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龙怒（二）
山贼头目终于出招了，至于出招前为什么还要特意地宣布那么一下，或许也是基于异世界战士的某种行为规范。 总之，伴随着一声教科书般的吼声，山贼头目的身体以猛烈的势头向前飞冲。 钢剑的剑锋在刹那间就逼到了爱丽丝的跟前，剑刃上缠绕着黄铜色的雾气，化作沉重的气压。 爱丽丝好似被这股气压所震慑，她一动不动，好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刃落向自己毫无防备的颈边。 ——好快！ 几乎违背物理法则的离奇加速，人的视力根本无法适应如此剧烈的动态变化，在常人的眼中，山贼头目恐怕就像是从视野中凭空消失一般。 即便是爱丽丝，也不由为之吃了一惊，只以毫厘之差，惊险地躲过了斩落的剑刃。 斩空的剑身埋入地板炸裂开来，产生的余波激起了一股强风，将爱丽丝娇小的身躯吹得后退了好几步。 不仅仅是速度，就连力道也沉重得出乎意料。 紧接着，几乎没有间隙的第二斩接踵而来。 只是朴素的斜斩，却卷起了连木质地板都被割裂的锐风。 山贼头目的攻击，和喽啰们有着天差地别。 不单是威力，就连招法方面也显得有板有眼。 虽然都是粗犷的剑斩，但是那腰肢关节的劲道运用，稳如泰山的跨幅步法，一切都非常符合“武学”的基本原理，已经达到了可以称之为“剑术”的境界。 不仅如此，在他施展剑术的同时，还伴随着那神秘的气场，就像是武侠电影里所演绎的“剑气”一般，就算没有直接命中目标，连斩击的延长线上都会遭受破坏。 对此一无所知的爱丽丝，只好暂且抱着观察的态度，默不作声地持续闪避。 “怎么了怎么了！臭丫头，光是躲躲闪闪就能赢过老子吗！啊啊！？” 攻击全数落空，让山贼头目发出了焦躁的挑衅声。 他认为，爱丽丝无法抗衡自己压倒性的力量，只能仓皇逃窜。 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如果抛开不可思议的“剑气”，就“剑术”本身而言，对爱丽丝根本构不成多少威胁。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在武术家眼中，山贼头目的“剑术”还很粗糙，太过依赖大开大合的直线攻击，完全不懂得虚实变化，充其量只能称之为“扎实”，离“精妙”还相距甚远。 那看似夸张的威力和速度，和野兽的交战中兴许能起到点作用。但对顶尖的武术家而言，想闪避简直是轻而易举。 “那么好吧……” 然后……爱丽丝的目光猛然一亮，整个人的氛围产生了惊天巨变。 “轮到我上了——” 爱丽丝不再闪躲，而是举起手掌迎刃而上，瞬息之间无法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下刻，山贼头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身体就像是失控的车轮，沿着地板猛烈翻滚，最后一头撞进了墙壁。 好在那神秘的“气场”包裹身体，形成了一层护体的铠甲，让他没有像其他喽啰一样轻易丧命。 “什，什么！？” 山贼头目挣扎着爬起身来，嘶吼着展开了又一轮的攻击。 “喝啊啊啊——！” 速度比方才更胜一筹，只可惜，焦躁的情绪让挥剑的轨迹变得更加粗糙，这一次，能看清爱丽丝的应对方法。 临敌之际，只见她不慌不忙地左掌前推，准确地抵在了高高抬起的右手手肘之上，这是只有完完全全看穿了对手的动作时，才能做出的惊人应对。 无论是何等强力的斩击，一旦在出招之前遭到钳制，便无法发挥出十足的威力。 在轻巧地化解攻势之后，爱丽丝保持体势，并同时击出右掌，拍中山贼头目的腰腹，然后双掌空旋，仿佛在空中绘出一副圆形图案。 山贼头目的巨体，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摔飞了出去，就和之前如出一辙，像翻滚的车轮一般埋进了不远处墙壁。 螺旋拧转——这是将“意、气、力”融为一体，【八卦掌】独有的用劲概念。 身体四肢流动画圆，外动内静，在挡避的瞬时一触即发。 猛如惊雷的内劲，可在顷刻之间置敌于寻丈之外。 这一次，山贼头目没办法立刻站起身来，强咽下喉的血块，让他口中充满了铁锈的味道。 纵使将肌rou强化得宛如钢铁，也依然抵御不了那可怕的透体内劲，刚才的两下对他的内脏产生了不小的伤害。 “还有意识吗……？真耐打啊大叔，不过差不多该够了吧，再多试几次结果也是一样的。” 事到如今，就算山贼头目再怎么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接受——自己绝不会是眼前这女孩的对手。 他用长剑苦苦支撑着站起身来，向着外貌惹人怜爱却又强得不可理喻的贵族女孩，投去了诅咒般的愤怒视线。 ——不公平，太他妈不公平了！ 爱丽丝身上的每一处都让山贼头目感到怒不可遏。 回忆起自己的人生。 理所当然的，山贼头目并非从一出生就落草为寇。 曾经出生于一户平凡农家的他，自小就跟随父母学习耕种。 几亩田，少量牲畜，就足以让他，父母和meimei，一家四口过上辛劳却充实的生活。 直到，从山林里逃出的魔兽袭击村落的那一天。 当时的惨状，至今都还历历在目，鲜红的蜥蜴口吐烈火，让农田和房屋熊熊燃烧。 那是名为炙炎蜥蜴的高阶魔兽，属于下位龙种，分类为危险至极的B 级。 通常,B 级的魔兽，光是驱赶就需要动用上百人的队伍，总之，绝不是普通农家所能应付的对手。 除了抛弃家园逃跑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父亲却没有理解这一点，愚蠢的男人挥舞锄头和柴刀，发了疯似地扑向火红的魔兽，连同自己的妻子被一同烧成了黑炭。 微不足道的抗争，没能在炙炎蜥蜴的鳞片上留下哪怕一丝划痕，只留下了一双无依无靠的孤儿。 当时的少年，被迫带上自己的meimei，踏上了求生的旅程。 可是两人的行囊，那遗留的少许家产，也在到达一座港口城市之后被骗得精光。 少年出卖劳力，被痞子似的水手殴打，当作牲畜一般呼来唤去，他苦苦支撑，直到病重晕倒。 待他再次醒来时，自己在医馆的床榻上，而自己的meimei却不见了踪影。 原来，meimei为了攒够医费，将自己当作奴隶卖给了奴隶商。 在港口城市，女性的奴隶往往会被卖上货船，她们将被常年出海的水手当成发泄的道具。 在肮脏的船舱里，欲求不满的壮汉会用最为粗暴的方法来宣泄兽欲。 不久之后，再次见到自己meimei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和垃圾一起被抛下了靠港的货船。 少年惊呆了，他难以想象，究竟遭遇了何种虐待，才会让自己的meimei变成眼前的惨状。 然而，他也领悟了。 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公平和善意，有的只是弱rou强食。 对手无论是人类还是魔兽，弱的一方，就会被吞食。 所以，为了不再遭受欺凌，只有成为强者，成为欺凌弱者的那一方。 接下去的人生里，他上过战场，当过佣兵，磨练自己的战斗技巧，并在严酷的环境中不断幸存。 二十年过去，他变强了，已经强得足以击败当年烧毁家园B 级魔兽。 但是，这并不足以填满心中的空虚和饥渴。 他落草为寇，放纵自己对世界的怨念。 不断重复着杀戮，抢夺，凌辱——用尽一切手段来传播痛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心灵得到一点点的慰藉。 可是今天，挡在山贼头目眼前的女孩。 ——生来便生在不知辛劳的贵族家庭，拥有美丽的相貌。 不仅如此，爱丽丝就和当年无能为力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被烈火吞噬时年纪相仿，却已经掌握了足以从正面压倒数十个成年男人的卓绝战技。 她耀眼的存在，仿佛是对自己人生无情的嘲讽。 ——天理难容……这种丫头！怎么能容许她活在世上！？ “好吧，大小姐，是你赢了……老子投降……” 山贼头目露出假笑，让长剑从手中滑落，并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做抵抗。 听到这句话的爱丽丝，神情松懈了下来。 然而她并不晓得，和小说不同，在现实中，真正的下三滥，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抓住了爱丽丝懈怠的瞬间，山贼头目飞快地扯下了腰间的布袋，并朝着爱丽丝的面孔洒出袋中的粉末。 刺激性的痛觉，立刻袭击了爱丽丝的口鼻和双眼，让她发出一声悲鸣，捂住面部向后退去。 这种下流的伎俩，山贼头目何止用过百遍？ 而对于只在运动场上和人公平交手的“少年”而言，她又何尝能猜想得到？ 爱丽丝乱了方寸，卑劣的敌人当然不会给她重整旗鼓的机会，朝着女孩的颜面送上了一记倾注全身重量的膝撞。 头部遭到重击，鲜血从鼻孔喷出，娇小的身躯在地面摔滚。 局势被逆转了，一时的手软让女孩尝到了苦涩的恶果。 山贼头目高抬右腿，狠狠地践踏爱丽丝右手臂的关节。 细白的手臂在脆响声中朝着逆向折断了，足以让成年男人当场昏厥的脱臼的痛楚，让爱丽丝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哈……哈哈哈哈——！臭丫头！怎么了——！再把我摔出去看看啊！哈哈哈哈哈——！” 山贼头目回头，不慌不忙地捡起自己的长剑，重新回到爱丽丝的身旁。 他露出残忍得笑容，心想着绝不会痛快地杀死这个女孩，而是一条条地砍掉她的四肢，再切掉她的舌头，然后把她当作猎奇的玩具卖给奴隶商人，让她也尝尝自己meimei当年受过的痛苦。 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山贼头目瞄准最初的右手臂，手起刀落—— 紧接着，液体喷溅的声音响起。 “诶……？”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因为，长剑莫名其妙地脱手了。 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之中，山贼头目将视线转向了自己的手腕。 “啊……啊……啊……” 跃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无法合拢自己的嘴巴，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尖锐的吸气声。 因为，不见了，已经没办法再找到原本长在那儿的手臂。 留下的就只有被撕断的血rou，和白森森的断骨，血液正激烈地向外喷射。 “哇啊啊啊啊——！我的手——啊啊啊啊啊——！！” 直到视认了这凄惨的伤势，灼烧般的痛觉才姗姗来迟。 爱丽丝——不知从何时起，已重新直立在山贼头目的跟前。 而她的左手之中——竟握着自己被撕断的手臂。 单手将人的肢体撕裂，已经无法想象那究竟是何等强横的蛮力。 爱丽丝脸部的伤势依旧，不知为何物的刺激性粉末依旧让她睁不开双目，右手的手肘依然呈现着脱臼的状态。 但是，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仿佛妖魔野兽一般令人窒息。 “我X……卑鄙小人……！” 爱丽丝断断续续的，发出犹如呕血般的咒骂之后，开始了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完全不像是小女孩所能发出的可怕声响，仿佛是某种危险的巨兽一般。 她挥手甩开山贼头目的断臂，同时握住自己折断的手臂，强行将肘关节拉直，并使劲朝里推去，在一声骨骼摩擦的脆响之后，竟硬生生将脱臼的关节自行复位。 山贼头目本能地意识到，此时的少女要远比刚才危险得多，必须趁着她恢复视力之前杀死她。 在生死关头，他用还剩下的手臂，飞快地拾起地上的长剑，朝着爱丽丝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猛一击。 可剑刃就在几乎贴到了爱丽丝雪白肌肤的瞬间，便再也没有办法向前挺进哪怕一分。 山贼头目没能料到，爱丽丝即便是闭着双目，都能分毫不差地接住了他腾空挥剑的手腕。 手腕被紧紧钳制，山贼头目无法动弹，急忙抬起右腿，试图将女孩踹开。 而就在右脚离地之前，爱丽丝却抢先有所行动。 女孩的反击出乎意料，她俯身顶出了一记肩撞，靠上了山贼头目的腹部。 原本，以八岁女孩的体重，就算是全力助跑的飞撞，也无法撼动身材魁梧的男人。 然而爱丽丝的这一撞却强硬的超乎想象，刚猛至极的劲道和方才游动双掌时的精巧风格判若两人。 仅仅是一个身位的撞击，就足以贯穿山贼头目护体的“气场”，同时击碎了他至少两三根肋骨。 【铁山靠】——这是属于【八极拳】中朴实而刚烈的一招。 对于步法和腰法均有极为苛刻的要求，只有经过长年的不断磨练，才能抓到节奏和身法的要领。 【铁山靠】顶出的并非蛮力，而是刚雄无比的内劲，熟练的拳法家甚至能以此轻松地撞断粗圆的木桩。 山贼头目在毫无防范的体势之下接下一招，他根本无法抵御这刚猛的冲力。 肺部空气被挤干，全身的平衡彻底崩溃，整个身体都向后跌去。 爱丽丝追出一步，右拳收紧在腰间呼之欲出——原本，铁山靠的作用正是强开破绽，为接下来的制胜一击创造机会。 山贼头目惊呆了，因为他看到了夺目的光辉从女孩的身上闪耀而起。 刺目的金芒贯通了爱丽丝的脚、胯、肩、肘、拳——最后那细小的手臂中迸发而出的气势，就好像是巨龙的吐息，仿佛能震撼山岳。 山贼头目终于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女孩并非只擅长于精巧的招式，她只是没有击出自己的全力。 爱丽丝周身所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辉，那是只在传闻中，到达“圣阶”的战士才能“领悟”的传奇力量——黄金的斗气。 身缠“黄金斗气”的战士，据说能与立于生物顶端的龙族一较高下。 来不及忏悔，山贼头目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刺眼的光辉缠绕的一拳射向胸口。 事实上，凭他的眼力根本就不足以捕捉到这一拳神速的轨迹。 一道冲天的金芒如巨炮一般闪过。 建筑的半堵外墙，消失了。 隔壁商会总部的屋顶，被掀飞了一大片。 就连高空中的云彩，被钻开了一个大洞，而云彩彼端闪亮的星辰，便成为了山贼头目最后所能看到的光景。