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的大学〔1〕
其实,胡卫东约我会面那天晚上,石五儿连打带骂我两次“滚”。 石五儿第一次骂我“滚”时,我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并没有立马滚犊子。那会儿,被胡卫东气急眼的我,再加上石五儿的一个电炮,已经血液贲张,吊起一股驴脾气,整个人失去了正常理智,处于一种癫狂状态,张牙舞爪地发起飙,非常勇猛地和他单掐起来。 俗话说: 软的怕硬的, 硬的怕愣的, 楞的怕横的, 横的怕不要命的。 说一句实话,那时候的我,介于横与不要命之间。如果吹一点牛,算属于“不要命”范畴之内。不过,真要和敢抡铁锹、拍板砖、动刀子的石五儿相较量,我确实嫩了点。 实战之中,我们之间那几下比划都称不上较量。 甚至连我也难以置信,自己竟然那么不堪一击,仅交战三、五个回合,便狼狈不堪的败下阵来。待我从地上爬起来时,身子还没有站稳,石五儿又狠狠扇了我一记大耳光。 “滚!” 骂毕,他把拳头放在嘴前,吹鸡毛一样吹了吹。 为了得到事实真相,我并没有滚,只抹一把鼻孔下的血。 起初我还尚能保持几分克制,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倾听胡卫东的叙诉。然而,再宽大的心脏也架不住一刀一刀的割,再浓的血液也挡不住一滴一滴的流。等他讲到关键之时,我再次怒火焚烧,熊熊烈火沸腾了我的血液,化作一股不可阻挡的气流,直接窜出脑门…… 嘿嘿,其寒碜难以目睹的结果不言而喻。 不幸的是,我没有碰到胡卫东一根汗毛,石五儿的脚已经飞踹过来。幸运的是,哪只脚再一次划过我的命根儿,落在大腿底。我“嗷”地大叫一声,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滚!” 怒不可遏的石五儿,狠狠踡我屁股一脚。 于是,我仓皇地爬起来,跌跌撞撞滚回了家。 …… 第二天,农历小年的日子。 我和黄大麻子刚扫完胡同,响起鞭炮声。 只见他仰头看眼天上,自言自语说:“要过年了。” 吃人家的嘴短。 有了先前几个面包的交情,我也不那么反感他了。 于是就挺起脖子,搭话道:“过年好啊,有rou吃了。” 他瞄了我一眼:“吃完早饭咱就出去。” 我往两边趔了趔大腿,说:“今个儿我不想去了。” 他一怔,不相信似的说:“今个儿不卖酱油,咱去买‘二踢脚’。” 我又趔了趔大腿说:“我已经想好了,不要‘二踢脚’啦。” 他盯着我问:“你想要啥?” 我脱口道:“我啥都不想要啦!” 他面呈惊讶之色,晃晃头说:“真不要了?” 我绝决道:“不要就是不要!” 黄大麻子没再说话,边摇脑袋边走。 我耷拉一个大脑袋,蔫蔫地跟在他身后。 一走进大门洞,我扭头一步,躲在了大门后面。 看见黄大麻子走远了,我急忙把手伸进了裤裆里,揉了揉大腿底处。这里正是石五儿踢青的地方,偏偏让裤衩上的**嘎巴给蹭着了,每走一步硌一下rou,他娘的还挺疼! 草你娘的石五儿! 你这脚丫子也太黑啦! 我一边揉一边在心里大骂。 从昨晚到今儿早,一口浑浊的恶气,已经充盈了我整个胸膛,憋得快要爆炸啦!这会儿,女人那旮旯地方暂时不重要了,至于五个只能听听响的“二踢脚”就更不值一提。 …… 爱不过一夜, 仇不过一天。 这是我那时的行动准则。 我吃完早饭,直奔胡卫东家。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想,在送灶神爷上天请财神爷的好日子,自己就不送灶神爷,先送一送我的冤神爷——胡卫东。革命现代舞剧《白毛女》里面讲,黄世仁找杨白劳算账时,也正赶上年关。虽然我拿不到喜儿来抵债,但可以和胡卫东把这一年多的账算利索。 胡卫东家和我家隔两条街,住一间夕照日头的西厢房。 然而,我一走到胡卫东家小院门前,顿时又懵圈了,那股腾腾的杀气也泄去一半,因为我看见杀气腾腾的石五儿。他站在小院中央,看都不看我,兴致勃勃放“二踢脚”呢。 “哧” 一缕白烟。 “啶——” “咣——” 两声震耳巨响。 我走也不是,进也不是,呆呆不动。 待几声巨响过后,石五儿才冲我摆摆手。 “傻小子儿!” “赶紧过来!” 随着他喊声,我打开院门,走进去。 他问:“干啥来?” 我说:“这不是胡卫东家吗?” 他说:“咋的?” 我问:“那你在这儿干啥?” 他说:“这是我家呀。” 我说:“不对,这是胡卫东的家。” 他说:“从前是他家,现在属于我的家。” 我翻翻眼睛,没接上话。 他追问:“你来这儿要干啥?” 我说:“我找胡卫东。” 他说:“你找他干吗?” 我说:“我要和他单挑,一决胜负。” 他眼睛一瞪:“哎呀!小比崽子还没完没了?” 又告诫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妈的你想打持久战?” 我说:“本来是我和胡卫东之间的事儿,你凭什么插一杠子?” 他说:“凭啥?凭我是胡卫东他哥。” 我一愣:“他哪来的哥哥,你别蒙我了。” 嘿嘿,石五儿冷笑两声,一把薅住了我衣领。 他说:“你不信?” 我答非所问:“你还要打我?” 我一面喊着一面往后挣扎。 他说:“我不打你,让你打我行不?” 说着,他将脑瓜皮贴在我脸上。 我打怵了,嘟囔说:“我为啥打你?” 他正色道:“我是胡卫东他哥,打我就等于打着了胡卫东。” 我哪敢打他,就使劲挣了挣衣领,却没挣开。 便说:“我才不打你呢,那脑瓜子跟酱块似的。” 他顿时一怔,直勾勾看着我。 “哈哈哈……。” 突然,他咧开大嘴笑了。 笑罢,他说:“小兔崽子你得打我,必须打我!” 说完,又将那脑瓜子凑到我眼前,不停地来回蹭着。 支棱棱的头发,跟一根根钢丝,扎疼了我的脸。 我脑子不由一热,扬起头,“咣咣”就撞了两下。 “好!好!好!” 他挺起脑袋,打了一个响指。 但我见状,真懵了,无所适从。 他却自鸣得意道:“够虎!够派!” 然后再说:“从今个儿起你跟我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