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心事付琴
一刻钟后，纤尘独自一人走到钰清殿附近。隐约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熟悉，便试着回想。许久，才想起这是三年前自己入宫时借宿了一夜的地方。 虽然就只是席地而卧了一夜，但多多少少还是能勾起一些回忆。当年风光无限的大皇子妃柳莫染、隔绝人世的迭影居门外那宛如泣血的百年古枫、温和慈爱的柳相爹爹、阴狠的大夫人朱锦华及隐忍的二夫人连絮…… 如今，都仿佛被时光所遗忘。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她走到一株正是凋零之期的琼花树下，抬头看着如碎玉般的花瓣片片凋落，不由低低浅吟起这句。 这时，葱郁的树丛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纤尘并不想沾惹他人，便急着步子离开。 “姑娘急着走开，想是漓某唐突了……”朝着一道亭亭瘦影，紫衣人温润语气道。 是一道陌生的声音，而且对方似乎并无他意，也未认出自己。这样倒好，她心下暗暗叹了一声，朝身后人回道：“我也是方才经过此地，并无唐突之说。” “哦……”他浅浅回了一声，见她急欲离开，便也含笑转身。 “主子……” 这时，去房中取琴回来的雲柯正好从纤尘对面走来，他一双眸子凝视她许久，终是确然。在与她擦肩之时，倏地单膝跪地道：“见过夫人！” 漓楚衾闻言回过身来，带着些许疑惑的眼神看向原先那道女子背影。 没想到被一个带刀侍从认出，纤尘暗暗咬了咬牙，装出一副肃然模样朝跪在身下的雲柯道：“起来吧。本宫随意逛逛，你不必跟着，也不必惊扰他人。” 雲柯微微抬头看了看她，心下捉摸着她应该是把自己当作了碧落皇宫的一名寻常侍卫。毕竟，自己对她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她，却未必见过自己——那日千秋殿册封，她站了半刻钟不到，便轰然倒地。殿中之人众多，她未必看到站在角落里的自己。 “是！”雲柯徐徐起身后便闪到一旁，躬着身子恭送她离开。 据我所知箫钰的迄今只册过一位夫人，便是……如是思量着，漓楚衾不觉间已走到了纤尘身前，他微微俯首，一双清澈幽深的眸子定定的凝视着她的脸。 其间他扬起长袖朝雲柯弹了弹指，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这……”雲柯愣了愣，目光在纤尘和漓楚衾之间游移一圈之后，终是带着不解的神色退下了。 纤尘并不认得眼前男子，心想在后宫之中能被唤一声主子的，莫不是哪位王爷？ 听闻当年五皇子箫钰之上还有三位皇子，那么除去已认识的箫湛、箫陌，此人莫非是二皇子箫卓？ 她开始端量此人，见其一身紫衣身材峻拔，皮肤白皙，五官虽稍稍逊于箫钰，却又胜于箫湛箫陌等人，着实眉眼若画。再看其墨黑长发上束着一枚白玉冠，在姣姣月光之下，越发显得灵透俊雅。 “你……是？”她试探性问道。 漓楚衾眉宇一舒，微微笑道:“夫人真的不记得漓某了么？” 纤尘看他发丝为晚风所撩动着，一双狭长眸中此刻闪着迷人的光，好似满天星月都装在其中。她渐渐没了之前的疏离，走到他身前问道:“我们之前见过” 他含笑点了点头，补了一句:“小青犴犬可好？” 纤尘闻言不禁睁大眸子，目光定定锁在他脸上，难以置信。 “没想到三年后，我们又在此处相遇……” 感觉到他目光中升腾出一股温度，她下意识错开视线，回道:“是啊……上次匆匆一别，也来不及问公子名讳，回府后，我一直想个寻机会回报公子赠犬之恩，却只能府中静候。” 漓楚衾微微颔首，与纤尘对施一礼:“在下漓蔓漓楚衾。” 纤尘红唇微启，亦回之一礼：“原来漓公子并非碧落人士，难怪这三年来，从未再见过你……” 他并未作答，只是走到一旁去取方才被雲柯放置在琼花树下的一张古琴。修指闲闲的拂去凋落在琴身上的花瓣，又轻轻的在弦上一勾，发出悠扬的一声。 “夫人似乎有心事？”他回过头来，朝她问道。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也许被他听了去，纤尘不禁吸了一口冷气。随后，她扯出一抹干笑，大着步子直接走到他身后，指着他怀中古琴道：“许久没碰琴了，可否借我一用？” 月光下，漓楚衾看出她笑中的牵强。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强颜欢笑？他只知道，一个强颜欢笑的女子，心中定有牵绊。 他亲手将古琴交于她手中，嘴边的笑意只深不浅道：“不知漓某能否有幸听上一曲？” 因为靠的太近的缘故，纤尘甚至能感受到他淡淡的呵吐气息。她的脸颊不由染上一丝羞怯，急急抱琴走到紧邻着的一棵花树下落座。 待将琴稳放于双膝之上时，才低低回道：“那便请漓公子指点一二……” 说时，她如葱段般的细指在琴弦上一抹，宛如清扫满地落红的姿势，便有一段琴音如浪花般缓缓袭来；再见她长指一弹，宛如掸去衣上尘埃的模样，耳边便传来‘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澎湃之音；又见她十指紊乱而急促的勾点着琴弦，下一秒便化作春雨落入湖面时的点点滴滴…… 漓楚衾就席地而坐在她对面，闭目静听着她所弹奏的每一种声音，同时，他也在极力想象着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她的指究竟是如何驾驭这七根弦，使之演绎出如此瞬息万变的景象？ “叮…咚…叮…咚……” 潺潺的溪流声渐渐变低，须臾后，变作一声呜咽，其后便完全归于平静。 漓楚衾缓缓睁开眼，深望对面的人一眼，起身道：“闻夫人此曲，如闻天籁。” “漓公子过誉了，我自己的琴艺如何，岂能不知？”说着，她亦抱琴起身。 “漓某听夫人所奏，中有万象，但这万象，却都离不开一个字，那便是水。想必夫人对这‘水’字是情有独钟？” 她摇了摇头，双手将琴捧到他身前，淡然语气回道：“这只是巧合吧，或许是因为很久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了。人们说，一个人离开一些东西太久便会渐渐遗忘，可我却觉得，一个人离开一些东西越久，才越能把它们记得深刻。” 看着她秋水般的眼眸，漓楚衾不觉间已恍惚——她的确很美，不可方物。就好像此刻高悬于碧海青天的那轮皎月，任何俗世里的词汇在她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 “而我，便是你遗忘的那一个……”顺着她的话，他心下如是暗叹道。 纤尘看他久久未接过古琴，又见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自己，不由刻意“咳”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他。 “你可知这把琴叫什么名字？” “嗯？”纤尘好奇的回看着他，丝毫没意识到他对自己称呼上的变化。 漓楚衾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微微俯身看时恰好对上她绝美的一对凤眸：“知雨……” “知雨？”她低低的默念一遍，觉得不错，便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看着她如扇面般的眼睫在自己身下微微颤动，他只觉一阵清风拂过心田。从未有一个女子，能够像她这样。不需任何言语的渲染，就这么静静的站在自己身下，便让自己深陷其中。 “漓公子……”她捧着知雨递到他面前，示意他接下。 漓楚衾却伸手将琴身压下，阻止道：“你若不嫌弃，请收下知雨。” 她抬眸望向他，谢绝道：“我看得出来，这知雨乃是琴中极品。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此琴，我不受。” 漓楚衾道：“名琴自然需配有缘之人，今夜漓某听夫人所奏琴曲中的淅沥雨声，甚为喜欢。一为夫人精湛的琴艺，二便是为终于找到知雨的有缘之人。” 纤尘怔怔的看着他，正为难之际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交谈声—— “太后此刻前去风华殿，似乎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本宫听说殿下今夜又去了虞雪山庄，兮月你说，他难不成是去找慕容雨岸的魂魄？” 对方迟疑了片刻，“殿下是个长情之人，奴婢以为殿下只是思念先皇后，故……” “呵呵……”一声呵笑中满含讽刺。 “长情？为了对一个死去的人长情而将新册夫人幽禁，对后宫所有的妃嫔弃之不顾？” “……” 听出是万潋意和兮月等人经过，纤尘立时变得紧张起来。要不了多久，她们便会出现在风华殿。 “对不起漓公子，我必须走了……” 草草丢完这一句，她便急忙从一旁树丛繁茂处的一条小道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