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第一次斗争〔6〕
傻子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执着、认死理。 如果往好听一点说,那就叫做“百折不挠”。 倘若再说得直白一点,那绝对是“愚痴不化”。 毋庸置疑,我肯定属于一个愚痴不化的人。 所以这一个白天里,我只做了两件事,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在我迷迷瞪瞪之中,没耽误三顿饭进嘴,一点没亏待自己的肚子。 吃饱了、喝得了,我的体力也已经恢复了,脑瓜子也不迷糊了,一双胳膊腿也有劲儿可使用了,自然而然就有了继续干坏事的精神头儿。总算挨到黑黑的夜里,等我爹和我娘打起了呼噜声,我穿上衣服,蔫悄儿走出屋门,开始实施第二次疯狂的“夜间行动”。 古人说: 前车之鉴, 后车之覆。 这一回的行动,我格外长一个心眼儿,总结了前次“夜间行动”的经验与教训,尤其往路面上倒垃圾一刹那,那是分外小心、仔细,唯恐“重犯”方向性的低级错误。在完成任务的最后,我往胡同两边瞧了两回,还特意仰起头,望一望北斗七星,再做一次确认。 直到这时,我才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世上的事很奇妙,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灵异”现象。 就在这天午夜,当我干完这件“缺德带冒烟儿”的事,兴冲冲跑回家,钻进暖暖的被窝时,咱家那座“三五”牌挂钟又当当响了,而且和昨天夜里一样,正好敲满十二下。 我的心不由“咯噔”一下,立刻起一身鸡皮疙瘩。 世界上本来没有鬼,但是,人人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的鬼。 我不禁又浮想联翩,还想起退休的徐老太太,想起她说过的一句话。 …… 那仍然是一节学习《毛主席著作》的课上。 只不过这节课比背诵《毛主席语录》还要难,因为我们学习的是毛主席五篇哲学著作之一《矛盾论》。嘿嘿,想一想,矛盾本身就是一种矛盾,这叫人如何不矛盾呢? 那会儿,整个教室都陷入一片矛盾之中,只剩下一个不矛盾的徐老太太。 只见她一边踱着小步,一边不厌其烦地讲着、讲着,什么叫对立统一规律啊,什么叫矛盾普遍性和特殊性啊,什么叫事物的一分为二啊,什么叫唯物辩证法宇宙观啊……。 等等很多名词…… 对于我来说,如此深奥绕嘴的理论,不啻于一部晦涩的天书。 已经深陷于稀里糊涂之中的我,很快进入了云山雾罩的状态。然而,正当我迷迷瞪瞪准备偷偷睡上一觉的时候,徐老太太突然咳嗽一声。我一激灵儿,立刻睁开眼睛,徐老太太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不过她依旧低着头,没有看我一眼,那两道目光紧盯手中的书上面。 只听她说:“人的一只脚永远也不会踏在同一条河流里。” 一瞬间,犹如青天白日里的一声惊雷,在我脑瓜上面炸响。 当然,在我大骇的同时,也充满着疑惑不解。 因为在昨天傍晚,一轮夕阳落幕的黄昏时刻,我跳进一条叫“青年湖”的河水,并且尽情尽意游了一个来回。我可以百分之二百的确定,自己的两只脚一齐站在了河水里。 我当即站起来说:“徐老师您讲错了。” 徐老太太一怔,然后问:“哪地方错了?” 我说:“两只脚完全能站在同一条河水里。” 徐老太太凝视着我,语气温和地说:“你说一说看。” 我颇有一点得意,也十分自信,把昨天的经验讲诉了一遍。 徐老太太听后,点点头说:“你问得很好,讲得也很好,学习进步最根本条件之一,就应该像李福国同学那样不断思考,而且还要有一颗不耻下问的心。” 徐老太太表扬完我,马上又点了胡卫东名字。 她说:“胡卫东同学,你给我们大家讲讲这句话的道理。” 胡卫东挺直了小身板,就像一个小徐老太太的样子,一字一句说:“这是我们人类认识上的一个误区。实际上,我们两只脚是站在河床上,并不是站在河水里。相对于人说,大地是不会移动的,而河水却不停地流动着。所以说,人不可能站在同一条河水中。” 胡卫东就是聪明,他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 …… 真理应该是永存的, 不会因时间而湮灭。 我想,既然一只脚不会踏在同一条河流,我这个小傻子也不会连吃两顿屎吧?! 一想到这里,我身子更加放松了,而且立刻睡着了,睡得很香很死,还做一个梦。梦见了丢盔弃甲的黄大麻子,趴在一堆炉灰渣子上面,翕动着流血的嘴,冲我大叫着。 “小憨弟你是人还是鬼?” “你吃rou咋不吐骨头哩!” 我幸福极了,哈哈大笑。 但是我笑过了头,人也笑醒了。 我一睁开眼睛,又看见了我娘。 “快起来。” “快起来。” 她拎着我耳朵,一边扽一边喊。 我一骨碌坐起来,赶紧穿上衣服,急急忙忙跑出屋门。 一出大门洞,就看见前面的黄大麻子,我加快脚步追上了他。 “你早啊。” 我招呼着,只是声音有点大。 “今早该我扫东头吧?” 他停下脚步,盯着我问。 “对,昨天已经说好的事。” 我唯恐有变,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好,我们干活儿吧。” 他说着,便转身向东头走。 我也抬起脚,直奔西边跑去。 一边跑,一边不忘回头看看黄大麻子。 一缕依稀凄淡的月光,洒在他那微佝的身上。 但着火入魔的我却在欢呼声声,黄大麻子,黄大麻子,这回你插翅难逃! 我娘说: 道高一尺, 魔高一丈。 可是那时,我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正当我还美美的得意着,做着胜利之梦的时候,突然脚下一绊,奔跑的身子腾空而起,顺势向前扔去,只觉耳边“啪嚓”一响,人就是一个大跟斗,摔了个实实在在的嘴啃泥。 伴着“嗷”地一声大叫,我再伸手一摸,地上堆满了扎rou的炉灰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