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还冷么?
箫钰瞥了箫曦月一眼,没有做声。拂袖从她身边走过。 箫曦月眼睁睁瞅着箫钰的背影,面色灰了大片,有些下不来台。这时,站在她身后一身红衣的弱雪蓦地绕到她身前,勾着身子捧上一件雪白狐皮大氅。 “还不快给夫人披上!”箫曦月正好憋着气没处宣泄,丢下一句话便也径自离开了。 弱雪面无表情,转身往纤尘那边去。怎知云凉突然从旁拦过来,接下她手中的大氅便将她隔在一边儿。 “夫人,快披上!”看着雨中瑟瑟发抖的纤尘,云凉实在没多余的心思去猜测慕容雨岸的动机。 “爹...尘儿可算见到你。”众人还未及反应过来,只有纤尘恍惚间早瞧见竹丛后隐匿的那道身影,箫钰等人离开之后,她忙扬起手朝竹丛后摇了摇。 虽隔了有十步远,柳蕴章听到纤尘的声音,布满皱纹的双眼霎时涨热起来,咸咸的泪水“啪啪”向下掉。他仰着脖子干咽一口,走了出来。 握住纤尘的手,柳蕴章深蹲在她身旁。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女儿这般虚弱,捉着她的手哈着气,又用力捂了捂,心里是滴血般的疼。略带埋怨语气问道:“你回来做什么啊?受这罪!” 手心湿热的温度好暖啊,纤尘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她心里的疼又何尝比他少呢?眼前这个银发凌乱、骨瘦如柴的老人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他曾经位高权重意气风发,他曾经给她最纯粹的宠爱。而方才,竟偷偷躲在竹丛后,连面君得勇气都没有。 见那眼底的泪花,她忙扯出袖角轻轻帮他擦拭,擦着擦着忽然破涕为笑。回答说:“尘儿想爹了,回来看看您。” “想我做什么呀,爹爹忙活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得了一身清闲,在家休养着能有什么事啊。”柳蕴章一边宠溺的语气说着,一边哆嗦着手帮纤尘系上大氅的颈带。 “爹...”她像儿时一样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笃定的说:“女儿要带爹离开。离开这里所有的是是非非,女儿要好好照顾你。” “傻啊孩子。”柳蕴章吸了吸鼻子,右手食指轻轻在她额间碰了一下。“爹看殿下对尘儿是真的上心,他容不得爹没什么打紧,只要他心里有你,爹爹就放心。” 纤尘愣住了,柳蕴章的想法令她诧异。 “尘儿。”柳蕴章护住纤尘的脑袋,再压低一层声音娓娓说道:“听爹的话。若是你实在不想呆在宫里,离开也不能如此鲁莽,从长计议。你哥哥还有那几个姨娘都不是省事的主,你若有一天得以逃脱,不要来找他们。爹老了,走不动道,就想守着这座宅子。” “你将来要是想爹,回来这里看爹就是。”话顿片刻,他缓缓将手收回。 “爹......”纤尘朝不远处的嘈杂人群看去,正是朱夫人和柳容华等家眷在议论什么。他们频频朝这里看,只是被箫湛拦住不得靠近。 朱夫人假意惺惺的嘴脸让纤尘觉得不舒服,便挪回视线,歪在柳蕴章怀里伸手去抹打湿在他脸上的雨珠:“女儿想多陪陪爹。” “可尘儿你现在这样,要马上回宫就医才是。你再赖着,也不能赖过一炷香不是?”柳蕴章挤出一抹笑,干瘦的脸上随之露出两个大凹坑。 纤尘顺着手抚了抚他凹陷的脸肌,眼泪不知不觉又模糊了视线。无数的不忍和不舍在她脑中盘旋,此次离开,后事又当如何呢?谁来照顾他... “尘儿,其实爹......” 柳蕴章面色有些沉重,闭着眼睛似乎心里在挣扎着什么。纤尘从未见过他这般为难,心里也犯了疑。自己不在的时候,柳府上下有没有个体己人照顾他呢?瞧他睁开了眼,她浅笑着问道:“以后让洛儿...” “这么多年爹一直瞒着你的身世。到今日,是该告诉你。”不等她说完,柳蕴章面色有些紧张的说着,一边温柔的抚弄她的发丝,仿佛这样能够少一些忐忑。顿了会儿,他接着说:“你的母亲叫木婉曦,她在生下你的那年便离世了。这么多年爹打听过,在这世上你还有个姨娘活着......” 纤尘并不觉得讶异,她很早就在府中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关于她那位“不检点”的生母。“爹,女儿有您疼已经够了。”顶着有些晕眩的脑子,纤尘试图宽慰他。 她没明白他的意思。柳蕴章考虑一番,不打算将她不是自己亲生的事情说出。方才老远的听出女儿身体有症,自己又不懂什么岐黄之术,着实担忧。心下一急,忽然想起婉曦当年有个医术天分极高的meimei。 “尘儿啊,听爹说。你这姨娘当年医术极高,就是性子怪癖,不仅弃医还入了庵堂,听说这许多年都不曾下过阴峙山,也不见客。” 看着父亲懊恼的表情,纤尘心里又一股暖流淌过。生命快结束的时刻,一个素未谋面的姨娘并没在她心里泛起多大涟漪。只是说到医术,她不禁想起了秦蔓。也不知道她一路上是否安好。 “丞相。”在一旁盯着纤尘许久的箫湛走了过来,“夫人体弱,恐怕还是要先行回宫为好。” 柳蕴章抬头看向箫湛,面露会心一笑。“王爷说的是。” 得到应允,箫湛回以一笑,并且半点不耽误的将纤尘拦腰抱起。话没第二句,就要走。 纤尘心里放不下,抓住柳蕴章袖底一角,不忍松开。“王爷,等等!”她目光转向洛儿,眼神示意她到跟前来。 洛儿打小机灵,再离得远都能第一时间听从吩咐。瞅着小姐又要回宫了,她心里酸酸涩涩的,倒宁愿自己今日没见着她。缓着步子上前,嘴巴嘟着却不知说什么好。 “今日我可当着众人的面指你今后照顾老爷,可不能失职了。另外府里的丫头谁要是不服洛儿管教的,还劳烦大娘给她做主。”纤尘扯高了嗓子,目光扫视着不远处的朱夫人等家眷。 一个小丫头还要护着,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感觉到怀里的人正声嘶力竭,箫湛感叹着,面色很是淡然的,偷偷拍了拍她的背替她缓过气息。 纤尘下意识快速抬头看了箫湛一眼,又慌忙将目光收回。 “夫人万莫挂心,府里的事臣妇和犬子定会尽心照应。还望夫人贵体金安。”朱夫人咧着暗红厚唇笑着,大有献好之意。 纤尘不置可否,扭过脸深看着柳蕴章,唇底的笑意不自觉漾开来。和暖语气嘱咐道:“您一定要好好的,爹!” 柳蕴章含糊着泪眼使劲点了点头,“尘儿放心走吧,爹会好好的。爹,还要等你再回来呢。” “嗯。”听父亲如是说,她心里真是百般滋味陈杂。就当是得到一句诺言吧,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食言过。 “可以走了?”箫湛难得温柔好听的声音问道。 她默许,只是箫湛的脚步已经迈开,而她的目光依然还停留在父亲身上迟迟不肯移开。她太怕失去他,在这个不受她左右的世界里,柳蕴章是她唯一想守护住的人。 柳蕴章定定的站着,铁着心不看女儿离开。但还是忍不住追出几步,重复说道:“尘儿,记住啊。是阴峙山,泗城西洲之上唯一的孤山。阴峙山。” “记住了!”已走远的箫湛高声回道,“阴峙山,泗城西洲唯一的孤山。” “还冷么?”打丞相府回宫的路上,箫湛骑马保持着与纤尘所在车辇一致的速度前行。每过一小段时间,他就凑到车帘外,朝里面问一句。 起初纤尘还能腾出点力气回他一句“不冷”,后来就干脆让同在车内侍候的云凉转达了。 问到第七遍,一向好脾性的云凉也不耐烦。于是她拉开车帘探出个脑袋,直直盯了箫湛半刻钟。对方这才不好意思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