建议却是一言九鼎,让两位饱经世间沧桑的大人也找不出任何一点反对的理由,他们只有听之任之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