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重见天日〔3〕
世间一切事物中， 人是第一可宝贵的， 在共产党领导下， 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那一天，我已记不得是早晨还是上午，反正学习毛主席他老人家这段话的时候，不知道是我的心情太过于激动，还是我的浮想联翩飞上了天，忍不住又大叫起来。 “我要创造人间奇迹！” “我要创造人间奇迹！” 依然还是两声叫喊，却比先前那几声更响亮。 霎时，所有人目光从我眼前溜过，聚到侉哥身上。 我直觉感到大事不妙，屏住了呼吸，直愣愣看着侉哥。 侉哥就是侉哥，他和石五儿一样不啰嗦，立即将暴怒付诸了行动。虽然他没有践行先前的诺言，拧掉我的傻脑袋当球踢，但却用铁钳般大手死死捂住我的嘴巴。没用一会儿，就压迫得我喘不上气来，感觉一块重重的铁板压在胸膛上，憋得胸腔都快要爆炸了。 只听他说：“能记住不？” 我“咿呀”地叫着，说不出话。 不过还好，侉哥适时地松开了手。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但强大的惯性使然，张口就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可宝贵的，在共产党领导下，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侉哥顿时就怔住了，直个眼睛看着我。 我脑子豁然一亮，如划过一道闪电，禁不住高呼起来。 “我会背毛主席语录啦！” “我会背毛主席语录啦！” 毛主席啊，伟大的毛主席，您老人家说得咋那么对呢！想想从前，那一件件丢人现眼的往事不堪回首！再看看现在，囿于监狱里的我，居然能背诵一段伟大领袖的语录了。 我想假以时日，专门拿出一点废寝忘食的革命精神，再辅之以足够的时间磨练，即便是不能达到胡卫东那样倒背如流的高度，也似乎能够创造出一点人间“奇迹”来。 梦想很美好， 现实很残酷。 很快，几声吼叫击碎了我短瞬的幸福。 “打死他！” “打死他！” 几个人疯狂叫喊着。 “他不是要创造奇迹吗！” “咱们给他一点奇迹看看！” 在侉哥讥讽中，我脑瓜子被一块臊哄哄东西蒙住了。 无需多说，其后果不言而喻，我挨了一顿猛烈的拳打脚踢。 但毛主席伟大啊，他教导我们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我自然不甘心束手就擒，一边做着垂死挣扎，一边还不忘连声大喊。 “毛主席救我啊！” “毛主席快来救我啊！” 果然，奇迹真的发生了，暴力行动戛然终止。 我拽下蒙在头上的东西，一瞧，竟然是条蓝布大裤衩。 再往左右一看，一切都恢复了常态状况，每个人老老实实盘坐地铺上，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一道四处乱飞的视线，全闷儿一个头，好像在闭门思过。 我乐了，差一点笑出声。 为了打鬼，我不得不借助钟馗。我以为，肯定是“毛主席”三个大字威力无穷，吓破了他们为非作恶的胆。当我为自己后发制人之术沾沾自喜时，再抬头一看，啥都明白了。只见监视孔中出现一个民警的脑袋，闪动着一对三角眼，十分警惕地瞅着我们。 我却让这对三角眼误导了，以为这人又是大嘴叉子。 吃水不忘挖井人。看见大嘴叉子，就等于看到他送给我《毛主席语录》本。有了毛主席思想的武装，我勇气倍增，忘却了身上的疼痛，一面向牢门跑去，一面振臂高呼。 “我会背毛主席语录啦！” “我会背毛主席语录啦！” 从监视孔中传来一声大喝： “叫唤什么？！” 我一惊，立马站住脚步。 这声音和发出声音的嘴形告诉我，这人不是大嘴叉子。 虽然我非常失望，但已经骑上老虎背上的我，此时完全上了停儿，浑身上下还处于**期间，进入了那种忘乎所以的境地，激动得不能自己，继续背诵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有了共产党的领导，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也可以创造出来……。” …… 人多学一点东西总有好处，说不准哪天有用上的时候。 在并不遥远的后来，等我步入生命的晚年，专心致志写这本书的时候，毛主席曾经说过的一句句话，便自觉地响彻我耳边，使我不用一页页去查毛主席原著，就能够非常娴熟地引用出来。追根朔踪，饮水思源，这完全得益于我在“小号”里的潜心苦读。 哎，又扯远啦！ …… 两个月后，这年冬天降临之际，公安机关释放了我。 重见阳光的那天，大姐和大姐夫受我爹和我娘的委托，亲临公安分局看守所接我。一走出看守所大门，我大姐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她伸出双臂，一下就搂住了我，断了线的眼泪哗哗往下淌。看着这突兀而来的大场面，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很不适应。 一旁的大姐夫，竟然忍不住笑了。 我说：“大姐别哭了，人家笑话你呢。” 大姐夫说：“好了，好了，人都出来还哭啥。” 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劳动饭店”，我本能地往里面瞄了一眼。大姐夫见了，他当即停下脚步，提议我们进去吃一顿，算是给他这个“傻”小舅子压压惊。 时值上午，没几个人吃饭。 我和大姐挑张靠窗户桌子坐下了。 大姐夫快步去了收款台，交钱开票。 这一回，大姐夫没有抠抠搜搜，表现得很敞亮，要了三大碗高粱米面卤酱面条，外加两个大拼盘。拼盘还算丰盛，有几片香肠、半只咸鸭蛋、花生米和炸虾片四样拼成。 我喜笑颜开，有了过大年的感觉，连涎水都从牙根冒了出来。 大姐夫说：“慢慢吃，这些都是你的。” 其实，用不着大姐夫多说这句废话。在这时候，我眼里哪会有别人，一拿起筷子，就不停地往嘴里面划拉。很快，一阵风扫残云般的狼吞虎咽，两个大拼盘就见底了。 …… 肚子大，能吃食，这是我的一个强项。 有一回过年，我娘炸果子，我就在边上瞅着。她炸出一根，我吃一根，心里没个数，不消一会儿，肚子就被撑得喘不过气了，整个人哈不下腰来，连走道都费劲儿。 我娘气得大骂，你真是个傻子！ 我爹走过来，骂我娘，你不会看着他吃！ 然后，他狠狠剜我一眼，叫道，老大、老二领他去外面遛一遛。 大哥、二哥互视一眼，笑笑，便架着我两只胳膊，沿着我家胡同小路，来来回回遛了差不多小半天，才算把我的气给遛匀了。猪羊肥，食料喂。我长的身粗个儿子大，除了地缘人文家族遗传之外，肯定于我有个橡皮一样伸缩的肚子大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