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灾星来了〔4〕
实际生活发生的事情,常常出乎人们的想象。 过了几天,又到了星期日,我休息,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蠢蠢欲动中的我,一扒开眼睛,那股无名火再涌上脑门,还是控制不住那种妄想,抹了两把脸,急三火四往外走。 我娘说:“不吃饭了?” 我头也不回说:“去市场吃。” 刚刚走出胡同口,和侯希望碰个顶头。 他还是那种怯怯的眼光,都不敢正视我。 我没好气说:“你小子儿干啥来?” 侯希望说:“我不是说改天请大哥喝酒嘛。” 我嘿嘿一笑:“请我喝酒?你好像有啥话和我说吧。” 侯希望嘻嘻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嘟囔说:“真让大哥说中了,啥事都瞒不过你,今个儿咱哥俩不光是喝酒,小弟确实有两句话想对大哥讲。” 我说:“正好,我也有两句话要跟你说。” 在我家旁边,有一个小饭馆,招牌菜是酱脊骨。 我俩点两个凉菜,要一盘大骨头,一瓶白酒,开喝起来。 尽管我曾反复说过,人是一个情绪化的动物。 但人并非总是如此,也有不被情绪所左右的时候。 比如,这个时候的侯希望非常清醒,正按照自己的步骤走。别看这小猴子穷困潦倒、颠沛流离,常摆出一副可伶兮兮的模样,却一点不影响他大脑的灵活,似乎我一撅腚,他就知道我要拉多少个粪球。当我给他倒第二杯白酒时,他突然站起身,用手掌盖住了杯口。 我问:“咋不喝?瞧不起大哥?” 侯希望说:“大哥能不能让我说句话?” 我想想说:“好吧,说完了必须喝。” 侯希望坐下说:“我要走了,这就算是咱哥俩的告别宴。” 我一愣,惊诧地问:“和你嫂子配合得不是挺好吗?” 侯希望说:“大哥别这么说,我也是不得不走啊!第一个原因我不说你也明白,这买卖做不下去啦,硬撑着做还要亏钱。大哥待我不薄,我不能睁着两只眼睛调理大哥,眼瞧着大哥的钱打了水漂,趁着还没亏掉几个钱,想告诉大哥一声,也该是我离开的时候。” 关于摊床不挣钱的事,我已有预料,一点也不惊讶,因为在大厅对面一条马路上,自发形成了一家露天早市,物美价廉,大厅里的商户自然斗不过他们。其后果显而易见,如果一天不取缔马路早市,农贸大厅早晚得关门,高粱红收摊回家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我点点头,又问:“第二个原因呢?” 侯希望看看我,露出一丝怪异的笑,没吱声。 我说:“你笑啥?是不是心里面有鬼?” 侯希望立刻没了笑容,忐忑道:“我说了你可别怪我。” 我说:“墨迹啥?我都敢把你领回家又咋能怪你呢!” 侯希望呵呵一笑,眯缝眼说:“只要我一离开大哥就安生啦。” “……。”我噎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这一字一字就像一根根针,直接扎进我的自尊心,扎得我哑口无言。根本没料到,自己准备好的一针预防针还没扎上这小猴子的屁股,却让他抢先扎上我,扎得我遍体鳞伤。 话已经说到这儿,再喝下去也没意思。 但我不甘心这样被羞辱,一走出饭店的门,又心生一计。 “哥哥领你逛逛这个城市吧。”我拉住他的手说。 侯希望犹豫地说:“这么大的城市我们用两条腿逛啊?” “哥哥不是有一台专车嘛。”我晃了两下自行车。 侯希望迟疑一下,看眼我,无可奈何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开始时,还在胡思乱想的我,驮着侯希望顺着路一直往前骑。 到了后来,我都不知道咋骑的车,稀里糊涂拐向那条奔工地路上。 我想,也许天意使然,也许歪打正着,那个地方正和我心意。因为那里远离市区,路上车稀人少,非常僻静,即使在充满阳光的下午,也不见几个行人。等骑到那片小树林时,突然刮起一阵小旋风,吹打片片落叶“沙沙”作响,就像一排小鬼似地“刷刷”跑着。 侯希望碰我一下腰,说:“大哥咱去哪儿?” 但我没做声,心里窃喜着。因为我能够听出来,他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怵音。这叫我充满了惬意,也正是我欲要达到的效果。于是,我加把劲猛蹬几下,车子飞一样向前冲去。 侯希望叫道:“慢点骑,我有些晕。” 我大喜,脱口道:“你不晕咋能说实话。” 然而,侯希望两只耳朵没有我两耳朵灵敏,再加上自行车的速度太快,从我喉咙里发出的声波没站住,立刻让那股疾风给吹跑了,只听他道:“你再说一遍,我听不清。” 但是,我没有回答。 既然他啥也没听见,我就没必要再多说。 伴着耳边呼呼地风声,很快骑到了那片工地。 随着“吱嘎”一声,一个急刹车,自行车打了一个立定。不过,展现我眼前已经不是先前那副破败景象。一圈东倒西歪的围墙不见了,三层小楼也无踪无影,尘土飞扬的地上,竖起一座高耸入云的塔吊。在塔吊下面,钢筋混凝土浇筑的一圈地基也已初具规模。 毫不意外,在此时此刻,我又想起老朋友石五儿。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充满了神奇的莫测,不经意间就会换了一个人间,也许你昨天还在地狱里苦苦煎熬,但是明天早上你或许就升入天堂。虽然我只是一个傻子,长着一个胡思乱想的脑子,却无论我想得再他娘的天马行空,也绝不会想到出现这一幕,一个长着奇怪脑形的大流氓,戴着一顶红色安全帽,裹着一身笔挺西装,人模狗样的亮相在电视上。 真是到了上电视不稀奇的时代,连小猫、小狗也有露脸的时候。 尽管如此,这一切还是令我非常震惊。一个危害一方的混世魔王,装模作样走上台,和一位挺大的领导握握手。对于我来说,这绝对称得上惊天动地。仅仅几个月之前,这个为几十块钱帮我说过话的老朋友,几乎一夜之间,从黑暗的地洞里爬上光天化日的地面。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人,我也知道石五儿是一个坏人,却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就在我浮想联翩之时,侯希望说话了。 他扒拉我问:“大哥,你直个眼珠子想啥呢?” 这一句话,立刻将我从冥冥之中拽回到了现实世界。 什么是现实? 现实又是什么? 照我看来,现实就是眼前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当我看着眼前精瘦精瘦的小猴子,立刻忘记了脑满肠肥的石五儿,又想起那个死去不久的豆芽菜。我杞人忧天地想,如果小猴子现在就一命呜呼,他的命可比豆芽菜亏大发啦!豆芽菜的命虽然短促,但好赖不计还留下一颗遗传自己生命的种子。可怜这只小猴子,他连一个放sao味的女人也没有弄回家。 侯希望又说:“大哥别再想了,想得我这颗心瘆得慌。” 我说:“我不想想行吗?这关系你未来的人身大事。” 侯希望说:“我又不是女的,一个小老爷们有啥好想的。” 我说:“你还知道想女人啊?” 侯希望说:“咋的?连傻子都知道想这个。” 我顿感不自在,瞪他说:“碰过女人吗?好玩不?” 侯希望嘿嘿笑了:“那还用说啊,肯定好玩啦!要不然男人挣那么多钱干啥用,还不是为多讨一个女人喜。可是我不行,咱没那个能耐去碰女人,就是想玩也玩不成啊!” 我说:“万一天上掉下一张大馅饼,正好砸在你脑瓜子。” 侯希望说:“别安慰我了,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我说:“一切皆有可能嘛,备不住有人主动送上门呢!” 侯希望摇摇头:“谁会送我?我哪有那个福气。” 我说:“你有福,咱俩认识那天晚上我就稀里糊涂领你来了家。” 侯希望没说话,眨眨眼睛,怔住了。 我说:“咋没话了?说到你心窝里啦?” 侯希望还是没吱声,冲我笑笑,转身就要走。 我厉声道:“干啥去?” 侯希望说:“有反应了,我得去尿尿。” 我哈哈大笑:“赶紧去吧,自己撸一撸。” 侯希望说:“那我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他说完,一路小跑,钻进旁边的工地大门。 只是他这脬尿好长好长,尿了半小时,还不见人影。 有点急的我,暗暗骂道:要是揽子小点都能撒出来。后来我等不急,就推着自行车走进工地大门。然而,在那片干燥冒烟儿土地上,没有见到一脬尿水的渍迹,更没有见到那两颗小小揽子籽。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比我聪明的侯希望兑现了自己刚说过的话。 他真的走了,早已顺着尿道逃跑了。 当然,我不会再去追这个小“灾星”了。 每个人都曾经有过邪恶的念头,并且为这个邪念的实现或多或少努力过,但最后落实到实际行动上的人却没有几个。毫无疑问,我也不属于那几个敢于付诸行动的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