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养伤
晨光熹微，柔和的光线如细嫩的触手般，轻轻敲打着大地，大地醒了。山城镇外那座不算隐秘，但对人们来说十分神秘的峡谷，也在这温和的敲击节奏中，清醒过来。 飞鸟盘旋，群兽奔走，溪水潭边又有了嬉戏的声音，林间隐蔽的山洞中也间或传来几声威严低沉的兽吼。 丛林深处，那间隐蔽的石室之内，黑狼也醒了过来。 稍稍舒展下筋骨皮毛，黑狼走到燕回的身前，观察起后者的伤势。 目光在燕回身上流连片刻，黑狼缓缓走出山洞，钻入丛林，向北而去。 未行多久，草木渐疏，前方出现一块开阔地。 开阔地中央，是一汪清潭，潭水不深，但占地颇广，约有十数丈方圆。 黑狼来到水潭前，先喝了几口清水，随即跨入水中，开始游荡，将昨天沾染在身上的灰尘草屑全部洗去。 峡谷偏向南方，四季温暖，流水轻抚过身体，清爽舒适，峡谷中的小兽，甚至是凶残的蛮兽都喜欢这样的感觉，常常在水中嬉戏，但游荡在水湾中的黑狼，却丝毫看不出心情愉悦，碧蓝色的眼瞳中，仿若承载着万年寒冰，阴冷沉寂。 它没有在水中多待，身上洗净后，很快回到了岸上。 潭边土壤肥沃，生长着各种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有的地方还生着小树，结着滴溜溜的果实。 黑狼循着岸边，在草丛中慢慢行走，不时停下，放出一道旋风，将身前的草枝卷起，送至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当树下堆了约摸一小山包的草药后，黑狼停下脚步，微微仰头。 两团黑雾从半空中出现，雾气渐渐凝聚成形，旋即，一团化作一股黑风，卷至树下，包裹起草药，飞循而去；而另一团黑雾则窜入了水中，再出来时似乎胀大了一些，随着黑狼一同离去。 石室之内，燕回沉睡在地面上。 黑狼归洞，一团湿哒哒的黑雾也随之飘进来。黑雾落在燕回的身上，那些被吸收干瘪的草药很快濡湿起来，慢慢从燕回皮肤上脱离落下。这时，黑雾又化作柔软的棉絮，将他的伤口清洗了一番。 雾气散去，黑狼走到燕回身前，如昨日一般，将草药嚼碎，敷在其伤口。 …… 午后，一道撕心裂肺的咳声突然从石室中响起，紧接着，又传来接连数道痛苦的干咳。 正在休憩中的黑狼被惊醒，起身到燕回身边察看，只见后者脸色潮红，胸腔剧烈的震动着。 黑狼看到这般情状，眸光闪动，静静思索着。 半晌后，它似乎有所打算，起身离开了内室。 山洞渐渐归于平静，只间或传来几声痛咳。 时间过去了很久，依旧不见黑狼归来。 一夜悄然而过，第二日清晨，一道黑色的影子缓慢接近了山洞，它似乎经历了一场苦战，本来油亮梳顺的皮毛，此时却有多处乍起，上面结着深蓝色的冰凌。那冰凌散发着彻骨的寒意，几处冰凌更是深入rou里，周遭凝结着刺目的血痂。狼首之上那对幽若寒潭的眸子，虽然平静，却透出深沉的疲惫。 它缓慢步入，许久才来到内室。走到燕回的身边，嘴巴微张，吐出一枚黑色弹丸。 弹丸离开它口中的一瞬，立刻碎裂成黑色冰晶，与此同时，一颗冰蓝色，散发着致寒气息的果实从中脱出，落入燕回的口中。那果实只有指盖大小，很轻易被后者吞入了肚中。 而在果实离开了黑狼后，它身上的蓝色冰凌也出现了碎裂的现象，被寒气封住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涌出，浸染了皮毛。 黑狼似乎不在意这些伤口，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燕回的反应后，转身离开。 这边，燕回吃了蓝鲛果，再没有痛咳，呼吸间隐约有白雾生出，将周围的气温都降低了一些。 傍晚，燕回意识清醒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先是一片茫然，很快身体的异样让他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 那股突如其来的能量冲击，此时想来仍心有余悸，他料想自己伤的不轻，正打算仔细检查一番时，忽然感觉到一股拂面而来的凉意，同时察觉到身体十分的冰凉，不过，这冰冷的感觉并没有给他带来不适，反而让他很舒服。 燕回沉下心神，感知体内，发现身体里不知何时竟变得如同寒冬一般，四处都弥漫着冰冷的气息，而内腑中那些颇为严重的伤势，似乎被这些寒气稳定住了。 他眨眨眼睛，睫毛上细小的冰晶弹落，感受着那纤毫的凉意，燕回猜出，这冰冷的气息大概是在为他延缓伤势。 他的目光似乎有意识的望向石室某处，那儿正趴着熟睡的黑狼。 看到黑狼，他有些惊讶，却不强烈。因为第一次惊醒时，他便看到了那双碧蓝色的眼瞳，同时隐约看到了黑狼，印象中，那是一头非常俊美的狼。 陷入昏迷后，他意识混沌，却也隐约感觉到，有一道影子一直在照顾着自己，他记得草药涂抹在伤口上的剧烈刺痛，也记得果实入腹后，温润的气息流经四肢百骸，将他的痛楚减轻。 想来，那道影子就是黑狼，是它救了自己的命。 看着此时不同于印象中俊美的黑狼，燕回微微敛眉，似乎从那些狼狈的痕迹中猜到些什么。 …… 第二日晌午，休息了一天一夜的黑狼终于醒来，虽然看起来依然狼狈，但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它如往常般走到燕回身边，观察后者的伤势。只是它不知道，燕回此刻已经醒来。 正在调动能量疏通经络的燕回，感知到黑狼的靠近，收回心神，睁开了眼睛。 四目对视，燕回和黑狼都不由得一怔。 黑狼没想到燕回会突然醒来，而燕回却是再一次看到黑狼的眼瞳，生出了一种熟悉感——他似乎从哪儿经常见到这双眼睛，瞳色……很快，他想起家乡木屋窗前的那块铜镜，也想起村外不远处的那条小河，最后讶然发现——自己眼睛竟和黑狼的很像，尤其是眼瞳……都是蓝色。 这种巧合，让他对黑狼不由更多了几分亲近感。 他知道对方有灵识，正想打声招呼，却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他略作思索，忽然想起四叔公家的大黄狗，因为毛色是黄的，所以大家都管它叫“大黄”。 他看了一眼黑狼，有了主意。 只见燕回脸上露出一抹腼腆的笑容，随即嘶哑着嗓子，叫道—— “嘿，大黑……” 话音未了，余音回荡——石室中的气氛却变得十分诡异—— 这个极为朴实的称呼，传入黑狼的耳中，它的神色没什么变化，眼中却涌出无数难以言明的情绪。 在峡谷中，几乎所有的猛兽，都对它存有一分畏惧，悬瀑清潭边的灵兽，更是敬仰它如神灵，它是峡谷狼王，是谷中拥有赫赫威名的魔兽—— “大黑……” 黑狼伫立片刻，径直离开了内室，自始至终没有看燕回一眼。 燕回望着黑狼离开的背影，不禁露出迷茫的神色。他皱着眉，思索片刻，恍然明白—— 哦…狼性如此，大黑八成是还不习惯和他亲近…… …… 转眼七天过去了，燕回的伤势基本稳定下来。 他体内的寒气早已消逝，不过这几日来日夜不缀的运转能量，疗养伤势，使他体内的伤势不需要寒气镇守，也没有了大碍。 晌午过后，燕回吃过黑狼采回的野果，再次运转起能量，修复经脉。 因为身体的多处经脉都损伤严重，所以疗养起来非常耗费心神，需要将气海中的精纯能量分离成一缕缕细线，如织锦一般，在经脉的损伤处穿梭缠绕，而他为了使伤势尽快痊愈，一次便分神同时疗养了五处伤口。 这般精密的能量cao控，让燕回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是以消耗也十分巨大，待气海中的精纯能量耗费一空时，他的心神骤散，只觉得疲惫异常，很快昏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燕回感觉精神好了一些，不过他不准备再疗伤，扭头看到脑袋旁边的新鲜果子，不由一笑，看来黑狼在他睡觉时，又出去了一趟，替他弄来了晚餐。 他的手脚筋骨还没有长好，不能动弹，只能探头将一颗果子叼进嘴里，快速吃了。 肚中很快传来了饱腹感，燕回知道，这虽不是什么稀世珍果，却也不是普通的野果，因为每次吃下后，他的身体内都会生出一股暖流，流经四肢百骸，十分舒服。而且以他的食量，每天只吃几枚果子，却不会觉得饿。 他看向黑狼，后者又以他熟悉的姿势，趴在咒印师的身旁，半眯着眸子，不知是醒是睡。 自从七日前燕回醒来，和黑狼见面后，但凡两者同在石室内，燕回又不疗伤时，就会和黑狼随意的聊聊天，虽然黑狼总是懒洋洋的，没太大的反应，但燕回知道，它在听自己说话。 燕回抬头望向石室洞顶，目光却似穿透了石壁，落在了遥远的地方，他不觉微微一笑，继续讲起他在忘忧村时的生活。 “有一次下了一夜的大雪，积雪没过了膝盖……我们起床后围着山头跑完几十圈，累还是其次，但都快饿趴下了……” “好在回来时，碰到了两只被雪封住的兔子，五叔又去设计抓了三只野鸡。于是，七叔回家拿锅、铲、调料，打算自己做一锅。我和琉璃meimei就去六叔公家偷酒……” “六叔公酿的酒是几十里镇子公认的最好喝的，只是每次酿好酒后，他除了给爷爷几坛子外，其他人都摸不着喝。所以，几个叔公嘴馋了，也是要去偷的……”燕回似乎听到了忘忧村夜里时常响起的那道暴吼声，不禁朗声笑了起来…… 黑狼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燕回，又听他继续讲道。 “五叔之所以让我和琉璃meimei去偷酒，倒不是觉得我们可以不被发现，而是六叔公最疼琉璃meimei了，每次见到她，都是乐呵呵的，什么都不计较了。趁着琉璃meimei和六叔公聊天时，我溜进地窖子里拿酒，就算六叔公察觉了，有琉璃meimei陪着他，他也舍不得来抓我……” “这方法是五叔意外发现的，屡试不爽。听七叔说，五叔那时想买把剑，就是用这法子去偷了六叔公的酒，然后拉到镇上卖。六叔公知道后，本要教训五叔一顿，后来听说五叔还给琉璃meimei买了套新衣裳，居然就不计较了。”“七叔他们知道这件事后，除了三叔，也都学着去偷了回酒卖，之后给琉璃meimei稍了件衣服。他们本以为这样就会和五叔一样，逃过一劫。结果三叔知道后，骂他们都是蠢货，买东西都买一样的，不被追着打才怪！”“嘿嘿…最后果然被三叔说中了，不仅琉璃meimei几天没理他们，六叔公还狠狠的cao练了他们一个月。”“之后，虽然还会有人去偷酒，但都是自己喝了，再没有人敢拉出去卖。” “听六叔说，那时候我才两岁多，趴在草地上，看着几个小叔被六叔公轮番教训，一个劲的咧嘴笑，还捂着肚皮打滚，不知道多乐。他们几个看着我，都想着怎么把我丢到山下去。” “不过这些事都是我后来听六叔说的，倒是一点都不记得他们被cao练时的模样了。不过，除了狡猾的五叔和我没见过面的三叔、四叔，其他的几个小叔常常被教训，村里谁看见都见怪不怪了。”燕回轻笑一声，随即又微微抱怨道：“几个小叔很早前就离开村子了，只是不知道现在都在哪儿……”他们应该不会像自己一样，刚出来就险些死掉吧……燕回在心中叹了口气，看着石室洞顶，不免有些失落。 “之后，我们在约定好的山洞里汇合，五叔熬了一锅rou汤，汤上飘着一层辣油！外面冰天雪地，我们坐在山洞里，围着那只热腾腾的锅子，一边啃rou、喝热辣辣的汤，一边听几个小叔说故事。”“那时他们最爱吹捧自己，然后爆别人的糗事，就这样，还不忘了多抢几口酒喝，和几个小叔在一起玩闹，不知道多开心！” “只是，再过了那个冬天后，五叔就到了下山的年纪，后来，六叔和七叔也相继离开……琉璃meimei转年也跟着大姑去了平虚城……我们就再也没有聚在一起喝过一碗汤……” 燕回倏然叹口气，旋即又继续讲着以前的故事，内室之中，持续回荡着他不高不低地声音…… 黑狼趴在咒印师的身旁，静静的听着，偶尔睁开眸子，看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