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推心置腹
漓城雪离开落韵楼后策马赶了三日行程,终于在叶扶柳之前赶到柳相府,并隐住于柳府旁的一间旧宅中。 这间旧宅里的前主是曾名满京城的诗人许彧,因其出外云游三年之久而未归,百姓们纷纷传言他是行船经过长江之时遇了水难,回不来了。是故,这间唤作倚木居的宅子一直空置着,只偶尔有些诗文上的追随者前来为这宅子清扫。 漓城雪亦是今晨才看清了这个布满廊榭亭台泉池桥苑,花木葱荣而静谧安好的地方。走在柳絮纷飞的一道石拱桥上,她修长指尖抚桥栏而过,白色的宽袖随着她的步伐在风中飘扬,和着泼墨似的三千青丝,恍如欲飞的仙子。 流萤就立在一方碧池旁,远远的看着不忍打扰。她知道她是喜欢这个地方的,如若不是,她不会去碰那积了层厚厚灰尘的桥栏,不会有那样柔和的目光。 而向来不失警醒的漓城雪又焉能当她不曾来过,她转眸看向正转身欲走的流萤,开口问道:“有何事?” 流萤立刻掉回头来,微微施下一礼道:“流萤获知叶扶柳半个时辰前已进入相府……” 闻此言,漓城雪容色微蕴,握住栏沿的手倏然一紧,眸中清冷如寒月。反问道:“半个时辰前…为何此时才告诉我?” 流萤见势连忙俯首,解释道:“是流萤疏忽,我没想到叶扶柳是个疑心深重之人,中了他的障眼法。不知何时他离开了叶家的车马队伍,先一步到达柳府…” 看来他已然察觉……漓城雪敛眸沉思片刻,徐徐做了个免礼的姿势。抬眸时淡然语气道:“下去吧,今夜我会亲自入柳府,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求jiejie让流萤和您一起去!”流萤望着她,目光坚定,又带着一丝哀求。 漓城雪隔着一汪碧水回望着流萤的脸,唇边浅浅一勾道:“这只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流萤,此事了结之后,我会带你回到我生长的地方,让我父亲收你为义女……” 流萤摇了摇头,有些凝噎道:“流萤早已将秭颜jiejie你视作唯一的亲人,根本不在乎什么虚礼。虽然jiejie从未与流萤提及你的过去,但流萤知道jiejie定是被人伤透了心才会背井离乡。流萤早就发誓,倘若哪日见到伤jiejie之人定要亲手将他手刃,否则,jiejie授我的武艺宁可废去。” 漓城雪看着流萤,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不觉笑容已僵在嘴边。 “我授你武艺是让你自保,并不是让它为恨所驱使。还记得前些日子来我们楼中的紫衣公子么?如若我有什么闪失,你就带着我的琴去找他,告诉他是我将你托付与他。” 她的语气一如她脸上的平静,流萤听后觉得心里堵的厉害。跟在她身边两年之久,她一贯的难以接近,让自己无法像一个真正的meimei一样亲近她,是故自己也从不敢说半句逾越的话。今次她淡然吐出的几句却暖透了自己的心,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和她推心置腹,但却是在这样的场合,以遗言般的方式。 “如……”流萤抬头看了看她又垂下,接着说道:“如果jiejie执意如此,流萤会在这里等jiejie回来,”一直等.....这三个字她没有说出来,只在心里默念。 再抬头间,一身白衣的漓城雪已施展绝世轻功,翩然掠碧池而过,飞向远处一座被繁花簇拥着的亭台。那优美而不失刚毅的身姿,宛如风中掠影的白羽凤鸟,高贵却沉静。 一个时辰后风华殿内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来者仿佛早已在殿外等待,萧钰刚出殿不久,她们便现身了。 “臣妾正在御花园赏花,听闻夫人有了好事,便即刻前来向夫人道贺。” 纤尘正独自坐在茶桌前为方才烫伤的手上药,听出声音所属,也懒怠抬头,回道:“那么韩昭仪应先问清诊断结果再来……” 韩蓉儿有些迷惑,一双眸子快速将殿中扫了个遍,只有柳纤尘一个人。 如若果真有了帝嗣,应是众多奴婢格外小心的伺候,不该是……韩蓉儿开始暗存侥幸,颇有些欢快地向一旁的沈蔷递了个眼色。 沈蔷轻咳一声,对着纤尘缓缓施下一礼道:“不知夫人这话是何意?” 纤尘抬眸看了看盛装打扮的二人,她们脸上如朝霞般的神采真是迷人啊,反衬得自己越发像个囚徒,终日离不开这朱墙环围的百尺之地,有些黯然神伤。 韩蓉儿见她愣愣的瞅着自己,仿受了恭维似的,将规矩忘了个干净。她径直走到纤尘身前,俯首盯着她淤红的手及茶桌上摆着的药瓶子看。 纤尘察觉,伸出手一把取下药瓶,倏地起身将它递到韩蓉儿眼前,道:“怎么,韩昭仪对这个有兴趣?” “呵呵…夫人说笑了,臣妾怎会需要这东西。” 韩蓉儿话中夹着讽刺之意,纤尘只是一笑置之。她将药瓶攥回手中,对着它叹道:“是啊,这么瓶伤药着实不起眼,不过殿下若是缺了它,那被烫伤的手该很疼吧?” “什么?”一向沉得住气的沈蔷脸上变得急切,追问道:“殿下何故受伤?” “咳…”纤尘不太接受沈蔷盘问罪人似的语气,默然走回案旁握起一卷竹简刻了起来。 沈韩二人久等回复不得,便起了退意。沈蔷毕竟得体些,端端施下一礼道:“既然夫人不愿相告,臣妾等便告退了。” 说完后不久,殿中便恢复到之前的平静。纤尘回过头看了看,茶桌上的伤药果然已不见踪影。 倘若能借韩蓉儿之手将伤药送到他手中,倒也合适。这么想着,手中刻刀不意间擦上左手,她下意识紧捂着递到唇边吹了吹。虽然只是轻擦了一笔,落在伤口上却比寻常疼的厉害些。 不过好在她近来身上一直都不缺个病痛,咬咬牙后,便也能习以为常。 只是眼看着这些日子自己刻出的竹简已在书案上堆成座小山,所刻的字迹也一天比一天好看,她甚至怀疑长此以往下去自己会不会在千年后成为一位像颜真卿一样名垂青史的书法家? 此时此刻,钰清殿 一连着吹了好几天的东南风在钰清殿这个地方越发肆虐,在连片的湘妃竹和墨竹上卷起一阵阵的绿波,既壮阔,又清爽。 而这一切都尽收于立在高阁之上的萧钰眼底。在他的身旁,有一个人与他共此美景。这个人,恰是最不该与他平肩而站的人——弱雪。 两人默然而立许久,弱雪多次欲言又止,脸上一派愁容。 她料的没错,萧钰终于主动发问道:“你进宫找朕,是不是山庄里有什么为难之事?” 弱雪眸子转了转,佯作疑虑。许久后才凑到萧钰耳边,用极低的语气说了几句话。 萧钰听闻后先是一惊,后是惑,最终似乎转为喜,因那修长的剑眉已悄然舒展,往日深遽的鹰眸也泛出如日光照射下的湖面上那清清浅浅的光。 “你先回山庄,朕随后就到……” 弱雪很是动容的点了点头,拉着裙摆跪地道:“谢殿下,弱雪告退。” 萧钰扬手以示平身。这时,朱门内转出一人——若川。他瞧着弱雪含泪欲滴的样子,只当她是追思旧主,不禁起了同情之心。 “何事?” 弱雪退下后,若川才被萧钰的话唤醒。他曲身仰首看向萧钰,发现他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悲恸,悬着的心便松了不少。 回道:“方才沈昭仪韩昭仪求见,留下这个让奴才交给殿下。” 萧钰从他手中接过月色药瓶,心下疑惑了片刻。复又将药瓶置回若川手中,冷淡道:“加上三百颗东珠一起送回去……” 若川僵在原地,支支吾吾起来:“殿下的手正需这烫伤药,您何不成全二位昭仪娘娘的一番好意……” 箫钰别过脸凝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朕说什么照办就是,退下!” “是,奴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