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背叛〔4〕
“小王八蛋儿耍我玩!” 他两眼冒着火,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我一哆嗦,手中胡萝卜咸菜掉在了地上。 “捡起来!” 他大吼一声,那张绿脸也涨得通红。 如同条件反射一样,我立马哈下腰去。但是,还未等我手指头摸到胡萝卜咸菜,就已经挨上一个腚根脚儿,一阵火辣辣抽筋般的疼,痛得我“妈呀”一声大叫。 “还耍我不?” 他咧着大嘴,脸扭曲得变形了。 “不敢。” “不敢啦!” 我半蹲地上,咧个大嘴,怯怯瞄着他。 他弓下身子,俯下头,凶光闪闪盯着我。 “我整死你!” 他说着,突然伸过手,掐我耳朵一把。然后,他再薅住我衣领,将我拎了起来,扔一袋子面粉那样,狠狠将我蹾在地上,似乎还不解恨,又死劲儿地扽了扽我耳朵。 “疼啊!” “疼啊!” 我叫唤着。 那是真疼,赶上了撕皮裂rou,比冷面老太扥的要疼十倍、百倍。 “疼吗?” “疼吗?” 他一边说一边再扽几下。 “不疼!” “不疼!” 我赶紧改口。 “这就对了。” 他这才松开手。 “我一定按照您说的去做。” 我抓住时机,立即表起决心。 “你应该按照党的要求去做。” 不过,他马上纠正了我的话。 “是!坚决听党的话。” 我举起拳头,学着共产党员宣誓的样儿。 “党的政策是什么?” 他眼睛看着我,手却指着墙上。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声音高亢,语句流畅。 因为这两条伟大政策我早已熟记在心。 “嘿嘿……。” 他忽然笑了,并且笑出声。 我一惊,瞟眼看去,却见到冰冷冷的脸。 他收起笑声,瞥一眼屋门,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我不由惶恐起来,不知道这大嘴叉子又要玩什么花活儿。 “别打我!” “别打我!” 我没控制住自己,连叫两声。 “不打你。” “不会打你。” 这一回和他许诺的一样,他没动手打我。 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只见他扭过脸,将臭烘烘的嘴贴近我耳朵,又低声道:“傻小子儿听好喽,我给你那个榆木疙瘩脑袋开开窍!” “听好啦!”我大声回答。 “嘿嘿,听清楚就好。”他边说边拍我肩膀,“你仔细想一想,在你身边,比如你上学的学校,你家住的那个大院,或者就在你家里,有没有一个人,比如你的老师、同学、左邻右舍的叔叔大爷,包括你爸妈和你jiejie、哥哥,有没有谁讲过毛主席的坏话?” 不过我怎么听着,都有一点神神秘秘的。 在大多时候,我就是一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一直不会绕弯。比如“打衙役”玩,每逢人手多,总会有人说,憨弟你爹在大门洞叫你呢。我信以为真,呵气带喘跑去了,别说没见着我爹,满大院也没一个人影。等我气喘吁吁再跑回来,人家早坐在各自位置,县太爷正美滋滋发号司令,小偷被两个衙役架着胳膊,连卖呆的喽啰也轮不上我去座。 俗话说得好,砂锅不捣不漏,木头不凿不通。 一个人只要没傻透腔儿,吃一百回豆总能闻出一点腥味。 就在这一天,一个缠绵雨水的日子,我在大嘴叉子反反复复、循循善诱教育下,总算是绕过一个弯,听明白了他话里面的弦外之音,知道他们要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嘿嘿,我心中暗暗一笑。 他娘的还正好,我手头上真有这样一、两个人,他们天天就生活我身边。在我这个小傻子看来,一个人想绕过这道弯不是那么难,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只要身不抖、脸不红、瞪圆眼珠敢说瞎话就成。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从我嘴里说出去的绝不是假话。 这时候,雨还在稀稀拉拉的下着。 一轮通红的太阳已经出来了。穿过牛毛细雨的阳光,携带一束斑斓的色彩,从那高高一孔窗户中射了进来,打在大嘴叉子肩膀上。 “你没有听错?!” “真是那个人说的?!” 他直勾勾盯我,狠呆呆问着。 “绝对是他。” “我一点没听错。” 我语气坚定,从容自若。 “你肯定吗?” 他口气更加严厉,再次问我。 “我肯定!” 我声音铿锵,毫不犹豫。 “过来吧。” 大嘴叉子话音一落地,立即把我拉到他身边,怕我跑似的,紧紧拽住我的手,唯恐我再会有什么改变,死死捏住我的食指,在每页材料上,都捺下一枚鲜红的纹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