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小月庄主
夕阳西沉,满江的红霞与隔岸青山一明一暗,沉静自然。仰头看去,只见天空中时有白雁飞过,留下几声雁鸣。 江面之上,一艘楼船正缓缓游荡在碧水之间。这艘楼船长约三丈余,高约一丈半,夹板之上有两层较矮的房间。船头翘起,船尾是方形的一片空地。墙壁、房顶却都是以竹材建造,据竹材的颜色看来,这船已经使用过一段时间了。 这时,行至低山旁,忽然一阵大风袭来,在江面搅动起大约手指高的逆流水浪。站在船头的红衣女子脸上的面纱吹落,女子心下暗怨了一句,将面纱重新戴好后,转身往船尾的方向走去。 风中凌乱不堪的发线不断扰乱只她的视线,她只得频频伸手去拨。到了船尾,眼见主子和其他的姐妹还在一张木桌旁下着棋,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主公,起风了。马上就要入夜,还是进屋里下吧,在外面容易着凉。”女子手里握着剑,作出极是标准的抱拳姿势。 莹白的手指在桌上轻轻落下一颗黑色棋子,紧接着是另一颗白色棋子。过了会儿,手持黑子的白衣男子才侧过脸瞥了女子一眼。 “急什么,太阳还没下山呢。”男子悠然口气说着,目光复又转回到棋盘上。 女子看着男子脸上灰银色面具下的眼睛,那静静垂下的眼睫,心里不忍。她上前两步,走到对座的蓝衣少女身旁,执着的说道:“合欢,还不去看看里面那位姑娘,她可是你救回来的!” 叫做合欢的少女扭过头朝红衣女子做了个鬼脸,笑哈哈的说道:“海棠阿姊,这回你可说错了,人虽然是我带回来的,可救她嘛我可没那本事,喏~”说着,她撅起小嘴儿朝白衣男子嘟去。 “合欢!”海棠凶狠的目光瞪了合欢一眼。 白衣男子却不为所动,气定神闲的又落下一枚棋子。 “这......”合欢一双眸子睁得浑圆,起身仔仔细细的俯视着桌上的棋局,猛一回头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海棠,埋怨道:“这下好了,输了,那可是十只毛茸茸rou乎乎的兔子啊!” “我不管,都怪海棠阿姊刚刚让我分心才中了主公的虚招,海棠阿姊你得帮我分担五只!”说着,合欢的小手指便搭上海棠的衣袖,可怜兮兮的拉扯着。 海棠仰天犯了个白眼,一张雪白的脸朝合欢凑了上去,命令道:“松开!” “不就是五只兔子,回馥城后你去街上挑就是了。不饶人的野丫头,主公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天不是缠着下棋就是教练剑法。再不注意点,哼~”海棠拿手抵在合欢的颈边,故意吓唬道。 “海棠阿姊,合欢她年纪小。”站在旁边的另一位绿衣女子一把将合欢拉到自己身边,笑着插了一句道。 “小梨,你也...”海棠圆润饱满的鹅蛋脸严肃的绷着,瞧着却有一种别样的美。也因此,小月庄的人大抵都认她是怒美人,还是面恶心慈的那一种。 白衣男子将手心里一个个捡回来的棋子往棋盅里一洒,便长身立起,独自往楼船的第二层房间走去。 “诶~”海棠朝小梨使了个眼色,暗示她跟上去。小梨本还想趁着现在太阳还未落山再绣绣手中的锦袍,但想着主公总是忘记按时吃药,便还是听海棠的,跟在主公的身边以便提醒。 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再回头开了眼还趴在桌上琢磨残局的合欢,海棠不禁扬唇偷偷笑了笑。三个月了,从馥城经碧落,到芠澜,整整三个月,他们终于要回到馥城。 虽然解药只得到一半,但至少有半年的时间,不用再担心主公他病情的恶化。只是那赵祎实在是太可恨了,一次次的欺骗我们...如是想着,她紧紧的捏住手里的尹月剑,牙齿咬的咯咯响。 通过狭窄的竹制阶梯,白衣男子和小梨先后来到了二楼的阁间。在他们的眼前,是一张高过人的腰身的竹编床,床很窄,大概只能睡得下一个人。在床的下面,一排放着好几个竹子做成的小箱子,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小刀,剪子,铜丝金丝等物。 箱子的旁边有个类似衣篓的篮子,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好几层雪白干净的绵巾。竹床左上角的位置,是一张和床差不多高度的单脚桌子,上面放着个竹筒花瓶,里面插着一束鲜艳的紫薇花。 显然,这床不是为正常人准备的。 白衣男子耳边传来轻轻的蚊呐声,面具下,他略有些昏暗的眸子里出现了一只花脚的蚊子,正盯在床上昏迷的女子脸上,那深红的疤痕里。 他没有伸手去赶,反而朝身后的小梨竖起手,让她保持安静。很快,在他们的视线里,吸食了昏迷女子脸上血的那只蚊子开始摇摇晃晃,它努力振翅想要飞离,却渐渐被毒液吞噬了意识。最终瘫倒在她的脸上。 目睹着这一切,小梨惊讶的捂住嘴巴。她看着主公朝女子的脸上轻轻一拂,将蚊子的遗体捡起。她忍不住开口说道:“没想到她身上的毒这么重,主公可要小心感染。” 白衣男子静静的看着床上病人的脸,这曾经该是多么倾世绝艳的一张脸。他看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五官可以用无可挑刺来形容。 这时,他忍不住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个女人来。阿缨,她的确有点像你。 “主公,她还活着么?”看着他正探出手指试女子的气息,瓜子脸,长直墨发简单的编成一股麻花辫斜在右肩上,合中身材的小梨忍不住问道。 白衣男子点点头,回道:“她还活着,但是像这样的状态,最多也只能再维持两天。” “两天?”小梨在心里默默盘算,按现在的行程来看,如果日夜赶路,那么一天就可以到达馥城了。 她走上前,站在了病床的右侧正对白衣男子的位置,说道:“主公说这女子中的是芠澜的七惑毒,可是七惑毒的解药我们只有一颗。您原来不是决定秘密交给太医院的筠叔么?您说七惑毒害人不浅,不希望更多的漓蔓百姓再遭受此毒的迫害。” “......”白衣男子长叹一口,转身掀开珠帘,走到了阁间外。朝远山眺去,已经看不见那一轮耀眼的火球了。山的东面,已经有大片的阴影,不紧不慢的朝前面推进着。而风还是没有停下,将船天顶上悬挂的灯笼吹得剧烈摇晃。 “或许,下一次我们还有拿到七惑毒解药的机会。但是她...”白衣男子说着,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串绑着几朵小金银花的手绳,细细婆娑着。 依然站在竹床旁的小梨不禁回头打量着女子的脸,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心里的疑惑:“这女子这样卓绝的姿色,再看她第一天被合欢带回来时的打扮,她也许不是普通人。” 白衣男子默然听着,却不置可否。 “而且...而且她浑身上下这么多的刀剑伤痕,即便是主公救了她,等她醒来的时候,会不会也丧失活下去的勇气呢?毕竟这样的事情我们屡见不鲜。”说到这里,小梨不禁耷拉着眉,如果最后是这样,那可真是太不值了。 “呵呵...”白衣男子淡然一笑,回过头来决定细细给小梨梳理一遍,说道:“你似乎忘了我们的老本行?” 小梨黑色的瞳孔打了个转儿,否认道:“这个奴婢可是相忘都未必能忘呢。只是主公您难道忘了,咱们小月庄给人易容要有这三个条件达成方可。第一,要易容者主动提出;第二,要有匹配易容者身份的交换酬劳;第三,易容者要在按下血手印,以保证无论易容后的结果满不满意,都不能找小月庄的麻烦。” “很显然,第一条,第二条第三条都不成立。难道主公还打算帮她易容么?”小梨一副认真的神色说着,也算给主公提个醒。以他现在的身体,白白为陌路人付出那么大的心血实在不值。 听着当初自己潦草定下的规矩在小梨口中复述,白衣男子心下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小月庄是他月无涯一手所创,虽然时至今日,易容术依然是小月庄闻名天下的绝技,但传扬易容术却并非他的初衷。 小梨,合欢和海棠,她们都是来自碧落和漓蔓的孤女。所以每次来南方,他都喜欢带着她们。但其实,论资质和剑法易容术水准而言,她们这三个在小月庄门中顶多只能算中等水平。 而她们敢在月无涯面前肆无忌惮的像他的meimei般,的确也是因他近两年来修身养性,脾气远远好过从前。其实,他还挺享受这样的氛围。 “那么小梨我问你,如果换了你是那床上躺着的女子,你会希望自己醒来就发现一张被毁的不堪入目的脸么?如果是你被残忍迫害至此,你能咽下这口气,然后像只蝼蚁般悲惨的结束自己的生命?”月无涯扬了扬唇角,将手绳收回了怀中。 对着小梨纠结的表情,他接着说道:“如果是我,我不会。我会去亲手杀了伤害我的人,我会用另一个身份来获得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